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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东柏 ...

  •   等宋氏心心念念高孝瑜还第,众兄弟再团聚,已是祖父高欢百年以后的事情。
      东魏武定五年,渤海王高欢殁,长子高澄继位,又继任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坐镇晋阳,平定侯景叛乱,吞并两淮,加封齐王,特赐殊礼,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朝中声望一时无二。
      东魏朝廷被彻底架空,朝中大小事务都送至晋阳东柏堂,交付齐王处理。
      可这军机政要的重地,不知何时渐渐撤去大半守卫,宫妃外妇出入已是寻常。
      高澄素来风流,年轻时与父亲的妾室偷情,险些被软禁废去世子之位,如今高欢一死,没人约束便更加放纵,公然染指宗室命妇,几回喝醉了酒,险些调戏二弟的媳妇李祖娥。
      与齐王妃同出于前朝北魏宗室的元玉仪,原本已沦落至朝中显贵的家妓,一日酒宴之上被齐王看中,纳为宠妾。高澄为讨她欢心,特意向皇帝请封为“琅琊公主”,安排在处理政务的东柏堂住下。

      八月,秋意渐浓,东柏堂外的桂树开得正盛,高湛从大堂出来,不由皱眉,他才与大哥从军营回来,一身深紫戎装,袖子也被护腕束起,被迎面的桂香一吹,没遮没拦的,险些喘不过气。
      随从牵马过来,他扶着马鞍稍稍定神,不敢贸然上去,怕被旁人看出端倪。
      有人在背后温和地喊他道:“阿叔。”
      高湛只做平常地答应道:“是孝珩么?”
      高孝珩从不远处地马车上跳下来,一面与他笑道:“听闻阿叔从邺城新得了一匹骏马,我才学了几招,斗胆向阿叔借马,练练骑术。”
      高湛记得他平日里喜静不喜动,怎么今日主动要骑自己的良驹,不由摆出长辈的架势吓唬他:“当真?我这匹照夜性子烈,尤其喜欢欺生,你可有把握降住他。”
      他一面说着,一面瞟了眼高孝珩下来的车马,才觉得眼熟,正是齐王府大公子的车架,唇边不自觉地浮起一丝纯粹的笑意,大大方地将马鞭抛给孝珩,叮嘱随从道:“仔细跟着二公子,出了事,便把你们活剐了喂狗。”
      高孝珩得了许可,乐呵呵地翻身上马,来回几圈,赞叹道:“好马,好马!”抬手一鞭子,扬尘而去。
      众护卫赶忙跟上,生怕二公子一个不留神,大伙集体给波斯犬加餐。
      高湛走到车前,也不急着上去,故意说:“为了讨好你的宝贝弟弟,九叔这次可是下了血本。”
      车内的高孝瑜有些头疼,明明是担心他当众出丑,让弟弟去给他解围,怎么成了他的人情,撩开车帘,把人直接拽进来,吩咐车夫开道回府,又给高湛递过去一个荷包。
      “九殿下,出门又忘带药包了?”
      “你不在,便没人提醒我。”熟悉的药香,真令人安心。想必是孝瑜亲自抓的药,可这上头精巧细密的刺绣,又是谁一针一线绣上去的呢?他把玩了一会,随手收入怀里,仰躺下来。
      高孝瑜想说,我总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你……本能地,他觉得这话过于亲昵,生生掐住,另起话题:“我离开后,父王和叔父们又说了哪些事情?”
      高湛斜倚着一个软垫,很自然地把靴子架在他腿上,打哈哈道:“还能有什么,无非是受禅的过场细节,大哥自然还是想给小皇帝(东魏傀儡皇帝:元善见)一个体面。”
      他忽地扬起下巴,笑着故意弹了一下脚跟,问他:“你既然放心不下,为何早早离场,反正到头来都是要等我。”
      高孝瑜皱眉,显然不是因为他用靴子在自己的膝盖上乱蹭,而是另一件事情,令他警觉:“你不觉得,父王这几日过于宠信那个叫兰京的膳奴了么?”(膳奴:厨师)
      高湛不以为意:“是又如何,大哥碰过的女人,比我们俩加在一起见过的都多,换换口味而已,不必大惊小怪。”
      他不经意地瞟过一眼高孝瑜的神情,见他脸上写满了厌恶,齐王府平日端正温厚的大公子,此时的神情像是吞了一只苍蝇,古怪得很,看得高湛有些沮丧,但很快,他自我扑灭了这股无意义的纠结,只是讪讪一笑。
      高孝瑜说:“我恐此人不除,父王危矣。”
      他一溜烟坐了起来,揉揉大侄子的额头,无比平和道:“这有何难,九叔替你杀了他。”
      迎着孝瑜错愕的目光,高湛故意把他平整的鬓发揉得散乱,似乎在说什么寻常家事:“大哥再如何起兴,总不会为了一个贱奴,记恨自己的幼弟,不是么。”
      可车马还没到齐王府便被人拦截下来,外头烟尘四起,高湛起身就要出去看个明白,被孝瑜拦下,唯恐他哮症发作。
      高孝瑜不过十二岁,已是骑□□湛的儿郎,佩剑出鞘,挑开车帘,厉声问道:“何人敢拦截齐王府车架?”
      数十匹战马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竟是高演。
      孝瑜当即收剑,问道:“六叔,何事?”
      高演喘着气,显然是纵马赶来,但他不敢耽误,示意随从牵来一匹快马:“快上马,随我回府!外头不宜久留。”
      高孝瑜回头看向车里,高演猜了个七八成,喊道:“小九,别婆妈了,赶紧出来!”
      二人同乘一骑,孝瑜一手策马,想起什么来,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方帕子,囫囵塞给身后的高湛:“快系上。”
      一行人疾驰到齐王府,被匆匆护送至太妃住处。
      已是齐王太妃的娄昭君在正殿端坐,训斥着哭哭啼啼的王妃元氏:“哭什么!看好孝琬,吾儿无恙,汝当为一国之母!如有大变,汝当竭力护齐王府上下,至少护嫡子周全!”
      元氏难掩悲切,见高演送来孝瑜和高湛,迎上来,哽咽道:“齐王如何?”
      高演摇摇头,走到母亲面前,如实禀报:“兰京一党趁着这几日东柏堂密谋,护卫皆在十步开完,行刺大哥,二哥已带兵去了。”
      娄昭君悲愤交加,咬牙,指着元氏喝道:“你们一家子姐妹做成的好事!若不是元玉仪那个贱妇蛊惑,我儿怎会撤去北堂大半兵力!小子无知,乃至今日大祸!”
      高演扶着母亲,眼神示意孝瑜将嫡母和弟弟们送入内堂,嘴上劝着:“母妃休要动气,二哥武力过人,必定将这群逆贼全歼,保大哥无虞。”
      高湛没说话,他在人前向来是沉静深远的神情,目送着孝瑜拖家带口的背影,他想起二人在马车内的闲谈。大哥已是凶多吉少,若是二哥不能稳住局势,高家满门定然朝不保夕。
      二哥啊二哥。高湛在内心默念,自己这位丑陋和看似痴呆的二哥,平日里总被众兄弟奚落嘲笑,连老婆被人调戏了也只能装傻充楞,现在风雨际会,只怕要一飞冲天了。

