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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少年事 ...

  •   这一年,俞宸十六岁。

      柳暗花明春事深,小阑芍药已抽簪,正是春意浓时。

      冯亦真站在玄天观大门前。今日晴的日头有些晃眼,俞宸下车后回头从车里取出把伞遮在那小娘子头上。

      亦真今日一身棠色春衫,纤美动人。那时的俞宸却已比冯亦真高了半头,已瞧得出俊俏模样来。

      两人一起向里来,俞宸似有心事压在心头,哪怕在冯亦真身边走路都还有些心不在焉。

      冯亦真见前头一丛丛粉白芍药开的热闹,正要叫俞宸,却看到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并不大开怀。

      冯亦真回过身站在他面前,从伞下向上看他,逗他道:“这是给我撑伞呢,不知罩在谁的头顶去了。”

      俞宸赶紧站直把伞打在她头顶,她笑了笑拉他来到芍药丛前,道:“宸儿,背首诗来听听。”

      这原是他们之间的由来已久的小把戏。

      俞宸刚会背诗时还很小,又极聪慧,诗词文章读几遍就熟记于心。

      小孩子自然喜欢被人关注夸奖,哪日他背了竹子的诗,进到小阿姐屋里看到榻上的竹夫人便要背一遍,哪日背了荷花的诗,就非要小阿姐同他去水塘边,他再假装忽然想起今天背了荷花诗,再给她背一遍。

      冯亦真自然知是为何也不戳穿,以后看到什么便故意问他:“宸儿可背过这样的诗?”

      俞宸便高兴的背来,还要引经据典的解释一番。

      后来十几岁上长大了,终于懂了亦真是在哄他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再逗他说,他也捡两首好听的来背与她。

      现下她这样说,他便想了想道:

      “锦帏初卷卫夫人,绣被犹堆越鄂君。

      垂手乱翻雕玉佩,招腰争舞郁金裙。

      石家蜡烛何曾剪,荀令香炉可待熏。

      我是梦中传彩笔,欲书花叶寄朝云。”【注】

      冯亦真却踱了几步,背手回头看他道:“宸儿有心事。”

      他一时慌乱脸也烧了起来,道:“真姐姐为何这样说。”

      冯亦真不答,却又问他:“因为担心考试?”

      俞宸松了口气却又莫名失落,摇头道:“事在人为,我只需为此尽我所能就好,并没什么可担忧的。”

      冯亦真却笑:“那你方才怎将芍药认成了牡丹,且那么多直切的吟咏牡丹国色天香的诗里,又挑了首喻相思的,难道宸儿竟已有了意中人不成?”

      俞宸抬眼看她,睫羽在白净的脸上垂下淡淡两道影子,道:“我每天只与真姐姐,还有攸宁一起,哪里去喜欢别人。”

      冯亦真却只打趣的冲他笑了笑并没多问,少年人嘛总是有很多小心思的,反正他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又何必追根究底。

      两人又向大殿去,冯亦真边走边道:“我看你日日不是书院就是书房,怕你闷坏了特意带你出来透透气,既然出来散心就不要想其他的事了,只松快半日也好。”

      俞宸上前几步与她并肩而行,将伞稳稳遮在她头顶,她眼睛扫到他的衣摆,闲话家常。

      “这浅檀色不好,摆着看时倒没觉得,上身倒显得有些老气了,前几日才选了块新鲜料子,不知什么时候才做好,你穿上定是好看的。”

      俞宸笑道:“一件衣服而已,能老气到哪里去,难道穿了别人能把我看做是你哥哥。那我倒要多做几件来。”

      冯亦真佯嗔睨他一眼:“这个小崽子还敢打趣我了。”

      俞宸手虚比在她头顶,不满道:“你不要乱叫,我哪里小崽子,你看我都比你高这么多了。”

      “高又怎么样,你再高还不是我弟弟。”

      俞宸没说话,过了半晌偷偷嘀咕了句:“那可不一定。”

      两人来到大殿前,冯亦真提裙迈阶进到殿内,跪在蒲团认真祈愿,他却只在门口等她并未入内。代她出来时低头笑问:“阿姐是求什么?”

