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国》sasanqua

1、Day 1

　　十月是黄昏之国。
　　日与夜的交界，回忆与现实的纠缠。
　　这场午觉睡到黄昏时分才醒来，凌霜叶睁开眼睛，看到夕阳透过薄纱窗帘，照在绑着厚厚石膏的右脚上，感觉有点隐隐作痛。
　　环顾四周，房间里已经没有他人存在的气息，看样子她的编辑在自己睡熟了之后已经悄悄离开。
　　凌霜叶用手臂支撑着慢慢坐起身来，随意捋了捋乱蓬蓬的长发，想要伸手去够靠在床头柜上的那副拐杖，但挥了几下手总是离目标差几毫米。
　　她努力想要移动沉重的身体，一不留神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四仰八叉地躺着地板上，右脚的疼痛瞬间被后背的刺痛所覆盖。
　　真是个倒霉鬼。
　　有一种冲动想为自己的这副惨状大哭一场，正当凌霜叶努力酝酿情绪的时候，床头柜上的手机发出了几声短暂的提示音。
　　她手扶地板挪动着身体，让痛得有些麻木的后背靠着床头柜上，身体获得了一些支撑力，然后伸手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微信头像是一片银杏叶的好友发来了十张照片。

　　【小金人：海边~】
　　凌霜叶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这些照片都是在A市的海边拍的，虽然拍摄的时间和地点都不同，但海面与陆地、海面与天空的交界处都规规矩矩地处于水平位置，近景和远景也老老实实地遵从三分法的原则。
　　记得她说过自己读的是物理专业吧……理科生的思维都是这么严谨的吗？
　　凌霜叶这么胡思乱想着，手指不小心触碰到了聊天窗口下方的文字输入框。
　　光标闪烁着，她的视线又漂移到了屏幕左上角的时间显示区。
　　18:02
　　“现在这个时间点，应该有空回复消息吧……”凌霜叶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动起了手指。
　　【霜：照片收到了。】
　　【霜：海景很赞。】
　　【霜：行程有点紧张，刚下飞机应该再缓一缓的。】
　　【小金人：嗯，没事】
　　【小金人：迫不及待想看海[激动]】
　　【霜：现在已经过了下海的季节吧。】
　　【小金人：是有点凉……】
　　【小金人：我没下去，不过沙滩上的勇士还是挺多的[吃惊]】
　　【霜：真的勇士，敢于十月在北方下海。】
　　【小金人：[大笑]】
　　【霜：路上还顺利吗？】
　　【小金人：很顺利，谢谢霜叶姐的礼物！】
　　【霜：那是你自己的运气。】
　　真希望她能分给我一点，至少能让自己逃脱骨折的命运。
　　凌霜叶从心底里祈求着。

　　三天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刚参加完高中同学聚会，仍残留一丝醉意的凌霜叶拒绝了同学送她回家的好意，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在昏暗的路灯下。
　　高中时代的凌霜叶已经有一些社交恐惧症的征兆，在班里也毫不起眼，只是因为现在变得稍稍有点名气，向她敬酒的人不在少数。
　　“霜叶，你现在可是大作家了，一年版税收入能有多少啊？”也不乏这样赤/裸/裸的询问。
　　幸好凌霜叶那高中时代就熟练掌握的装傻充楞的本事仍在，于是半杯酒下肚，借着酒劲装疯卖傻蒙混过关。
　　其实她本来酒量还行，但架不住敬酒的人排起了长龙，外加心中充盈着刚从本月截稿期生还的喜悦之情，于是就稍稍放松了警惕，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啊，好想吐……
　　她一边捂着嘴一边奔向目光所及之处的垃圾桶，然而不幸就此发生了。
　　眼前一阵眩晕，身体失去了平衡向前猛扑，在毫无高低起伏的平地上摔了一跤。

