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残阳血（一） ...
-
上官黎一开始以为自己听岔了，直到出了古庙看见石丘下空无一人才意识到常厉和雷冲真的退兵了。
明明堵死就能赢，为什么退兵了？
上官黎正琢磨，一个身影从他身边掠过，转眼便往石丘下去了。上官黎心里问候了一遍对方不知被供于何处的祖宗，回头叫肃庭拿上行囊就飞快地追了出去。
可惜他远未到青出于蓝的境界，轻功上比起楚旭他更不占优，眼看前方身影越来越远，气急之下他一道玄术打过去。楚旭身前瞬间掀起一道沙墙，这才不得不停下来。
上官黎落在楚旭身边，生怕对方一言不发又要走，伸手死死将他胳膊抓住，“你怎么回事？能不能把话说清楚了再走！”
“你要我说什么？你难道还不明白？”楚旭似是有些恼，但显然不是因为上官黎拦了他的路。
“明白什么？你不说我怎么明白？”上官黎道。他虽不知楚旭所指，却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因为从来都处变不惊的人此刻看起来竟有些慌张。
楚旭不答反问：“雷冲他们是来捉拿‘楚旭’的。既然你在这里，他们为何要走？”
上官黎：“我……”
“怎么知道”几个字已到舌尖却卡住了。上官黎的瞳孔倏地放大。
“魔头”还未归案伐魔军自然不会走，除非——他们已经抓到“楚旭”了！
“呵！”上官黎不可置信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推出的结论过于无稽，但仔细想想却似乎又能说通。
常厉知道自己的身份，楚旭对他而言是叛出凤鸣玄宗的秦晏，肃庭太过年轻，他们四人里若说有一个人能在常厉面前自称楚旭，那便只能是穆长清。
“你的意思是，长清师父假称自己是“楚旭”，跟他们走了？”上官黎自己说出口的话都觉得荒唐。
肃庭背着四人行囊追上来，刚巧就听见后半句，一时间慌了神：“师叔跟谁走了？去做什么？”
上官黎自己心中的疑问还未解开，根本无暇顾及肃庭。他问楚旭道：“他以什么来让他们相信他就是楚旭？”
楚旭一双凤眸里起了霜，冷声道：“他有的是办法！”
“怎么会……”肃庭再不知前因后果也听明白了，顿时脸色煞白。
上官黎将自己和楚旭的行囊拿过来背上，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肃庭：“皇帝说的是要活捉，既然他们以为长清师父是楚旭，就应该暂时不会伤他性命。先找人，其他的以后再说。”
伐魔军必然要尽快押送“魔头”回皇都，所以路径并不难猜。三人一路往东南方向，沿途也确实发现有行军痕迹。
日渐西斜。就在上官黎心急如焚之时，远远看见地上似乎趴着一个人。虽还看不真切，但那一身铠甲不像是穆长清。他心间警戒骤起，手已放在破晓之上。只是，他还在琢磨对策，却有人比他还心急，一个飞身跃到前头就奔地上的人去了。
究竟谁是师父谁是徒弟？活了两辈子的人怎么比他还莽撞！
上官黎腹诽的同时恨透了自己技不如人，“啧”了一声拔剑跟上。然而奇怪的是，尽管他们离那人越来越近，对方却似乎无心躲避，甚至没有丝毫动弹的迹象。
楚旭行至近处也发现不对，骤然停了步。他心念一转，用脚尖踢起几颗碎石打向趴在地上的人。
碎石撞上铠甲上发出叮当声响，铠甲下的人却依旧纹丝不动。
楚旭站在原处扫了那人一眼，低声道：“不必去了，是死人。”
上官黎也看出来了，且从对方身形判断也决计不可能是穆长清，本不必多事，但转念一想，又怕错过什么线索，便还是走到那尸体旁打算查看一番。
尸身还未完全僵硬，应是死了不到两个时辰。死者满脸是血，却无外伤，看起来像是中毒。
上官黎的视线落在死者口鼻处略微泛紫的血污上。血已经干了，还沾着沙土，此时纠结血渍的颜色根本毫无意义，可他就是着了魔似的挪不开眼睛，仿佛被他抛诸脑后的什么正疯狂地怂恿着直觉向他示警。
他出神地盯着血渍看了好一会儿，忽的脸色一变，一把拉开楚旭退到丈外，并示意肃庭不要靠近：“快，用面巾将口鼻蒙起来！一会儿如果再见到尸体尽量不要走得太近。”
肃庭边蒙好面巾边不解问道：“你怎么知道还会有死人？”
楚旭也问：“怎么回事？”
“刚才那人是中毒。此毒会传染。”上官黎脸色十分难看，“来不及细说了，我们得尽快找到长清师父！”
世人不知还有会传染的毒，可上官黎最是清楚。因为这毒是他亲手制出来的。
南疆有种蛊虫的虫卵细如尘埃，可通过呼吸进入人体寄生。将带有剧毒的七玲花孢子注入虫卵，携带着毒素的蛊虫在体内繁衍，宿主每呼出一口气，都是在传播剧毒。当年他将这毒装到了一颗假牙里，还兴致勃勃地跟长清师父嘚瑟，说自己制出了“活毒药”。
上官黎脑子里乱成一片空白。“活毒药”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不言自明，他不敢再往下想。
然而他们越往南走见到的尸体就越多。起先是三两个，后来便成了堆。再后来便不全是毒发而亡的尸体了。那些人被割破了喉咙，留着血泪，像是被遗弃在荒漠中永不瞑目的厉鬼。
上官黎心急如焚，脚步越来越快，心也越来越凉。
他只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穆长清常年试毒，对毒药的耐性比寻常人要强。他们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然而他自己也未意识到，他刻意地避开了一个问题：等找到了穆长清，他来得及做什么呢？
