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无由逢伊面（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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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走后，蒋寅和张浩瀚又在LOST HORIZON少坐一会儿，也离开了。途中经过了半壁挂满蔷薇枝叶，掩印在深深绿植后的“花半里”。张浩瀚驻足停下张望了一下已经熄灯打烊的小店，笑问：“花半里，难道就是刚才那姑娘开的？”
蒋寅不置可否“或许吧”，他不经意地透过整面玻璃墙看向内里，暗淡灯光投影里的店铺看不清楚，隐约间只觉得甚是雅致大方。他当然看出了浩瀚对朱颜的关注和兴趣，看着欲言又止的好友，他犹豫了一下，点到为止：“还记得前段时间那个外卖师傅恶意撞人事件吗？她就是那个救人受伤的姑娘”，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家境挺好的”。
张浩瀚呆了呆才反应过来：“可以呀，看不出来，姑娘这么勇敢！真是人美心善。这年头，见义勇为的人和事可不多见了。”一边说，一边又回头看了看店铺。
蒋寅没再接话，拍了拍好友肩膀：“走吧！”
走了不过几十米，穿过一条隔街道路，就是“五子登科”国学馆了。他驻足门前，端详了门面片刻，在张浩瀚还没来得及说啥之前开口了：“这所学馆，是我妈妈开的。今天她在，你陪我进去看看吧！”
跟在蒋寅身后的张浩瀚禁不住暗叹，今天约哥们儿到老城南喝次小酒真是值了，可谓是“奇遇”连连，这不，连老友妈妈都要见到了。
这个时候，正是孩子们结束课程下课的时候，馆内叽叽喳喳，一群乳燕归林般的小朋友们兴冲冲地奔出来，急急忙忙地找寻爸爸妈妈或者爷爷奶奶，兴奋里的那一丝慌张，看得让人既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可爱。
蒋寅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出口处的母亲，她正满面笑容地跟孩子们一一作别，一如既往，那么多孩子，她总是能准确地叫出对方的小名或乳名，拉拉小手、抚摸一下毛茸茸的脑袋、轻声漫语地说出一句鼓励的话——他的心里有一片挥之不去的小小阴霾——那是母亲亲口告诉他，她的心愿，她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他结婚生子——他的母亲，是真挚地喜爱孩子，所以，她将她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了与孩子教育有关的事业。他压抑住情绪的波动，走上前：妈妈。
苏玉梅看到儿子，自然很是高兴，见到儿子同学，也很是高兴。她笑意盈盈地征求他们，特别是张浩瀚的意见：“浩瀚，你们要不要去茶室喝杯茶？这边有茶艺课，茶与茶具都是现成的。”蒋寅不置可否，张浩瀚却觉得俩人喝啥茶，像刚才那样泡泡清吧不香么？于是笑着婉拒：“阿姨您忙，这布置的这么有特色，我头次来，叫蒋寅带我看看这的环境呗！”苏玉梅听了很是开心：“那就叫蒋寅带着看看，正好这会儿教室也空了。”
因为是旧民居改造而成，国学馆总共两层楼，内部装修和装饰全部是木质的、古香古色的中国风。沿着回廊一路看过去，古琴、古筝、琵琶、横笛、书法、绘画、围棋、幼儿古文——课程设置也是很丰富的——有一点点进入另一个时空的感觉。张浩瀚真正有点儿羡慕蒋寅了，他想起刚刚见到的那位衣饰、妆容都无可挑剔的女士，看着这样别具匠心的学馆，想想在同学们眼里看来学业、工作一切顺遂的蒋寅，只能在心底暗暗感慨，有的人，命就是特别好，不服不行！
参观完国学馆，张浩瀚在楼下跟苏玉梅和蒋寅稍稍谈了几句话就作别了——工作已近尾声，蒋寅答应了等妈妈，送她回家。
苏玉梅独居在城西的一处高端住宅，她用以代步的是一辆小小宝马。说起来是送妈妈，最后苏玉梅还是自己坐进了驾驶座。她的小宝马，长腿长臂的儿子坐进驾驶座，还得调整座位，而且，她的住所距离儿子在城中心的住处距离并不近，儿子送了她难道要再打车或乘坐公共交通回去？他又不肯回去跟她住。对于她而言，忙碌的、心事重重的儿子，能够记挂她、来看看她，陪她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已经是很大的幸福和满足。
她把车内的音乐开到最低音，轻缓的、悠悠的歌声时不时地飘过一句入耳——蒋寅听出来，这是母亲一直喜爱的邓丽君的歌曲——属于一代人的永远的回忆。母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鬼使神差地，蒋寅冒出一句话：“妈妈，还记得那个女孩吗？朱颜，她在国学馆旁边开了间咖啡店，名叫花半里。”