　　“真是个倒霉鬼。”
　　凌霜叶坐在轮椅上，闻着空气中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看着手中的病历本和X光片，再望向绑着厚厚石膏的右脚，嘴里嘟囔着。
　　“谁叫你走路不长眼睛。”身后传来编辑大姐阴阳怪气的声音。
　　芳龄四十依旧单身的编辑，有个很文艺很清冷的名字，个性却并不似这个名字一样孤傲清高。
　　凌霜叶总是用两个词评价她——利欲熏心，嘴硬心软。
　　听说她以前是母亲的学生，几年前凌霜叶的母亲受到国外知名大学的工作邀请离开自己身边，就拜托她偶尔照顾一下并不怎么需要照顾的女儿。
　　早已习惯独居生活的凌霜叶，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为工作以外的原因联系她。
　　“好不容易盼到顺利截稿，可以悠闲地渡过这个十一假期，没想到还要伺候行动不便的大小姐。”她一边推动轮椅一边说道，“坐好，我们回去了。”
　　十一假期？
　　怎么把这件事忘了！她连忙拿出手机，打开了旅行APP。
　　虽然对于凌霜叶这样的自由职业者来说，并没有假期的概念。但在她的观念中，编辑的假期就是自己的假期。
　　毕竟在这段宝贵的时间里，耳边不会再有人念叨着诸如“你还记得截稿日吗”之类恶魔的低语。
　　比摔伤更倒霉的是，早先预订好前往A市的一人游行程泡汤，但客服小姐姐却告知机票、酒店和一部分景点门票无法办理退款。凌霜叶仔细回想了一下，订行程的时候自己忙着赶稿晕头转向的，没有看到这些旅游项目的细则里，用醒目的红色加粗字体写着“团购产品不可退款”字样。
　　为了不浪费自己辛苦赚来的稿费，凌霜叶与客服小姐姐软磨硬泡了一个小时，对方终于同意她可以转让这份行程内容。
　　放下手机，她回过头去。
　　“不要。”坐在一旁削着苹果的编辑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企图，果断回绝。

　　算了，要不就当粉丝福利吧。
　　编辑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替她问了出版社的同事们，凌霜叶自己又在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中里问了一圈。不出所料，距离十一假期仅有三天，多数人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完整的休假计划，于是在大家纷纷表达对伤员的同情之后，并没有人愿意接收这从天而降的五天四夜行程。
　　“霜叶，要不你发条微博办个抽奖，把这份行程当作粉丝福利送出去吧。”
　　正当凌霜叶准备放弃时，有个朋友这样建议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自己怎么没想到呢？
　　在官方要求的活动之外，凌霜叶平时并不怎么与粉丝互动。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社恐，另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粉丝们画风比较奇怪。
　　【霜叶-星桥文艺V：
　　十一黄金周福利~
　　抽一名粉丝免费获赠A市五天四夜自由行，吃行住玩全包，行程内容详见下图：
　　{图片}
　　转发+关注，今晚22:00通过@微博抽奖平台抽个幸运儿。】
　　抽奖微博一发出来，底下充斥着凌霜叶那群画风奇特的粉丝们发表的画风奇特的评论。
　　【一人游，单身狗的福利（笑）】
　　【连抽奖都透露着浓浓的单身狗气息。】
　　【太太，不愧是你】
　　【不愧是你+1】
　　【+2】
　　…………
　　凌霜叶抿着嘴唇看了几条评论。
　　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单身狗的代言人了？

　　微信提示音再次打断了她的回忆。
　　又是那位幸运粉丝发来的五张照片，是城市中的夜景。手机摄像头的夜景模式效果不是很好，照片中的灯火有些模糊，却营造出了一种朦胧的气氛。
　　第一天的旅行照片已经全部收到，这是她与抽中奖品的那位微博ID叫“小金人”的幸运粉丝之间的约定。
　　两人加了微信好友之后，凌霜叶根据对方发来的个人信息办理了行程内容修改。
　　“金绡，19岁……”
　　把修改完成的行程单发给微信头像是银杏叶的女孩，凌霜叶长舒一口气，仿佛把什么重要的东西托付出去一般。
　　一旦身心松懈下来，脑海中就会产生了一些有些奇怪的念头。
　　凌霜叶从未去过海滨胜地A市，对它的憧憬仍然无法排解，思来想去，她还是厚着脸皮发出了请求。
　　【霜：能不能每天给我发几张照片？】
　　按下发送键，她看着绿色聊天框内的文字，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
　　来不及撤回了，凌霜叶害怕对方误会，连忙舞动手指又劈里啪啦地发了一长串消息。
　　【霜：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要自拍什么的，只是像看看A市的景色。】
　　【霜：我从来没有去过A市。】
　　【霜：拿手机拍就行，拍的不好也没关系。】
　　【霜：就当是代替我的眼睛。】
　　过了几分钟，聊天窗口终于收到了回复。
　　【小金人：好的】
　　仅仅两个字的回复，却让凌霜叶剧烈跳动的心脏慢慢恢复了平静。
　　自己应该……没有被当成什么变态吧……

　　凌霜叶看向窗外，虽然照片里的城市已经入夜，但自己这边的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
　　黄昏仍在同黑夜做着最后的抗争。
　　她没有开灯，晚风带着傍晚独有的气息悄悄潜入室内，深吸了一口气，就听到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也许是因为骨头的生长和恢复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虽然一整天没有活动，但饥饿感并没有放过她。
　　凌霜叶拄着拐杖走到厨房里，用微波炉热起了编辑走之前做好放在冰箱里的炒饭。然后在餐桌上架起手机支架，把相册设置成自动播放，拿A市的风景作为下饭菜。
　　十月的第一天安然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