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随堂小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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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有江湖的法则，庙堂有庙堂的规矩，两者之间甚少有所牵扯，尤其位高权重的，都不着痕迹地避着那不成文的嫌。只有当年的漕帮是特例。
因为漕运在渝国不可取代的地位，漕帮帮主上官仪跟朝廷的交情匪浅，甚至同当今圣上的胞弟后来受封为齐王的十二王爷都有过交情。谁知一朝鬼迷心窍，竟犯下私吞火矿石的大罪，还昧了良心卖给东尧，后来东窗事发被诛了九族，这算是十八年前一桩轰动整个渝国的大事。
彻查漕帮走私案的是素有青天判官美誉的前刑部尚书，方中延。方中延在此之前只是刑部一名籍籍无名的侍郎，因侦破此案而官拜一品。此人七窍玲珑又懂得为人处世，深得元成帝赏识。可谓是平步青云，风头正盛。可惜任尚书不过五年便不知因何招惹了魔头楚旭惨遭灭门，真真是叫人唏嘘。而后来启和帝登基，就是以为方尚书讨回公道为名，出兵围剿九天教，将楚旭逼落祁江。
这些都是楚旭从冷雨潇那里听来的。上官姓氏并不常见，也难怪楚旭初闻漕帮帮主姓名会怀疑上官黎的身份。只是上官黎漠然一句“与我无关。”便将楚旭打发了。楚旭看他那不甚在乎的模样也不似说谎，便道只是巧合。
这一路上官黎言出必行，每日两个时辰雷打不动，教楚旭和冷雨潇练功。
上官黎的攻击从不开玩笑，小伤小肿那时常事，好几次楚旭差点“英年早逝”，对方满满的杀意让他一度怀疑上官黎是不是后悔收了自己这个徒弟想要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可他那不着调的师父竟然还大言不惭说是为了他好，说什么“来要你命的人可不会怜香惜玉”云云。楚旭只想吐槽他用词不当，他既不香也不是玉。
然而那蒙眼的法子比楚旭想象的还要管用。人若不能见，就会更专注于其他的感官。楚旭闭上眼睛用身体感知之时，其实眼前并非全然一片漆黑。只要他足够专注，就如同有五感之外的另一感在他脑海中描绘出一副画卷。这画卷里一无所有，除了杀意。
起初画卷十分模糊，但随着身上的青肿越来越多，那画里的杀意逐渐有了方向，有了大小，甚至有了形状。
不管叶子石头还是树枝野果，上官黎拿到什么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随意往他身上砸。久而久之，楚旭脑海里的画面愈发清晰，有时还感觉出些轻重缓急来。他依序逐一击破，身体看似本能反应所做出的一连串动作，仔细一琢磨竟是连贯的一套剑法。
师父料事如神。楚旭对上官黎的佩服已难以用五体投地来形容，恨不得连牙都磕到地上以示敬意。
有时候楚旭也弄不明白自己这身功夫究竟算是上官黎教的，还是他自己教的。只是半月过后，他蒙着眼睛已能与冷雨潇战成平手。一月后，即使睁着眼，冷雨潇也很难再胜他。
冷雨潇总败下风并非因她毫无长进，而是因为楚旭提升实在太快，远非常人能比。事实上，她与一月前相比早不可同日而语。
那日上官黎叫冷雨潇将心法默写给他，冷雨潇丝毫不介意家学不可外传之事，第二日就没心没肺地爽快将心法呈上了。
上官黎也未有虚言，花了两日认真琢磨，将改好的心法交还给冷雨潇，并耐心教其要领。在剑招上，上官黎借用她本就不错的轻功教她简化招式以快为主。冷雨潇又是个灵巧的，一点就通，功力提升亦算神速。
转眼几近两月。这些日子上官黎倒没像之前那般对楚旭看得紧了。有时候入了城也会允许楚旭和冷雨潇单独行动。此时他们已经十分靠近上阳河中游，离皇都最多也就只有十来天的路程了。
这日几人刚出武菱郡，上官黎看着心情不错。楚旭好奇询问，上官黎只说：“多了两只小尾巴，甚是有趣。”
楚旭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和冷雨潇，心中还感叹这傲成一只白鹤的师父终于通了点儿人气，也能说几句暖心的话了。
入夜，三人在林间落脚。刚生起火，上官黎忽然问：“最近运功之时感觉如何？”
楚旭老实回答：“我觉得身体里像有团火。但除此之外，通体舒畅。”