苏玉梅听了倒是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哦？小姑娘彻底痊愈啦？没想到有缘这样做邻居？改天倒是到她店里看看。”话说到这儿，她突然反应过来：“小宝，你怎么知道人家姑娘开店的？”她是知道儿子的，生活简单寡淡的可以，不抽烟不好酒不喝茶、咖啡、奶茶等等，也许是多年学医从医，一切为着方便，他习惯喝白水，冷白开、矿泉水、纯净水皆可——儿子一向不在“物”和“欲”的方面进行无谓消耗，令她这个当母亲的又是骄傲又有一些怅惘。
蒋寅没有看母亲，只微微抿抿嘴角：“就今天遇到的”。他心想，还是不要告诉妈妈，小姑娘家就安居在自己对面了……
车子很快停在了小区门口，同妈妈道别，蒋寅看着车子轻快地驾离转身上楼。
一路五彩霓虹，尽管近些年中国的大中城市已经趋近相同，但是夜间的城市景观还是能看出不同。从宁城的老城区向新城区驶去，文化古都的遗迹一路消退，新城区的现代化呈现，道路开阔，多是高层住宅、高档酒店、大型商贸中心和BCD，繁华中有点儿冷寂和疏离，不像老城区的密密挨挨和紧凑，当然，也不如老城区的尘世烟火味足。
莫名地，苏玉梅心中有些感慨。到了如她的年纪和阅历，其实已少有人事能动心神，但是，今天，不知为何，她心中竟又感到惬意。
当初，发现蒋复礼的婚外情时，她的内心受尽各种情绪的折磨。从最开始的不能置信、如在梦中，到出离愤怒，再到彼此之间一次次爆发的伤人伤己的争吵，再到最后不可挽回的摊牌，一切的一切令她元气大伤。尤其是真正离婚后，她整个人的情绪进入不可名状的抑郁，失眠、憔悴、敏感，没有边际的揣测和猜想，直到查出乳腺癌。到了那一刻，她才真正地明白，要好好地爱自己。那个背叛了她、已经离开的男人，不值得她继续费神劳心——试想，一身病痛、憔悴不堪的自己，是能换来他的怜惜，还是一点点兔死狐悲的伤感？更何况，这些于她，都已经毫无意义，他的情绪他的看法，都与她再无关联，只有这样，才能跟往事告别，好好开始新生。更何况，她的儿子，她的小宝，还小，他才是值得她付出爱与心血的人。不幸中的万幸，因为发现的早，再加上周全的治疗，她的病情得到了很有效的治疗，后面的这十几年，并未再受困扰。
可是，对于她而言，她永远无法忘记，她曾经经历的那段脱发、无发，甚至连眉毛都淡的看不见的日子——对于任何一名女性，尤其是一直美貌有加的女性而言，那是除了病痛之外带给她的更大的打击。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休养过来的苏玉梅，在她此后的人生里，不管人前人后，她都从未有任何的不得体，只因她深刻地明白了，什么是对生命、对自己的尊重。这真是痛彻肺腑、鲜血淋漓的经历，才让磨砺出了今天的她——犹如珍珠般的光泽——不耀眼的温润，得体自洽圆融。也因为特别体验了生命的重量，所以她更加敬重生命，珍视善意，爱恋单纯，她的孑立、她的国学馆，创立的源头也来源于此——这世间，还有比孩子更纯净的灵魂吗？她投入她的事业，她也热爱她的事业，所以，未曾想，中年以后，她竟然所得丰厚，经济的，更多的是精神的满足。
如今再回想起来这些，仿佛是隔着千重山万重水，苏玉梅的心中已是淡而又淡。那曾经让她痛苦不堪的人和事，于她而言，都成了模糊不清的记忆的剪影，轻易不会想起，想起的时候，心中也再无波澜。到了家，换了鞋子、净了手，她先燃起香，看着袅袅升起的烟雾，鼻间嗅到熟悉的喜欢的香氛，苏玉梅惬意地喟叹一声，然后去洗漱了。
真的，到了这个年纪，独居的好处真是难以一言而尽。仅仅是不需要去应付不想应付的人这一点，就已是莫大的轻松与快活。这是她以自己的双手重建的生活，是她的骄傲，也值得骄傲。
换上真丝睡衣，吹干头发，做好睡前护理——讲真，对活了一甲子的自己的现状，苏玉梅还是满意的——即便是脸上不明显但已不能忽略的岁月留下的纹理，那也是舒展的——她大方地接受，因为她足够自信——与年纪、与自己的友好相处。
是呢，要说还有些微的遗憾，那就是小宝了。尽管她自认思想并不陈旧，也明白如今的年轻人对婚恋的顺其自然，但是，小宝，小宝那哪里是顺其自然，他分明是成了执念而自误。她真心地希望儿子能够去真正地经历一次爱恋，并不一定要结婚，也并不一定要生子，她希望他能够单纯地快乐、欣喜，或者是惆怅、伤神，而不是从一开始的苦苦压抑，她想，如果一份爱里，没有欢愉，那都是不能长久的，必然不得善终。
蓦地，她想起了朱颜，想起了这个善良、沉默，好似有些郁郁寡欢的女孩子，她想，下次要去店里看看她，她喜欢这个女孩子，这个女孩子也许跟她有缘呢。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无由逢伊面（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