《笙笙时经久》时经酒

1、青梅

　　七月，盛夏的暑意似乎阻挡不了疾病的到来，医院里人声鼎沸，人来人往。

　　一道门仿佛隔开了外界的喧嚣，诊室内寂静无声。干净整洁的诊桌前年轻的医生正聚精会神的看着手中的检测报告，金丝眼镜藏不住逐渐敛起的双眉。

　　桌子的另一边，声笙的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隐藏在口罩下的牙齿不自觉的咬上下唇。

　　进来之前她一直在给自己做心里建设，一直在自我安慰，可眼下看着医生敛起的双眉她还是敏感的察觉到自我安慰可能真的只是自我安慰而已。

　　一瞬间图书馆书架上的书、步行街上的老中医、地铁上遇到的阿婆以及今天自己撞翻的病例一下涌进脑子里，好像某件不愿意承认的事情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医……医生，很……严重是么？”短短的一句话，说出了支离破碎的感觉。

　　女孩极力克制却仍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进顾识的耳朵里。

　　一抬眼便对上女孩如秋日晴空般明净的双眼，这是一双极为漂亮的杏眼，可此时分明噙着泪，主人还固执的不让它留下来。

　　“这个情况持续多久了”顾识放下手中的报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些。

　　“我……记不清了”分明是温润如玉的声音，可传到声笙耳里就如同下了最后判决书，空调吹送的凉意一点一点侵蚀着她，通体寒意。

　　尽管女孩带着口罩但近距离的接触还是让顾识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恐惧，连额头都渗出了一层薄汗。

　　他看似温柔，实则生来便性子冷清，对人对事都是那一副清冷的样子，之前自己也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毕竟清冷的性子在一定程度上也替自己解决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但这一刻面对对面全身都散发着紧张气息的女孩，他破天荒的审视自己的态度，开始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声音还不够温柔。

　　“医生……是胃癌是吗？是早期还是晚期呢？”女孩没给他太长时间的自我审视，再一次开了口，这一句话倒是说得清晰连贯了许多，带了些许认命的意味。

　　胃癌？顾识怔了怔，不自觉的抬手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他向来聪明因此只用了几十秒便消化了女孩话里的内容，再联想到女孩的紧张与恐惧便准确的摸清了其中的缘由。

　　原来是担心自己患上了癌症么？

　　这几分钟时间里声笙想到许多，人啊物啊事啊全部都在她脑子里放电影似的一一闪过，美好的不美好的在这一刻都显得弥足珍贵，最后她还是说服自己接受现实。她也想开了，甚至开始斟酌该如何向父母与朋友委婉的传达这个消息。

　　“没事，医生你说吧，我能接……”

　　分明是绵软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却像骤雨一般一字一句重重的砸在顾识的心坎上，让他感觉快要透不过气来。

　　“不是”不过是两个字，顾识却说得沉稳且郑重，安慰女孩的同时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啊……”声笙有些茫然的抬头。

　　“不是，不是胃癌”顾识盯着那一对微润的眼睛再一次一字一句的解释。

　　“真的吗”

　　女孩的声音顷刻间明媚起来，眼中的喜悦一寸一寸扩大，最后杏眼柳眉一齐弯成月牙的弧度。

　　“当然是真的，只是胃肠炎而已”

　　女孩的喜悦之情来得那么突然却又那么来势汹汹，连带着顾识的声音都沾染上了几分喜悦。

　　“还是需要开一些药回去”顾识移开先前一直停留在女孩身上的目光，重新打开早已灭屏的电脑。

　　“好”

　　诊室又恢复了原先的清净，耳边只剩下敲击键盘发出的轻响。

　　声笙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算起来从进诊室到现在不过也才十分钟光景，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的心情竟然就如同过山车一样起起伏伏，好在最后终于归于平静。

　　慢慢平静下来之后，声笙倒是多了些观察四周的心思。素白的墙，简约的柜子，放着病历和电脑的诊桌，是医院该有的陈设，与其他医院不过是大同小异，不一样的则是端坐于诊桌前的人。

　　尽管戴着口罩都掩不住的清俊雅致。乌黑的发，偏白的皮肤，金丝眼镜遮不住仿若含情的桃花眼反而平添几分清雅。冷白的白大褂更显雅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蓦地声笙脑海里突然浮现这句诗。

　　以前声笙总觉得这句诗太过于遗世而独立，有一种清冷出尘的美感，用来形容谁都尚且有一丝单薄。

　　而今看到他竟觉得用来形容他仿佛再合适不过。

　　“开了一些药，请按时服用，还有忌酒

　　酸食、冷食、辣食，除此之外，按时用餐”

　　温润低沉的声音唤回了声笙的视线，确切的说，是一直停留在顾识身上的视线。

　　“好，谢谢医生”声笙收回自己的目光，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自己的目光似乎太过于直白。

　　“他刚才那么认真，应该没发现吧”声笙想。隐藏在口罩下的脸却慢慢温热起来。

　　眼神却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看，自然是不好意思再盯着人家的脸看了，这会他正在整理自己的检测报告。

