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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有人造反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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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潇惊奇地发现,那个从前跟在太师父屁股后面恨不得舔成一只狗的师父,造反了。
他先是趁人喝药熟睡的时候封了太师父的真气,然后又在床底下弄了个匪夷所思的机关。只要太师父一下床,那机关就敲锣打鼓地闹个不停,拆又不掉,越拆还越响。冷雨潇怀疑,这要不是顾忌还在齐王府,东西都不是自家的,太师父早就黑一脸一脚把床给跺塌了。
上官黎捅破了窗户纸也懒得再装乖巧,就连说话都放肆得没了边,只要是对着楚旭,他就没有一句不阴阳怪气的。
让冷雨潇更为惊奇的是,那个彷如磐石转世七情尽缺的太师父竟然时不时还真会被他气着。冷雨潇亲眼见过有一次太师父气过了头,在那吵得人耳朵疼的“锣鼓喧天”中从床上蹦起来,房门一关开始“打狗”。事后,上官黎宣称二人打了个平手。接下来的好几天,他顶着一只肿眼,练功练得尤其起劲。
但冷雨潇觉得,这平手或许也并非完全子虚乌有,毕竟她太师父刚醒来那会儿连抬手都费劲,且以太师父往日的作风,她师父又怎可能只是肿了一只眼睛了事?可见画本里那些沉睡三年的江湖侠客一醒来就掀了仇人老巢然后跟心爱之人双宿双飞的故事都是骗人的。再厉害的人躺了两个月就是躺了两个月,被消磨掉的筋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来的。
冷雨潇尝试提醒她那不靠谱的师父不要老这么气一个病人。谁料上官黎却道:“你不懂,有些人心宽体胖养不好病,赶着下床揍人才好得快。”
冷雨潇确实不懂。她不懂,明明出了房门师父对太师父的事比谁都上心,一到了太师父面前怎就会变一副嘴脸。她还发现,师父这些日子不再叫太师父“师父”了,但却没拦着她叫“太师父”。于是她安下心来,觉得师父应该是消气了,师父还是师父,太师父还是太师父,叫“太师父”的时候也不再战战兢兢看上官黎脸色。
上官黎哪里知道自己在徒弟眼中是何种不肖模样。这些日子为了将那人按在床上好生养伤,他忙得很,连练功的时间都比先前少了大半。但虽说如此,关于二人之间那一架,哪怕为讲公平他没用真气,同一个昏睡两个月刚醒来的人只打成了“平手”,他是真觉得丢人。
楚旭的招式从来都是至简,至快,至狠。从前上官黎打输了只会咬牙切齿地琢磨怎么去找到破绽赢回来。如今不一样了,他更虚心,也看得更仔细。他将对方的招式在脑子里过了十来遍,琢磨着自己如何修正才能更简,更快,更狠。
除了招式,内功也不能懈怠。九霄心法前不久他刚修到六重,如今隐隐又有突破迹象,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进步之神速实在不可思议。他觉得这一点似乎同他在凤鸣山情势所迫之下吸入了楚旭的真气有关。
这样一想着实骇人!若九霄心法真能将他人功力据为己有,岂不是越打越强,所向无敌?如此诡异且损人利己的功法,也难怪江湖人人胆寒,将它归为邪术,将创此心法者称作魔头。
上官黎越想越好奇,于是旁敲侧击地企图在楚旭那里探出些口风。
不料刚说半句楚旭就猜出他要问什么,冷笑一声道:“我为什么要那些个杂碎的功力?”他丝毫不掩饰心中不屑,“你也一样,以后少走捷径,自己修来的才最为精纯。”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当然,从我这儿偷走的例外。”
你管那叫“偷”?上官黎差点口吐莲花。当时要不是老子冒着把自己撑爆了的风险散去你体内真气,你还有命坐在这里讽刺我“走捷径”?
