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魔头上有老下有小 ...
-
一袭白衣风风火火进了书房，平日里温润如春风的眉眼间带着一抹愠怒，“教主大人，你可不能再带人回来了！你当我们到底有多少家底啊？”
案前的男人手中正把玩着一枚铜钱大小的飞镖，甚至没有抬眼，“不是我带的，要怪你怪李晟去。”
白衣男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神情，“早知道隔三差五就从外面捡人回来，早几年花什么钱给你建山上那个破大殿！”
“那也是李晟要建的，你怪他去。”男人仔细观察着手中精巧的暗器，指尖拂过微微向外翻卷带有弧度的镖刃，眯细了长眸。
白衣男子被他敷衍得没了办法，这才看清他手上的东西，“那是什么？”
“暗器。”男人答道，“昨夜冲着我脖子来的。”
白衣男子扶额，“又是那小子？他倒是有恒心……”
男人嗤笑一声，“东西倒是做得巧妙。”一般的飞镖为了击中目标而做，更注重镖身的形状以提高速度。而他手上的这枚却在刃上下了功夫，击中后不会卡在原处，而是会留下一道极不规则的豁口，若这豁口在要害之处，怕是任谁也无力回天。
白衣男子翻了个白眼，“你还有心思夸他！回头我得让李晟少教他这些个阴险玩意儿！哦，对了，李晟好像又收了个徒弟，人也挺灵的。”说罢他忽然看见了案上碟子里剩下的两三块梨瓣，那梨瓣被雕成兔子模样，精益剔透，玉儿一般。他生了兴趣，“咦，这个好玩儿，怎么将梨切成这般模样？”
他正要伸手去拿，却听男人道：“他拿来的。”
“哦，那他倒是手巧……等等！”话说一半白衣男子突然变了脸色，手停在中途看向男人，“那小子切给你的？我去，你也不怕有毒？”
男人不以为意，他的注意力还在那飞镖上，“确实有毒。”
“那你还吃！”
“我已事先服过解药了。”
白衣男子觉得自己今日是吃饱撑着找气来的，“我给你配的解药敢情你拿来当零嘴？是药三分毒，你能不能悠着点儿，下次知道有毒就别碰！”
男人终于放下手中的暗器，语气淡然，神情冷漠，只有眼里透露出些许e难掩的高傲， “只有让他毒到我，才能让他知道毒不死我。”
白衣男子彻底束手就擒，叹气道：“你说你跟一个小兔崽子较什么劲儿……”
“谁跟他较劲儿了？”男人细细长长的手指从小碟中拿起一块梨瓣，懒散回道，“还有，削成这样又有何难，我也会。”说罢咬了一口，那“玉兔”便没了脑袋。
*************
涂阳城被烧是元成四十八年的事，距今已有十八年。楚旭先前未曾往这处想，直到今早在街上打听，他才觉出不对。他虽然不记得自己年岁几何，但这张脸长什么样子他总是知道的。
他原以为自己顶多也就二十五六，如今算来，就算当年楚旭火烧涂阳城的时候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当下自己也三十过半了！虽说年纪这种事情倒也不必太过在意，可忽然之间比自己预想的要老了十岁，这……着实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难以接受楚旭直奔不惑的除了他自己还有冷雨潇。从赵老伯那里出来，冷雨潇眼睛就没从楚旭脸上移开过。“师父，你这张脸，保养得也太好了！”
楚旭被她盯得心里发毛，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又被冷雨潇一声惊呼吓了一哆嗦。
“啊呀！”冷雨潇咋呼完才意识到这毕竟是大街闹市，于是又压低声音，“听闻九天教主修炼的魔功邪乎得很，不仅狠辣阴毒，还能返老还童，我原先以为是江湖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师父，你那功法太厉害了！你要想起来了，可一定要教我啊！”
楚旭被小徒弟的一脸崇拜和满眼惊叹弄得有些尴尬，他下意识又去看上官黎，“师父，您可曾听闻有魔功能驻颜返童？”
上官黎冷笑一声，目光中全是鄙夷，“所谓功法，何为仙何为魔？不过是有些人自以为是，理解不了，便称其为魔。不论何种功法一旦行至极致，影响肉身之事常有，损耗寿元或是延年益寿都不足为奇。”他瞟了一眼楚旭，“但你还没这能耐。”
楚旭听完心中五味杂陈。上官黎言下之意，是返老还童的功法虽有，但他这张娃娃脸跟魔功没有半钱关系，全靠他自己。楚旭一时间闹不清楚这话是褒是贬……
丝毫不顾及楚旭内心的纠结，冷雨潇无情补刀：“我今年十七，师父，你都快能当我爹了！”
被一刀入心的楚旭不死心，含着委屈问上官黎，“师父，您看我像是活了三十多年的人么？”
上官黎连头都未转，那双漆黑的眸子轻轻扫过楚旭又转瞬移开，“年纪有那么重要吗？不管你活了多少年，想不起来反正都一样。”
邪了个门儿了！
楚旭只想仰天长叹。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一个走在他左边，一个走在他右边，一个负责“杀人”，一个负责“诛心”……
