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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逐鹿 ...

  •   太后寝宫中安置了一处小佛堂,终日青烟冉冉,不时传来女子轻柔舒缓的念经声。
      今日是《往生咒》,李祖娥跪在观世音的玉像前,虔诚地吟诵着。
      宫娥来报,皇帝下了朝,来想母后问安。
      年轻的太后头也不抬,依旧持诵经文,闭目不答。她未施粉黛,通身素衣,眉眼间无比空寂,似乎外界的一切都不再能惊起她的反应。
      皇帝派来的贴身宦官见状,便也安静地等候在一旁。
      终于,太后吟诵二十一遍,缓缓睁眼,对来人道:“告诉殷儿,凡事太皇太后知晓便可,不必告与本宫。”
      宦官这才有些急切:“太后,这回要出大事了!”
      李祖娥被左右扶起,软柔柔地移步至正殿,淡然道:“左不过是杨愔又和两位王爷政见不合罢。”
      宦官说:“太后,比这还大呢,您再不见皇帝,就没人能给皇帝拿主意了!”
      李祖娥一手播捻着乌木念珠,精妙的眉眼这才有了一丝疑惑,于是点头示意。
      不多时,高殷赶来,连朝服也没有换下,连连罢手让闲杂人等退出去,护卫们将太后寝宫团团围住,皇帝这才安心一些,与满脸疑惑的母后小声说出来意,声音还打着颤。
      可怜少年天子,有心治国,奈何辅政大臣和两位皇叔针锋相对,他每每被夹在中间,不知道该听谁的,且从前被父亲责打的经历,使得他每次紧张的时候,总是结巴,可越是在群臣面前结巴,他就越自卑胆怯。
      皇帝对着母亲,才能小声连贯地说句话:“母后,丞相推行新政,意在打击贪官污吏,革除冗官冗费的局面,奈何几道政令落地,反倒将宗室大臣纷纷逼得投向六叔九叔那边,如今朝中军机要务几乎都在两位皇叔手中。”
      李祖娥看着眼前仁厚的儿子,深深地叹气:“所以杨愔想要打着为你夺权的名义,将两位皇叔赶出邺城,对么?”
      高殷点头:“是,但儿臣想听一听母后的建议。”
      李祖娥便耐心地和他分析:“皇上,杨愔如今和二王势同水火,您必须在两方中做一个取舍。”
      高殷拧眉,不住地摇头,在殿内来回踱步:“丞相忠心耿耿,儿臣不愿辜负,可两位皇叔是朕的至亲,且六叔早年在父皇面前竭力袒护朕,九叔在父皇那里吃了许多苦头,朕也不愿伤害他们。”
      太后起身,拉住焦躁的皇帝,让女官给他端来一杯清茶润燥,悠悠道:“殷儿,你是个好孩子。”
      但你实在,不适合做个好皇帝。为人君者,当果决狠厉。
      她又想起自己的丈夫,那个杀伐暴虐但对她永远温柔呵护的男人,心头隐痛。
      皇帝没有读懂太后的深意,还在等着母亲的回答。
      太后看着眼前稚嫩天真的儿子,又说:“殷儿,你可想过,若是两位皇叔都离开邺城,你有几成把握可以拿住杨愔?”
      高殷愣神,他从未想过对付丞相,摇着头。
      李祖娥知他如此,心下怅然,高洋,早知如此,当初又是何必呢,为了把殷儿强行架上这把龙椅,害死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太后说:“二王离京,杨愔独大,难保你不会是第二个元善见。”
      小皇帝愁容满面,他本能地抱住母亲的胳膊,求助道:“母亲,我该怎么办?”
      李祖娥却只是冷淡地推开他,转身往内殿走去,只说了句:“来人,送皇儿回宣政殿。”
      高殷知道母后不支持他,只得耷拉着脑袋回宫。
      太后走进内殿,对着内里藏着的一位妆容华贵,姿容英气的女官淡淡道:“姑姑可都听见,可以去告知太皇太后了。”
      那位女官正是娄昭君最信任的贴身命妇李昌仪,她二人早些年都被迫与高澄有染,因而时至今日,也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愫。她明白李祖娥的意思,却还是忍住问道:“太后娘娘,您此举,无异于逼常山王造反啊。”
      太后看着她,忽而眼神飘忽,不知落在何处,似是而非地回答道:“是啊,但这高家的天下,与我们母子,原本也没有什么关系。”
      她的余生,应当念经持诵,不知能否,减轻亡夫的杀业。

      太皇太后将至耳顺之年,脾气却愈发暴躁起来,听完李昌仪的汇报,当即气得用手杖捶床榻,骂道:“姓杨的这是要造反么!”
      李昌仪扶着老人家坐下,劝道:“太皇太后,现下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要赶紧通知两位王爷才是。”
      娄昭君自然知晓厉害,她神色凌厉,当机立断道:“传太医,就说哀家旧疾发作,要见六郎和九郎。”

      三月的猎场上,常山王正在纵马疾驰,他才瞥见一只毛色光亮的鹿,立即追逐上去,连射三箭。
      他的儿子百年,才五六岁的年纪,穿着雪青小袄,在大堂哥的怀里欢呼道:“父王,再来一箭!”
      高孝瑜低头对他说:“百年,你这么喊叫,会把鹿吓跑的。”
      高百年忙捂住嘴,过了一会小声抬头问:“瑜哥哥,我们也跟上去好不好?”
      河南王见他实在老实可爱,爽朗一笑,策马也赶上前:“走,去看六叔能不能追到那只雄鹿。”
      百年欢呼:“父王,我要鹿角,鹿角做弹弓!”
      他们一路跑进树林中,却听见高湛得意的笑声:“六哥,承让!”
      高演无奈,又看见高孝瑜英姿飒飒地纵马而来,儿子在他怀里坐得安稳,不由艳羡道:“年轻真好。”
      心里赞叹,这一对儿郎,可以称得上是邺城双璧。
      高百年冲着高湛招手,乖巧道:“九叔好厉害!九叔,侄儿想要鹿角,鹿角做弹弓,跟着九叔学骑射。”
      高湛自然被哄得很开心,下马道:“好,有六哥年轻时的风范。”
      高演憋了半天,闻言幽幽道:“小九,我也没有很老……”
      他们看着长广王走向那只雄鹿,拔下随身短刀,谁知鹿被射中了脖子,听见脚步走进,身体挣扎着还要站起来,垂死挣扎着,哀鸣不止。
      它想站起来,却颤抖着有倒下去,想要哀鸣吸引同伴来救自己,奈何大敌环伺,绝望地看着走进的猎人,澄澈的鹿眼汩汩地流淌着泪水。
      看得旁人都有些不忍,百年突然嘟嘴,转头埋进大堂哥的胸前,不忍再看。
      可高湛没那么多耐心,他甚至并没产生一丝一毫的共情,随即收刀,弯弓对着这头不肯认命的畜生的眼睛,又是一箭。
      高孝瑜捂着堂弟的眼睛,让随从把他待下去。
      “九弟……”高演欲言又止。
      但高湛似乎没有听见,他一刀卸下鹿首,把它扔在六哥的面前,常山王的骏马被惊得奋起前蹄,好一会儿才安抚下来。
      “先发制人,”长广王斩钉截铁道“六哥,我们没得选。”
      常山王飘忽的神情一点一点凝聚回来,他望着流血的鹿首,想到儿子惊骇的神色,沉思片刻才与九弟对视,语气坚定了许多:“如你所言,我们没得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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