憋屈归憋屈,好处是着实得了的,上官黎知趣地闭了嘴。而且眼见着楚旭精神好了许多,这段时日子他也算是没白忙活。
这些时日一行人住在齐王府,上官黎发现这府邸大归大,但仆从却很少,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十来个人守着这么一个大宅子。除了齐王吩咐来照顾他们起居的侍童和每日清晨过来打扫院子的粗仆,上官黎几乎见不到什么人。而且他猜测这些家仆多半都是齐王的心腹,要不然他顶着魔头的名号也不可能在这王府里自由走动。
楚旭醒来后齐王过来看过一次,没多说什么,也没多问什么,温言问候了几句很快就走了,甚至连下棋的事都没提。上官黎心里知道,当初齐王以下棋为交换并非真心要什么代价,不过是不想让自己觉得承了份情罢了。他不由感叹,这齐王府冷清得不像王府,这齐王也厚道得不像个王爷。这份恩情,他记在心里。
除了琢磨如何将某人喂胖,上官黎还有一件事正在发愁,那就是楚旭的身份。他该如何告诉冷雨潇和许言秦晏身体里住的其实是个魔头呢?
长痛不如短痛,有些话终究要说的。上官黎找了个楚旭精神不错的日子,将许言和冷雨潇唤到了房里。
他正寻思着怎么开口,楚旭却已然开门见山地对许言道:“我不是秦晏。”
上官黎:“……”
这人一句话让他觉得自己愁了好几宿简直就是个傻子。他看向许言,却发现对方的反应跟他预料的有些不同。
楚旭的目光仍落在许言脸上,“你好像不怎么惊讶。”
许言沉默片刻,坦诚回答道:“因为你的确不像我师叔。”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眼前这个人与他认识的师叔判若两人,可无奈不论他怎么看,这人又的的确确是他师叔。
楚旭接着问:“你好像也不在乎我到底是谁。”
许言叹了口气,“我若是知道了你是谁,师父问起我就不得不说,说了又会给前辈您添麻烦,不如不知道。”
楚旭未置可否,上官黎却对这小子多出几分另眼相看。
“可前辈您为何要冒用我师叔名讳,又为何会与我师叔长得一模一样?”许言问道。
这问题简单得很,却不好解释。这话要让楚旭来答,指不准又得被误会成是活命不成以邪术鸠占鹊巢,所以这回赶在他开口之前上官黎就道:“这具身子确实是你师叔的,可里面的人却不是秦晏。至于为何如此,世事玄妙,一时半会儿也难以说清。你可以理解成是你师叔临死之前将这具身子托付给他,让他帮忙完成未了的心愿。”
有些事情看似难以接受,可一旦找不到其他解释,摆在眼前的便只能是事实。许言并未质疑,而是想了想,问楚旭道:“我师叔交代你的是何事?”
楚旭也并未遮掩:“他让我杀了你师父。”
许言目光显然有些动摇,“他可有说为何?”
楚旭回道:“未有。”
上官黎道:“你问他不如问问你自己,你师叔突如其来给你师父下了死战书,就真的没有任何前兆?”
楚旭也目光微动,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难得地生出些兴趣。关于秦晏与郭桀之间的种种,上官黎之前简单跟他提过。
许言摇头:“整个凤鸣山,师叔唯一亲近的人就是我师父,我想不通他为何突然会对师父恨之入骨。”
上官黎若有所思。半晌他问:“秦晏约战郭桀是哪一日?”
许言想了想,回答道:“启和元年,十月初三。”
上官黎又问:“你倒是记得很清楚。”
“因为……”许言话至一半忽然面色一沉,抿紧了嘴。他猜到上官黎想要说什么了。
上官黎继续道:“因为那一日,是朝廷与江湖各大门派联手围剿九天教的日子。”他一双乌瞳深不见底,“你不觉得有些太巧了吗?”
楚旭第一次对他说起与秦晏相遇之事时,他因为移魂术太过震惊,所以未来得及多想。但后来细细思量,秦晏能在祁江滨遭遇被江水冲到下游的楚旭,他与郭桀交手的时间必然与地狱谷一战相隔不远。那么二者之间,是否真的毫无关系?
