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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车水马龙 ...

  •   【中武皇帝 蜀葵】

      我这几日甚是烦躁。□□开国至今,虽然也面临过内困外交及暴乱战争,但庶民闹起义,还是第一次。

      西南安定县由一个花娘被抛尸长明湖为导火线,爆发起义,短短七日,起义已经蔓延覆盖了西北包括玉溪,潼然在内的五个县郡,如今县府已被暴民占领,我昨日刚给归德将军南天弘授了虎符,南天弘今晨起程,前往西北会合西北将军,镇压暴民。

      为驱散这事在朝野带来的不安,昨日我授意内侍监以我的名义在颐光别院为进京述职的官员举行晚宴,一来安抚人心,二来分散朝中对此事的关注,挽回些声望。我本来无心参加,但心中烦闷,晚膳后,便换了便服打算去颐光别院低调感受热闹。

      颐光别院的牡丹开得正艳,衬着那些大大小小各县郡官员们金丝银线的官袍,及其家眷的姹紫嫣红,跟冷清宫中一比实在是气象万千。话说我从别院的僻静雅房出来经过偏房时,看到一个红衣白衫的女子正在跟厨娘讨吃的,说是席间菜色分量不足吃不饱。我朝女子以瘦为美,个个身轻如燕,骨瘦如柴,向来只有节食少吃,当然不会在这达官贵人聚集的公开场合抱怨饭菜分量不够,更不会拦住厨娘要吃的。我一时来了兴趣驻足观看,那女子最终什么也没讨到,失望下往回走,她那一回头看的我顿时三魂少了七魄。我蜀葵是什么人,这世上什么女人我没见过,本来光说容貌我宫中的武德妃还可勉强跟她拼一下,但说到那种什么都不在乎,天不怕地不怕偏又一脸单纯的气质,我后宫佳丽三千,还真找不出一人来。

      我正在惊艳间,一个身着紫袍,腰佩金鱼袋的年轻男子口中喊着娘子出现。这人官至三品,我该是见过的,仔细回想这次进京述职的三品官大概有五人,最年轻的一个是忻州新任刺史,我记起来了,这人应该姓秦名艽,好生艳福,娶了个这等绝色妻子,我暗自留心,打算下来再仔细查查这个秦艽的底细。

      回了宫中让人呈上官员生平,原来这秦艽是接任原忻州太守秦皮之位,乃秦皮之义子。这人任太守几年将属地治理甚好,风调雨顺,民泰安和,因政绩有佳年纪轻轻被提升为刺史。再看下去,这秦艽不仅善政还深谙官道,跟朝中数路人马交好,且性喜渔色,常出入烟花之地,识女万千,是风月常客,数日前刚娶新妻,妻籍贯背景不详,名唤鬼百。

      鬼百?女儿家取名字鬼百?

      我正想间,内侍来报,千里明白道长殿外求见。

      白蔹!说起这个臭道士我就来气。上次默许方海带了几个妓子去看他笑话,坏他名声,谁知道方海那不中用的,不知被这道士使了什么妖术,回来一问三不知,白白浪费个机会。谁知道这白道士自那次之后,不知是有所察觉还是故意给我脸色看,居然闹起了失踪,派人搜遍京城,几日来依然是音讯全无。本来他失踪我比谁都愿意看到,但我更希望他是永远失踪,而不是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否则天威何存。但我一是对祖训仍有顾忌,二是把三宝玉如意变黑跟近来的灾荒起义联系在一起,这个人我暂时不能除之而后快,须借了他的力再说。

      白蔹进来了,跟往常一样,白衫白拂尘,那张脸上的表情清淡得让人觉得飘渺。我想来想去,我怎么就那么讨厌这个人,原因之一就是他的脸,那张脸上的表情,太镇定。我是谁?人间的王,天下的皇帝,谁见了我能像他这样镇定漠视,就好像我是他天天吃饭用的筷子,喝水用的杯子,向来的优越感到了他面前便荡然无存,严重损害我身为天子的高贵自尊心。