      齐王身死的噩耗传来时,齐王妃元氏数度晕厥,高孝瑜抱着弟弟躲到耳房里,怕他被吓着。
      齐王嫡子高孝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抬头问兄长:“母妃怎么哭了,大哥,父王常常不回来过夜,母妃哭什么呢?”
      孝瑜怀抱着储君,这个他自幼便被祖母教育要衷心护持,日后竭力辅佐的国之储君,答不上话。
      他无力地想着,自己失去了一个严厉的,习惯于冷落自己的父亲。
      而孝琬呢,他失去了一道屏障,一片天下,一片原本属于齐王嫡子的,太平天下。

      武定七年,齐王遇刺身死。齐王二弟高洋带兵赶到东柏堂,自脔斩群贼而漆其头,趁机掌握军政大权。
      武定八年,高洋迫东魏孝静帝禅位,遂登基称帝,改国号为齐,年号天保。追封其兄高澄为文襄皇帝,母亲娄氏尊为宣训太后,分封诸王。
      高洋在位前六年,承继父兄遗志,北击库莫奚、东北逐契丹、西北破柔然,西平山胡(匈奴),南取淮南,北齐疆域一时鼎盛。
      谁能想到,许多年前,兄弟之中相貌最为丑陋不堪的,被人轻视鄙夷的高洋,竟能征伐四方,威震戎夏。
      然而高孝瑜所期望的太平天下,并未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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