上官黎继续道:“有些事情不用我多说你也想得明白,如果两个月前祁江上围攻之事与你师父脱不了干系,那么二十多年前我从上官府被掳走,五年前地狱谷被围攻,他就真能撇清了?”
“江湖门派各个孤傲,就算对楚旭不满,难道就真的被皇帝一句话说动了集结起来去攻打地狱谷?这里面必然要有一个江湖人士牵头,而且此人必须有名望有本事,你觉得你师父像不像那个人?二十六年前无论是钱文景还是常厉,身为朝廷命官贸然派人前往漕帮掳人,若是被人发现必然惹来诸多祸端。但如果交给江湖门派办来办,事情就要简单得多。即便掳人之事败露,也可说成是一场江湖恩怨。你觉得帮他们办事的又会是哪门哪派?”上官黎一口气说完,稍微顿了顿,“说不定将我从上官府掳走的人,就是你师父的暗卫呢?”
常厉,钱文景,郭桀,这三人一方在庙堂,一方在江湖,各有分工,各取所需,才能成就一场长达二十余年的冤案。而既然迟早要将这重关系点破,他觉得没有必要再背着许言。
许言再次沉默。上官黎刚才说话的语气并不重,却字字压在他心头,有如千钧。冷雨潇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抓着裙摆也不知该说什么。
上官黎将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叹了口气。他之所以欣赏乃至于信任许言,是因为他为人精明却坦荡。这样的年轻人不多,王修算一个,许言也算一个。
他对许言道:“你我都明白,在这件事上,你师父深陷其中早已毋庸置疑。”他看了一眼楚旭,“我和他都在这因果里,但你们没有。今后如何,你自己想想吧。”
上官黎并未将话挑明,但许言听得明白。尽管方才对方所言皆是推测,但与真相究竟有几分相近他心中也有思量。无论如何,眼前这二人与师父之间必有一战,届时他和冷雨潇各在一边,该如何自处?
然而他们真的不在这因果里吗?若真要追溯,他奉师命下山拱手对着冷雨潇“求亲”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被卷入这因果了。
许言不再多言,只是抱拳一礼:“多谢前辈提点。”
上官黎略略点头,“只是有一点我也还没有想明白,你师父为何会同钱文景和常厉扯上关系……”
许言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将当日在千尺崖所闻坦诚相告:“我师父年轻游历时途经东境,恰巧遇到东尧犯境,他曾与常厉一同御敌。而当时常厉的监军,正是钱文景。”
零落的碎片终于凑齐,上官黎恍然大悟:“这是你师父同你说的?”
许言摇头,反而看向冷雨潇,“这是冷阁主告诉我的。”
冷雨潇一愣。她想起许言曾说自己询问过父亲一件事,原来就是这件事。
上官黎知道许言愿意将此事如实告知实属不易,他微微颔首:“多谢。”
言尽于此,许言行了一礼便出去了。冷雨潇还留在房中,却半天不见开口。
上官黎看出她心思,笑着问:“怎么,想知道他是谁?”他指了指楚旭。
冷雨潇偷偷瞄了眼床上的人,啄米似地点了几下头。
上官黎眼里笑意更甚:“这么说吧,你想拜魔头为师,现在也没有全然拜错。”
冷雨潇闻言消化了一会儿,忽然瞪大了眼,张着嘴就是说不出话来。
此时一直未语的楚旭也一双冷眸飘过来落在上官黎身上,眼里隐现疑惑。
上官黎看向他,反问道:“怎么,很奇怪吗?我拜师的时候也是端过茶磕过头的,我才不会耍无赖。”
楚旭神情依旧平静,可眸底却闪过一丝波动,似乎在琢磨此话的意味。
上官黎被他看得局促,摆手道:“行了行了。便宜都占了就赶紧养好身子下床吧。你这个当师父的也忒失职,我自己琢磨琢磨都能青出于蓝了。”
话音刚落,药碗里的汤勺就猝不及防地敲在了上官黎脑门儿上。
楚旭冷声道:“我看你是健忘。”
上官黎:“……”
看来某人伤愈得不错,真气都封不住了。
他心里憋屈得很,徒弟还在呢,就不能给点面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