      他微微躬了躬。

      我说白道长你这几日上哪儿去了呢,朕找你不着,挂念得紧啊。

      他不慌不忙的说生了场小病,不愿惊扰大家自己找地方养病去了。

      我说白道长你现在看起来气色不错,病可好了。

      他说多谢关心,已经康复。

      然后我跟他说了三宝玉如意的事,希望他尽快把玉如意净化了。

      谁知道他居然说要净化玉如意,先要妥善解决安定县的起义,暴民不能强制镇压,反要清理安定县的违法官吏,重塑朝廷形象;再要清理黑锡谷,请佛家高僧将过去几十年死在黑锡谷的魂魄超度。

      跟我谈条件,普天下谁敢?这条先河绝不能开。我开始放弃让白蔹净化玉如意的想法了,既然净化不了,就黑到底好了,总归还算少了道束缚,我就不信我□□会毁在一把区区玉如意上。

      我不露声色的说他的进言不错,但我需要考虑几天,让我好好考虑下,天底下哪儿去找个能治得住他的人,斩草除根,把白蔹连同千里明悄无声息的连根拔起,让这间挟持了我朝数百年的妖观在一夜间消失。

      【苦木】

      我终于来到京城了。

      今天是三月十五,费劲千辛万苦,从元月开始,我带着佩兰一路拔山涉水,靠卖唱维持旅费,千里迢迢终于来到京城。

      京城果然是繁华的。沿途行来,洪灾的,旱灾的,收成差交不出官粮的,生意差做不成买卖的,乞讨的,打劫的,最近听到的揭竿而起的。然而一进了京城,那道厚重的城墙,一墙之隔,隔出了天堂和地狱。京城里歌照唱,舞照跳,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高门大户里绿柳红妆。

      但灰暗的角落京城里也是有的,比如说那边正被官府赶的买粽子小贩,比如那个牵着猴子跳了一早上破碗里仍然只有一个铜板的老大爷,比如客栈外面鼻子里喷着粗气一脚将马夫踹在地上的哪家公子,比如妓院外面哭爹喊娘还正被人往里面塞的年轻小姑娘。

      我拉着佩兰的手,母女俩衣衫褴褛的站在大街中央,茫然无措,忽然间那四周的高墙,林立的宅楼,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京城不是传说中,我以为来了就能过上好日子的天堂,这里不过是另一个地狱,另一个满面红妆,穿金戴银的地狱。

      身边传来咕的一声,我看佩兰,她也看着我笑。我说你是不是饿了,她说没有,昨天吃太饱,现在肚子饱得直叫呢。

      这个连谎也不会撒的傻孩子。我把落在耳朵边的乱发撩上去,走,娘带你买包子去,咱们去吃京城最负盛名的狗不理包子。

      我站在狗不理那块金晃晃的招牌下面,一手拽着最后剩下的二两银子,一手拖着佩兰,周围人来人往,我深吸口气,昂首挺胸的往里面走。

      门口一个小二把我们母女俩拦了,笑着道:“这位夫人,咱们今天客满,里面没有桌子了,门外蒸笼里还有刚蒸热的包子,就在外面给您来几个把?”

      我看里面角落空着的几张桌子,干涩道:“既是如此,麻烦你给我两个吧。”

      “好哩”,小二把我们领到外面街边的蒸笼旁,夹了热气腾腾的两个包子,用油纸包好,“两个包子,承惠二两四钱。”

      四钱?两个包子就要二两四钱,别说今夜不得不露宿街头,就是多余的四钱我也给不出啊,“小哥,四钱就算了吧,我们第一次光顾,能不能给个方便?”

      小二笑着摇头,“夫人,一分钱一分货,咱们狗不理的包子少一钱都少了分档次,钱是决计不少的,您是要还不要?”

      我瞅到旁边佩兰看那包子的眼神,咬牙把耳朵上的耳环扯下来,“我要了。”

      那小二摇头道,“夫人,咱们店只收现钱,您哪,左转再左转,看到没,那边有个大大的当字,去换了银子再来吧,包子我给你留着。”

      我拉了佩兰转身要走,旁边一个公子粗声粗气道 ,“给我来十个包子!”

      “好哩!”小二欢快的应着,“客官今天胃口不好,只要十个啊,往日不是要三十个的?不进里面去坐坐,咱们的新菜,狗不理红烧牛肉也很不错的,尝尝看?”