时至黄昏，三人终于在砾石地里停下了脚步。周遭尸横遍野，伐魔军似乎是溃散于此。隔着老远，上官黎就在一具具倒下的铠甲中看见了一块白布，白布下显然躺着一个人。那人水绿色的宽袖从白布下漏出来，在黄砂中显得那样刺眼。
上官黎看见肃庭狂奔过去，然后楚旭也过去了。他们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风，风卷着砂石绊住了他的脚，叫他一步也迈不动。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他不是说这假牙阴毒来着？他还说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东西谁会用……
不会是他，不可能是他！
上官黎站在原地，眼看着肃庭掀开白布，眼看他在一瞬间脸色惨白，眼看他泪流满面地抱起地上的人。他还看见楚旭握紧的拳头。那拳头砸在地上，砸出一个血红色的坑。
这一瞬间，上官黎的耳朵好像听不见了。一切的声音都离他远去，天地跟着旋转起来。摇晃的视线中，他好像看见肃庭在朝他喊什么，可他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是我……都怪我！什么“活毒药”，长清师父说的对，这世间就不该有如此阴毒的东西！我该死，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忽然，他脑海里刺耳的蜂鸣戛然而止，肃庭带着哭腔的怒吼穿透迷瘴，狠狠撞击在他耳膜上：“你快过来！你愣着干什么？人还有气！快过来看看他啊！上官明朝！”
还有气？还有气！刹那的欣喜过后是更为绝望的恐慌。
他赶上了，然后呢？他能做什么？
他当年只想着要与“敌人”同归于尽，不留后路地选择了这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解的七铃花毒……
上官黎回过神来的时候脸上已经挨了一拳。他震愕地看着挥拳的人，张开嘴却发不出声。
“现在醒了吗？”楚旭不知何时已经到他身边，仿佛看穿了他心底的恐惧，一双笃定的眸直直盯进他心里，“还没试过，怎知不行？”
吞噬人心的黑暗中有人为他劈开了一线光。上官黎终于稳住动荡的心神，疾步走到穆长清身边，掀开衣袖开始查看脉象。
微弱得难以察觉的跳动从指尖传来，一下一下，异常缓慢，却实实在在。
少许，上官黎眼里的阴郁转为疑惑。像是在怀疑自己因为太过紧张而弄错了，他抽开手，活动了一下手指又再次放到穆长清的手腕上。这一回，他可以肯定自己没有错。
从穆长清脉象来看，他所中之毒确为七玲花不错，可南疆蛊虫在他身体的繁衍速度却出奇缓慢。上官黎一路查验过不少尸体，也由尸僵程度推断过毒发时间，并未见异常，由此可见穆长清应该并未改变毒蛊本身。
作为传播毒蛊的人，体内毒素蔓延进程却远不如其他人，只能说明他一定是事先服用过什么来延缓毒发。若此毒无解，他何必如此大费周章？所以，穆长清此举的理由只有一个——
他留了后手！
肃庭见上官黎那边半天没有动静，心里着急，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上官黎顾不上解释，伸手揽住穆长清身子，对二人道：“你们退后，离得远些。”
肃庭正要追问却被楚旭拉住。楚旭轻轻摇头，眼里神色分明在说：相信他。
肃庭犹豫片刻，松开穆长清，依言与楚旭一同起身退后。
上官黎像是不放心似的，催促着他们多退后几步，又嘱咐道：“捂好口鼻。”
要知道七玲花毒如何解，当务之急是要让穆长清回复神志。若有银针此事不难，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银针上哪儿去找？事到如今他也来不及细想对策，只能试试用真气代替银针来刺|激穴位。
真气不比银针，要掌握好分寸必须慎之又慎。所幸自从跟着楚旭修行玄术，上官黎对真气的掌控远超于前。虽从未有前人做过此尝试，但正如楚旭方才所言：没试过，怎知道不行。
上官黎将怀中的穆长清扶起，深吸一口气，静心凝神。他先用指尖找准穴位，然后一鼓作气将几道真气分别打入穆长清体内。
有那么一会儿，什么反应都没有。上官黎才燃起来的希望眼见着就要熄灭，穆长清却忽然像窒息已久的人那样抽噎一般吸了一口长气，紧接着就吐出一口污血。
肃庭和楚旭见状就要上前却被上官黎喝止：“别过来！”
这“活毒药”在活人身上远比在死人身上容易传染，虽然他们都已用面巾捂住口鼻，上官黎还是不愿让他们冒险。至于他自己，抵抗毒性的能力总比那二人强些，就算真中招了也比他们能抗。
他迅速替穆长清封住要穴，急切问道：“长清师父，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七玲花毒你是不是能解？你告诉我，怎么解！”
穆长清眼睛仍未张开，嘴唇却轻轻蠕动了少许。
上官黎也顾不上传染的风险，连忙将耳朵凑过去。半晌，他终于听清了穆长清几乎不可闻的呢喃。
他抬起头来，有些茫然地望向楚旭和肃庭，“他说……昙花……”
上官黎想不明白，穆长清的意思莫非是这七玲花毒要用昙花来解？且不说昙花花期难控，这戈壁里又要到哪里去找昙花？若这就是他的后手，跟没留有什么区别！
然而肃庭闻言却猛然惊觉：“昙花……”他手忙脚乱地从自己身上摸出前夜穆长清送给自己的那朵木昙花，“是这个！一定是这个！”
作者有话说
第111章 残阳血（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