冷雨潇跟着答道：“我也感觉真气运行比之前要顺畅许多。”
上官黎微微点头，“很好。”随即站起身便要往林子深处去，“你二人在这儿好好待着等我回来。”
楚旭问：“师父，您这是要去哪儿？”
上官黎不答，嘴角却带了一抹笑意，边走边说，“功夫学了一个多月了，也该有个随堂小考。”话音才落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楚旭与冷雨潇对视一眼，心中甚感莫名。
夜色正浓，篝火劈啪作响，上官黎离开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也不知从哪里忽然就冒出十来人，手执长刀，将楚旭和冷雨潇团团围住。
这些人身着同式样的白衣，领头的是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一脸怨愤，对楚旭道：“魔头楚狗，你当年血洗我莲山派，今日就教你血债血偿！”话虽凶狠，但这位仁兄同他的同伙一样，眼中满是警戒，刀虽横在身前却不敢贸然上前。
楚旭正疑惑这是哪门哪派，对方就已经自报家门。只可惜他仍然一头雾水。好在身边有个冷雨潇。
楚旭转头问徒弟：“莲山派？”
大敌当前也不便多说，冷雨潇轻声提醒道：“五岳盟。”
楚旭恍然大悟，瞬时心下了然。虽然冷雨潇未说及细节，但他记得她曾对自己讲过，火烧涂阳城以后楚旭干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灭了五岳盟，也因此成了江湖人人闻之色变的大魔头。
原来这群人是五岳盟其中一个门派的人。听那人方才所言，应该是楚旭剑下的幸存者。
楚旭忽然想起上官黎白天的话，这才理解“尾巴”的含义，也随即明白了“随堂小考”的意思。跟了一天偏偏趁上官黎不在的时候出现，不能说不巧。
楚旭一口气叹出心中无奈，“各位稍等。”在对方警觉的注视中，从怀里拿出早手帕，不紧不慢地将双眼蒙上，“好了，来吧。”
楚旭这一举动在冷雨潇看来是理所当然，但在旁人看来却是万分挑衅。那领头人仿佛受了奇耻大辱，方才的疑虑也被抛到九霄云外。他大吼一声：“楚狗狂妄，受死吧！”
其他人仿佛也受到鼓舞，一拥而上。
楚旭剑已出鞘，准确地挡住呼啸而来的刀。他一边旋转手中的剑，借着对方的力道驳回来自另一个方向的攻击。刀剑相错之间他对冷雨潇喊道：“既然你太师父说是小考，那就你一半我一半。”
冷雨潇那边踩着一人刀锋翻身飞向对方后方，顺腿一脚差点没把人踢趴下。她一边弯腰躲过左右分别砍向自己的刀，一边不服气地回嘴：“你是师父我是徒弟，应该你七我三才对！”
楚旭反手一剑刺向身后，随即传来一声惨叫。听见武器落地的声音，他恬不知耻地继续讨价还价，“你四我六。”
冷雨潇腾身而起踩在一人肩头回头就给了另一人一剑，“成交！”
莲山派来人听着楚旭冷雨潇一唱一和，心中怒气难遏，却又偏偏拿二人没有办法。有人吹了一声口哨，其他人立刻停止交战，迅速调整位置，再次将二人围在中央。
楚旭看不见，但冷雨潇看那布局像是某种阵。她退回楚旭身边，轻声道：“师父，他们好像在摆阵。”
楚旭功夫才刚入门，对阵更是没有半分了解。但在他看来，世间还有何物能有比他师父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树叶难缠？
说时迟那时快，莲山派的人忽然以某种特殊的韵律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旋转，同时收紧包围，长刀向中心砍来。
楚旭耳朵微动察觉到异样，抓住身旁冷雨潇腾身而起。十几把长刀交错在二人方才所在之地，若晚上半刻他们多半已经被剁成肉块了。
楚旭想趁机借力飞出刀阵，可他的脚尖才刚落在刀上就觉出不对。原本交错在一起的刀竟如漩涡一般，下陷着就要将楚旭的腿卷入其中。情急之下，楚旭只能用力将冷雨潇扔向阵外，在右脚被绞碎之前抽腿横身一个飞旋。
被他剑指的那名莲山派门徒被迫后退，刀阵暂缓却依旧不乱，但好歹余出些空隙让楚旭得以落脚。
“师父，后边。”
早在冷雨潇的声音传来之前楚旭就已经意识到来自后方的杀意，只是他将将站稳，实在是无暇对应。好在他最先从上官黎那里学会的就是闪避的技巧，那人总是教导自己躲避是最好的防御，但不可多费一分气力。
“避无需多，刚好最好。”
楚旭一直不晓得什么是“刚好”，此刻他仅凭直觉偏头一寸，耳边刀锋呼啸而过，他只觉得脸颊有些疼。