      “求你高中啊。”??她低头去拭指尖的香屑。

      “这不用求神仙,这得靠我自己。”他虽口中这样说,眉目之间却笑意难藏。

      冯亦真也点头却道:“说的有理,其实旁的求神仙也没用,都得靠自己,但拜一拜心里有个念想也是好的。”

      俞宸若有所思点点头,两人从此殿出来径直向前,又路过了几处神殿,并未多停留从后门出来,等着玉雪把车叫过来的功夫,亦真看到观里请平安符的正在此处,对他道:“我们去求个平安符,来都来了不能空手回去。”

      两人过来瞧平安符,“这些符怎么都长的差不多。”她取了三枚拿在手里。

      他轻扶着她的手低头去看,笑道:“人家画的符咒不一样我们也瞧不出。”

      冯亦真蜷指握住:“那也无妨,总不会是坏的。”

      俞宸和她说了句拿出荷包去另一边付钱。

      这边收钱的女道士见到方才俞宸的神色,对他笑道:“小郎君,看你年纪还不大,和那小娘子还没成亲吧。”

      俞宸满眼笑的摇头,女道士指指旁边道:“这个是同心符,小郎君不求一对吗?”

      俞宸接过来瞧了瞧,收在袖中。

      片刻后回到她身边,对她道:“我再瞧瞧那平安符。”

      冯亦真伸手递给他又去瞧别的,不大会儿他便还给了她,她又接过来时顺手取出一个塞到他衣襟里,另两个装在自己荷包里,便又在这站着等家里的车。

      正在此时忽见走过来一个老道士,须发皆白瞄了一目穿着有些破旧,他晃晃悠悠过来打量亦真,俞宸正要上前挡住她呵斥那道士去,那老道士却稳当站下来:“小娘子可要算命,贫道算得可准的很。”

      冯亦真取出些散钱递给他道:“多谢老人家,不必了。”

      这老道士见她没什么兴致,便又晃悠悠走到了他身边,突然开口道:“小郎君红鸾星动啊。”

      冯亦真差点笑出声来,怕俞宸羞恼便又忍住道:“你这老人家不要胡乱开口,他年纪还小呢。”

      这老道士又捏着钱笑着看了他们几眼:“他难道不是你的小情郎?”

      冯亦真没想到他竟说到自己头上,霎时脸红,倒不是害羞实是尴尬,可又不好对他一老人家如何,恼道:“老神仙出门讨生意怎的还如此没眼色,这是我弟弟!”

      老道士哼了一声,道:“上一次也有个小伙子和我身边姑娘是他妹妹,后来孩子都生两个了。”

      冯亦真再要驳斥,老道士却又转而拍拍那少年道:“小郎虽万事求强,可惜偏你姻缘不顺,为情所困,官禄运也行的并不稳,越强求越是一场空,想开点吧。”

      那少年脸色煞白,那老道士叹了口气,又惦了惦手里的银子,便又晃晃悠悠唱着不知什么曲走了。

      冯亦真赶忙回头道:“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他原是为骗钱故意说难听话,看我们不上当才走的。”

      可他脸色更加不好,因他自然知道那老头说的准不准。

      冯亦真心下懊恼,本是来散心的,怎么让这老神棍把他搅的更心神不宁了,还不如不来了。

      俞宸回到屋里坐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着急并不是为搏一个少年及第的盛名,而是她爹他的姨夫如此势力,他若在科举中金榜题名,再去求姨夫不要把她嫁出去,哪怕他现在年纪太小不好与她成亲,再等个三年五载又如何。

      若是姨夫仍觉得不够,大不了……大不了他回自己家。

      其实早在他去年中了乡试他爹就已经派人来劝他回家了,只不过他心里厌恶不肯回,也怕她看到多心,连说也没说。若是嫡长子这一身分能够为他增加一些身价和筹码,他为了她也什么都能忍耐,可关键还在于这一次他要一举夺魁。

      可偏偏今年考试在五月下旬,她离开在三月下旬,如今已迈入三月,他没有时间了。

      可哪一样都是他左右不了的。

      俞宸苦思冥想却无头绪,谁叫他做什么他也不想理,忽又听外头敲门,他烦道:“不吃!别烦我!”