      那人道,“不用了,还有,她差四钱是吧?我给了,哦,这样,你干脆再给我捡上二十个,一并给她包了。”

      这声音!?我震惊的回过头来,那公子穿着绫罗绸缎,束高髻,身量颇高,从后面看不清。

      我正要绕到他面前,一袋热腾腾的包子塞到我怀中。

      那张脸!?“你。。。”我震惊道。

      “我?我怎么?”那人杏眼瞪大,“我就觉得你家小姑娘可爱得紧!”说完,往佩兰脸上捏了把,就迈开大步走了。

      佩兰脸蛋红红,可怜兮兮的看着我,“娘!”

      我愣了半晌,拉着佩兰往那人追上去,鬼百!妖怪鬼百!我不会认错!!

      我们一路跑,偏她身高腿长,走路又大步流星,街上车水马龙,我的声音一出口就被迅速淹没,她的背影一转,消失在对街转角,我还是拖着佩兰不放弃的拼命追着,像在马车上一样,周围的人一一倒退,长明湖边的过往在我脑海中一一飞逝而过,那个吃饭把脸放进盆里,永远一头乱发,说话粗声粗气,一生气可以拔起一颗大树的美丽女子,最后一次见她是在玉溪山上。。。

      “娘!”身边突然传来佩兰的惊呼,我手中小手一松,回头看,佩兰倒在一个陌生年轻人怀中。

      我急忙把佩兰拉回来,“佩兰!!!你别吓娘!!佩兰!!!”

      上面传来年轻人的声音,“对不起,我走得太急撞到孩子了。不过她只是受惊晕了过去,并无大碍。”

      我脑子混乱却也知道,刚才分明是自己拉着佩兰追得太急,撞到人家身上了,便道:“多谢公子。”说完,抱了佩兰要走,我得找个地方歇脚,佩兰定是饿坏了,我这做娘的实在糟糕。

      我刚把佩兰抱起,脚下一软,眼冒金星,几乎晕了过去。

      手腕被人轻轻托住,我站稳了,见那个年轻人还站在面前,神色温和对我道:“夫人可住附近?可需要在下帮忙送一程?”

      不知怎的,他这一问,我忽然心头一酸,在这陌生人面前流起泪来。

      我一手搂着佩兰,一手抱着那大袋狗不理包子,把脸在袖子上擦了,有些尴尬道:“公子可知这附近有什么便宜的客栈,或是破庙,我跟孩子初到京城,举目无亲,暂时没地方落脚。”

      年轻人道:“既是如此,夫人若信得过,在下倒是知道处地方。”

      要说信得过信不过,这世上我最信不过的就是男人。特别是眼前这种长相俊俏,温文雅致的男人,过去的经历告诉我,这种男人的最佳注解通常只有四个字,衣冠禽兽。

      但我却听见自己的声音道:“既是如此,就有劳公子了。”

      我不敢说自己了解男人,但从十三岁开始,我见过的男人没有成百也有上千,通常男人的一个眼神,动作,我基本能猜个大概,无论什么样的男人,对你所有的好,到头来也跳不出一个色字。但是这个男人,眼神里没有眼神,动作里没有动作,他的所有动作眼神从头到尾只是很平淡的在述说一个事实,举手之劳,帮一程。

      我手中无力,佩兰那么轻,我还是抱她不起。

      年轻人道:“夫人可要在下帮您叫一辆马车?”

      我婉拒了,“没关系,我背她就好。”

      年轻人道,“夫人若不介意,把孩子给我吧。”

      我看他清澈无垢的眼睛,平静温和的脸,点点头,“再次有劳公子。”

      他搂过佩兰,身上传来淡淡的气息,让我想起雨后的大树,树上的绿叶,绿叶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我跟他素昧平生,偏他看起来十分面善。佩兰小小的身体卧在他宽阔的怀中,像一只在大树上睡得安稳的小猫。

      一前一后,我跟在他身后,“敢问公子姓名,只希望他日我能有机会报答。”如此干净的男人,我还是不信他。

      他淡道:“在下姓白,单名一个蔹字。”

      我忽然想起一个让另一个女人铁了心牵肠挂肚的名字,白苏。我知道这个人为什么看起来面善了,因为他像画中的神君白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车水马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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