从宅院里出来已过申时，此时出发赶路难免露宿荒郊野岭，于是三人又回了客栈，打算歇息一夜再走。
这回上官黎连客气都省了，一句“我不饿，晚饭你们自己吃。”就径直上了楼。
“潇潇，你觉不觉得今日你太师父脸色不太好？”楚旭坐在桌边，抓了把瓜子问自己徒弟。
冷雨潇皱眉望着楚旭，她实在很难想象有一天自己会坐在令人闻风丧胆的大魔头身边，而魔头却如同市井小民一般翘着腿悠闲地在嗑瓜子。她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冷雨潇：“太师父脸色好过吗？我看他就是个性子冷的人。”
楚旭看过去，笑了笑道：“你太师父不是性子冷。他就是……就是可能过去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友善得有些笨拙。”
“友善？”冷雨潇惊呼，“师父你是哪只眼看出太师父友善了？我怎么觉着太师父认为世间除他之外的人都是傻子呢？”
“你看不出来是你笨！这才没两天，你就敢嚼你太师父的舌根子。日子长了，你不得上房揭瓦！”上官黎敲了敲冷雨潇的小脑袋，“你太师父说话有时候是有点儿刺耳。但那是因为他太厉害了，许多事情对他而言是显而易见理所当然，他不知道对于其他人来说并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冷雨潇托着脑袋，认真地看着楚旭道：“师父，你跟着太师父有多久了呀？好像很了解他的样子。”
楚旭继续嗑他的瓜子，并未直接回答，“认识一个人跟时间长短没多大关系。有人倾盖如故，有人白首如新。”
冷雨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楚旭：“说起了解，你不是说关于楚旭你什么都清楚？怎么连涂阳城楚旭还有同伴都不知道？”
冷雨潇急忙替自己伸冤，“那不能怪我呀！那时候师父你还是无名之辈，若无人花钱特地打听又怎么会进听风阁的视野？说书先生也没说还有一个人啊……”
“说书……”楚旭扶额，“敢情你的消息都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说书先生怎么了？”冷雨潇也不心虚，反倒据理力争，“市井里的故事虽然五分真五分假，但总归有一部分是真的。顺着线索摸过去分清真假不就好了？你看我们今日不就找到线索了？”
“今日找的是线索吗？我怎么觉得我越来越糊涂了。”楚旭微微叹气。让江湖上人人闻其名而变色的楚旭，做的第一件“恶”事，竟是救人。他好不容易接受自己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人设，如今又有些不知道楚旭这人是谁了。
冷雨潇看师父心情不佳，连忙倒了杯茶递过去，“虽然我不知他身边有人，但我大概能猜出那人是谁？”
“是谁？”
“白鬼。”
“白鬼？”楚旭一愣，“就是你说的白鬼青鬼里的白鬼？”
“没错，”冷雨潇道，“江湖上没人知道白鬼和青鬼姓甚名谁，长什么模样。只知道白鬼擅毒，而青鬼擅长机关暗器和奇门遁甲之术。医毒不分家，连郡府来的医官都治不了的瘟疫他能治，那个人不是白鬼又能是谁？不仅如此，据先前老伯对李家的描述，我想，你当年去涂阳城找的人，会不会就是青鬼？”
楚旭陷入沉思。魔头带着白鬼以救人为条件拉了青鬼入伙。这算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早在那时候三人就打算结党一闹江湖了？
楚旭喝下徒弟奉上的茶，神情严肃起来。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潇潇，我问你，当年瘟疫之事，听风阁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冷雨潇认真地摇摇头，“至少我是没有听到过半点消息。但身为阁主的那个人是否真的丝毫不知，就是另一回事了。”
楚旭看她一眼，觉得每每说起自己的父亲，这丫头的语气和神情间总不自觉地带着些敌意。
“师父你为何这样问？”冷雨潇好奇道。
“我就是想，当年之事，朝廷是否知道。”
瘟疫是大事，哪怕是这样的边境小城，按常理也不可能不上报。从时间上来看，封城应当是郡守为自保而下的命令，但一个郡守，是否真的能以一己之力就将这样一件大事压下？
冷雨潇不以为然，“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死无对证，还有师父你将这口大锅给背了。”说到此处她义愤填膺，“那个郡守真不是什么好人，也难怪后来不得好死，一定是遭了天谴了！”
“那郡守死了？”楚旭又是一惊。
冷雨潇：“对啊。涂阳城大火过去还不到一年，郡守就在某次踏青的时候跌入湖里淹死了。还有传言说是你干的，不过他那死法实在是太过朴素，不像是你的大作，谣言就不攻自破了。”她说到此处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这不会是上面杀人灭口吧？”