      可却听门外道:“真的不吃吗?是鲜笋玉竹汤和炙羊肉,香的很,不吃我可走了。”

      俞宸闻声马上跑过去打开门,看到亦真端着餐盘站在眼前,他一笑,又忽然想起什么赶忙回去把扔乱的纸张收拾好,又对她道:“进来吧。”

      冯亦真嗔笑看他一眼,“在姐姐面前还装模作样起来了。”

      俞宸有些不好意思,拉了把椅子请她坐下,自己坐在她对面。她把盖子打开,盛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道:“都和你说了那老头胡说八道怎么还信了,他哪一句不是荒唐至极,我编的都比他靠谱些。”

      俞宸喝了几口,心里却愈发难受,她如今还坐在他面前温声软语,可下个月就要离开他去别人家,他心里简直像被一刀一刀的切,切的比这炙羊肉还碎。

      他喝了半碗,实在忍不住对冯亦真道:“你别离开行吗,我不想让你走。”

      冯亦真叹了口气,无奈道:“阿姐哪里想走,便是一辈子陪着你和攸宁做老姑娘阿姐也是愿意的,可,这并不是我自己能决定的。”

      俞宸想了想,壮起胆子道:“那再拖一两个月行不行,再拖两个月我一定可以中前三名,到时候我去求姨夫,以后在朝中我对他唯命是从,只要他别让你走。”

      冯亦真却认真看他道:“宸儿,我不是不信你能中,只是哪怕拖延一天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爹如何你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有些体会,平时我如何他可能并不太在意,可他也并不会体恤我。”

      冯亦真又失落道:“况且你也不可以像你说的那么做,你不能为了这个就让别人摆布你。被人摆布的滋味并不好,为了阿姐或者是谁,都不值得。”

      俞宸低着头默默吃着东西,冯亦真又软语安慰:“便是阿姐嫁了人还是你姐姐,这并不会变。”

      “怎么可能不变,你现在是一直陪着我,以后就要陪着别人了。我不想让你去别人家和别人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是我们在一起,他们凭什么说把你夺走就夺走。”她实在不懂他的煎熬。

      冯亦真却笑了笑,“就算阿姐不走,你也不会一直都想让我陪的。”

      “不是的!我就只想让你陪,永远都和我在一起。”??俞宸却有些心急了。

      冯亦真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可心里总当他是小的,并没往其他地方想,反而认真对他解释:“怎么可能呢,就算是父母兄弟也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的,我和攸宁是是亲姐弟和你也并没什么不同。”

      俞宸越想越伤心,红着眼睛把她推出门去委屈道:“你什么都不懂!”

      冯亦真被推到门外的时候还愣愣的,心想这小子怎么越来越奇怪了,不过他很少任性,偶尔有个小脾气也只对她不轻不重闹一闹,如此她也只笑一笑便离开了。

      俞宸靠着门难过的掉眼泪,其也有点自责,他知道她比自己还为难多了,可一对着她,心里所有的好所有的不好在她面前都克制不住。

      俞宸也想过直接和她说,自己心爱她,并不是把她当姐姐的爱,而是想把她当成恋人甚至妻子的爱。

      可他说了又有什么用,她肯定不会信,只会觉得他昏了头发了病吃错药鬼上身,就算她信了他说的是真的,她应该不会笑话他,可也仅仅是不会笑话他,并不会相信他以后能照顾她庇护她,而且肯定会躲开他,就连现在的亲近都没有了。

      而且他也真的没法子护住她。

      第二天俞宸有点愧疚,早早起来坐在桌边等着她,她却并没有生气,过来低头悄悄对他道:“别告诉攸宁我们昨天出去了,不然他肯定要闹我。”

      俞宸突然想起什么,对她道:“那你把另一个平安符也给我吧,不然岂不是露馅了,反正你给过他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个。”

      冯亦真想这个虽是平安符却也不是特定求来的,便取出来给了他。俞宸认真看了看,确定她留下的是同心符的另一个,便把这个收了起来。又拉住她袖子道:“你自己那个你要保管好。”

      冯亦真道:“那是自然这个岂有乱丢的。”

      俞宸又抬头看着她,一会儿攸宁来了,冯亦真与他使了个眼色狡黠笑了下,他便心都乱了。

      然而他筹谋算计,花言巧语,最终能和她一人各持了一枚同心符,神佛却明辨是非并不庇护他的诡计私心,她还是离开了,离得远远的,连见一面都成了痴心妄想。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锦帘一诗出自李商隐《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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