　　声笙的目光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他双手上，看着他一页一页的抚平，折叠，最后夹到病历本里。

　　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分明是平常普通的动作，他做起来确格外的赏心悦目。

　　“一星期后回来找我复查……”顾识将整理好的病历本递到对面的女孩面前。

　　声笙的手刚碰到病历本还未来得及将本子收回，猝不及防的便听到了他的下半句:

　　“还有，我叫顾识”

　　似乎带了些郑重的意味，声笙怔了怔，一时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一抬头便撞进了面前人的眸中，幽沉且深邃，如同夜间的海面。

　　“砰”一声略显粗鲁的推门声过后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物品落地声。紧跟其后的是来者气喘吁吁的声音:
　　“阿顾我都叫你半天了，也不来搭把手……”

　　突如其来的动静拉回了声笙的思绪，转头看去。

　　门口处，来者也是一身白大褂，并没有戴口罩，露出白里透红带着些婴儿肥的脸颊。此时正一脸懊恼的看着散落在脚边的薯片、可乐、卫龙、饼干……头都没抬一下嘴里继续念念有词:

　　“这袋子的质量也忒差了，我才装了这么点东西它至于就烂了么？”

　　“还好小爷我聪明一路裹衣服里藏着上来了，就是楼下那妇产科李医生眼神不大好说是我这肚子得有五个月了……”

　　在声笙的印象里大多医生都是有些许清冷的，毕竟是见惯了悲欢离合生死离别的职业。

　　如今见到这么欢脱活泼的倒觉得有趣又可爱，何况门口的人长得真的挺……可爱。

　　但她对面的顾医生显然不这么觉得，漠然的开口打断:

　　“闭嘴，出去”

　　苏燃不可置信的抬头，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诊桌前迷倒万千少女素有高岭之花天山雪莲的顾大医生，以及他的……患者。

　　可此时天山雪莲眼里的分明冷得可怕，看一眼感觉都能把他冻成冰。

　　苏燃几不可闻的抖了抖，这眼神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哦，想起来了，之前他在商场卫生间里不小心撞到了和小女友意乱情迷正吻得难舍难分眼看着就要□□焚身的某位路人甲时，路人甲也是这种眼神。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不是完全不一样么？难道他打扰他两进行病情分析了？

　　什么病需要分析这么久，据外边的护士们说里边这位都已经进来大半个小时了。

　　而且他也不是空手来的，分明带了这老多的东西，就怕顾大医生饿着。

　　苏燃不懂他这一片真情实意怎么就换来了顾大医生的冷眼相看，按道理来说他如此贴心顾大医生不应该感恩涕零吗？

　　虽然他知道这多少带了些痴心妄想的成分。

　　但是还是好气啊，好生气，好愤怒，好想把心里的愤怒表现出来，但是他……不敢啊。

　　苏燃化愤怒为笑容，满脸堆笑开口试图挽救:

　　“阿顾这不到饭点了嘛，我怕你饿给你送点口粮”

　　一席话说得那是唯唯诺诺卑躬屈膝，连他自己都快感动了，但是据他小心翼翼的观察发现天山雪莲还是冷着那张脸。

　　于是苏燃放弃挣扎，默默地蹲下来开始捡起他撒了一地的“心意”。

　　他的话倒是提醒了声笙，抬眼看了一眼钟表，十二时又十分，确实已经到了饭点。

　　这个点医生也该下班休息吃饭了，看来倒是她耽误了医生的时间。

　　想着该了解的也了解完了，声笙连忙起身，跟对面此时脸色并不太好看的医生开口道谢:

　　“谢谢顾医生，那我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没事，应该的，记得回来复查”

　　不知道是不是声笙的错觉，她竟觉得顾医生的声音又恢复了原先的温柔，连带着脸色都柔和了许多。

　　门口处正在磨磨蹭蹭捡着东西的苏燃显然也听到了顾识的话，而且听得还十分清楚。

　　他分明听到了天山雪莲如晚风拂柳般温柔的声音，他很想回头去确认，但是他又不敢。

　　于是他开始思考该如何以得体不失风度又能自然而然的回头去看顾识脸色的方法。

　　思考得太认真，以至于当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双白色小皮鞋时苏燃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的抬头发现是阿顾的患者，于是在这一刻苏燃把做贼心虚表现得淋漓尽致。

　　他手里拿着一包辣条递向自己面前的女孩，说出来的话明显没过脑子，他说:

　　“美女，吃零食吗”

　　这话简直就像街头小混混的搭讪话术，话一出口他便恨不得咬舌自尽，真是丢人哪，他的形象就这么毁了。

　　面前的女孩显然也愣了愣，但是不得不承认教养是真的很好，还能温声软语的跟他道谢。

　　女孩离去的背影仿佛还带着他支离破碎的形象，苏燃有点想哭，一回头看到顾识沉得能滴出墨的脸色时更加想哭。

　　顾识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

　　“你一流高校就教会你拿着一包垃圾食品就胡乱对人叫美女？”

　　“不，不是我……”

　　百口莫辩，跳进黄河洗不清的感觉大抵如此吧，苏燃绝望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