楚旭笑笑地看过去，“连你这个听风阁大小姐都不知道的事，你问我？”
他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想冷雨潇眼中闪过一丝晦涩，用难以听清的声音嘟囔道：“听风阁大小姐怎么了……”
说起听风阁，冷雨潇的态度时而自豪时而痛恨。楚旭不知道她为何如此，但他知道一个小姑娘若是在家里过得舒心，也不至于大老远跑来找魔头拜师。然而此刻显然不是深究的好时候，于是他换了话题，“现在你是不是后悔来拜师了？”
冷雨潇：“我为什么要后悔？”
楚旭：“你不是冲着大魔头来的吗？”
冷雨潇一本正经回答道：“我崇拜你是因为你厉害，又不是因为你无恶不作！况且魔头做善事有什么好奇怪的？小时候我外公就告诉我，圣人可不仁，君子可不正。既然如此，魔头亦可不恶啊！”
楚旭赞叹道，“你外公是个智慧人。”
冷雨潇满脸骄傲，“那可不是！我外公不仅有大智慧，还特别疼我。要不也不会把璇玑库的钥匙给我？”
楚旭：“钥匙？”
冷雨潇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笑笑道，“没什么，等有机会再跟师父说。反正听风阁除了现在那个，历代阁主都是又聪明又厉害的人！”
楚旭觉得好笑，现任阁主不就是你爹吗？继而他意识到什么，于是问道：“你说，上一任阁主是你的外公？”
冷雨潇：“是啊。”
楚旭：“所以你父亲……”
冷雨潇接过话，“没错，他是入赘的。这事儿又不是什么秘密。”
名门若只有独女，找个女婿继位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楚旭略略点头，便未再多问。
他看离晚饭还有些时间，于是道：“潇潇，你不是知道很多吗？要不你把江湖上的事儿都跟师父说说呗。”
五年来楚旭安心当他的木匠，从未对江湖事起过兴趣。但既然老天让自己成了一只行走的靶子，了解些总是有好处的。
冷雨潇即刻来了兴致，“好嘞，师父！且听我细细道来！”
她张口就来，从江湖轶事讲到豪门恩怨，晚饭都吃完半个时辰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楚旭实在是感叹，这姑娘家到底是听了多少评书才练就了这一分绘声绘色滔滔不绝的本领。哪日不做大小姐了，去做个评书先生估计也能混口饭吃。
他苦笑道，“徒弟，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你让师父消化消化。”
冷雨潇还没说过瘾，但时间确实也不早了，于是点头，“师父，今日你还要我去买梨吗？”
楚旭想起上官黎的脸色，着实有些担心，也不知这会儿他是不是已经睡了。“不必了，明早赶路，你早些休息。”
打发了徒弟，楚旭自己也上了楼。进门上官黎果然已经躺下了。他脱去外衣，在自己的地铺上坐下，试探着轻声问了句，“师父，您睡了吗？”
上官黎背对着自己，没有回音。
楚旭看着那略显消瘦的背影出神，不知不觉就将自己心里想的说了出口，“你说，楚旭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魔头楚旭，还是涂阳城的恩人楚旭，于他而言都像隔着层薄雾，无论哪个都抓不着头绪。一个人将自己忘了，竟也能忘得如此彻底吗？
他微微苦笑，盘起腿来，打算开始每日的功课。忽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他从前是何人，都跟今后你想成何人没有关系。”
许是被吵醒了，上官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然而只是简单一句，却彷如一道清流，缓解了楚旭心中的焦躁。
他这个师父啊，说话确实不中听，但总能恰到好处地让他安心。他甚至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也只是看着年轻，实际上比自己活得还要久。
“有时间胡思乱想，还不赶紧做完功课睡觉。”
微笑爬上嘴角，楚旭望着榻上的背影应了一句，“好嘞，师父。”
楚旭默念完心法就睡下了。他虽然时有做梦，但却很少半夜惊醒。但这一夜，他莫名其妙就醒了。他朝榻上看了一眼，竟是空的。他坐起身，环视四周，还未来得及想清楚大半夜的上官黎为何不在屋里，就听见头顶传来动静。
楚旭一抬头就看见一张麻布从天而降，随即他感到后颈一痛。意识消失前的瞬间，他脑海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坏了，大腿不在，这回魔头真要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魔头上有老下有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