他就说嘛，“刚好”太难，这次又少了一点。
冷雨潇在一旁看得心焦，急忙执剑往离自己最近的人刺去。然而刀阵却忽然变了形状，乍一看像是豁了一个口，但这口却非空隙，它就像有生命一般很快将冷雨潇吞入阵中。
楚旭苦笑：“好不容易把你扔出去，你怎么又进来了？”
冷雨潇一边挡刀一边道：“我可不想不及格。”
楚旭知道这丫头最讲道义，定是不会扔下他自己逃的，再劝无用，不如坦然接受。他一边躲避对方凌厉的刀法一边凝神仔细感受，试图在那充满杀意的画卷中寻一个突破口。
终于，他找到了。
他对冷雨潇道：“徒弟，跟你商量一下，我们能不能重新分配？”
冷雨潇挥剑劈退砍过来的刀，问：“怎么分？”
楚旭：“你九，我一。”
冷雨潇：“……”
十几把长刀再次凌空而下，恨不得将二人剁成肉酱。楚旭大吼一声，“交给你了！”
冷雨潇觉得自家师父从她太师父那里学得最到位的一点就是毫不吝惜徒弟这件事情。她后仰避过刀锋，弯腰的同时横过剑来往上一挡，将落下的刀统统顶住，心中快速地将魔头师父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三遍：不是说我九你一吗？怎么转眼成了十成十？
她说话不算话的师父此刻正矮身于交错的长刀下方，迅速地旋着剑刺向刀阵中某位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下盘。对方丝毫不见慌乱，回刀下摆。剑刃对上刀锋，发出“铮”的一声蜂鸣。
楚旭几乎蹲在地上，右手中的剑顶着对方的刀，另一只手飞快地从小腿处拔出一把匕首大刀阔斧地对着面前的双腿划去。下一刻，刚才还俯视楚旭的男人在惨叫声中倒下，他胸有成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在他脸上化开就变成了痛苦，显得狰狞又滑稽。他的脚筋被楚旭挑断了。
楚旭不懂阵，但他知道，哪怕用经年训练将配合凿进骨血，这么多人要有秩序的行动也总需要一个人来牵头以应对变化。在摆阵之时，所有的节奏、战术都会以这个人为基准。楚旭就是在茫茫杀意的变化中，找到了这个人。
其他人果然乱了阵脚，刀阵这回真的豁了个口子。
冷雨潇顶着压力大喊一声：“师父，扛不住了！”
就算冷雨潇不说楚旭也不给敌人任何调整的机会，他站起身来决定试试新学的招数。他凝神聚气默念心法，感受着丹田处无比充盈的力量聚于一处之后汇入长剑，一股无形的力量随剑风将架在冷雨潇上方的刀扫飞出去。
众人纷纷被剑气震退几步，脸上全是惊讶，“怎……怎么会这样？不是说……”
“不是说魔头武功尽失了吗？”楚旭帮他们把话说完，然后摘下手帕放回怀里，浅笑里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嚣张，“各位兄弟，大概给你们传信的人消息有点过时。”
他话音刚落就觉后方有异。方才被挑断脚筋的那位躺在地上也不安生，一把大刀朝着他脚脖子就横扫过来，誓要来个以牙还牙。还好楚旭反应快翻身跃起才堪堪躲过。谁知对方还不放弃，支棱起半边身子再次袭来。
楚旭有些不耐，一脚踏上那人胸口，手中长剑往那人喉间送去。
剑至一半，却被忽然冒出的另一把剑架住。“都是误会，剑下留人。”一个白色身影随即映入眼帘，手中那把剑灵巧得像个活物，绕开楚旭的剑就向他刺来。
楚旭听见冷雨潇低声喊了一句“糟糕”，心道玩脱了的师父这回真的把他的小命玩没了。可惜他甚至没有余地向之前数次那样大显魔头神通，只能眼睁睁看着夺命的长剑狂欢着朝他心脏刺来。
楚旭感觉到剑尖已经刺破了他的衣衫，眼看下一刻就要将他捅个对穿，可他竟没觉得疼。
“锵”地一声脆响划破黑夜，一颗石子将剑打偏，上官黎飞身而至。他侧身避过对方出其不意的一掌，然后顺着对方的步法找准空隙，转身手肘就顶在了对方心口。
他嘴角微斜，像是在思考要不要下杀手。他似乎很快做好了决定，收回后肘，手臂打横拍在了对方胸口。
来人被震退后了好几步，面色很是难看。
上官黎望着突然加入战局的白衣青年，面上的不屑和眉间的霜雪仿佛要把人活活冻死，“阁下的误会，还真是要命。”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随堂小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