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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28.孤星 ...

  •   和士开赶来的时候,侍卫们已经闯入,把河南王羁押在地上,他有些惊讶,皇帝居然舍得对河南王动粗,他请安之后匆匆略过一眼天颜,心下了然。
      皇帝的嘴角一片淤青,血迹还没来得及擦去。
      和侍中内心窃喜,本想直接进谏:河南王欲意行刺。但他实在吃不准这会皇帝的心意,万一只是这对叔侄一时闹别扭,岂不是自寻死路,于是战战兢兢道:“陛下息怒。”
      皇帝依旧不看他,盯着河南王,冷笑:“孝瑜,好侄儿,论及三纲五常,你我之间,君臣,父子,夫妻,哪一条,不是以朕为纲!”
      和士开心道,看来还是小两口拌嘴,这河南王动不得。
      高孝瑜猛地抬眼,羞愤间竟也带着一丝恨意,在场的外臣、护卫都不是聋子,也不是傻子,高湛不给他一点颜面,就这么公然而轻蔑地坐实了这层不伦的关系。
      看到他受伤的神色,皇帝似乎有些不忍,挥袖,让侍卫松开他。
      三名侍卫们害怕河南王冲动而起,于是默契地一点点卸下力道,确认王爷不再有威胁,这才退到一边,等候皇帝发落。
      和士开壮着胆子,问道:“陛下,可要传太医来?”
      孰料到皇帝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道:“滚!”
      和士开只得退下,才到门边,又听皇帝咬牙道:“今日之事,但凡传出去半个字,移族。”
      侍中大人和几个侍卫纷纷冷汗直流,跪地叩头。

      旁人都走开了,皇帝低头,看着地上跪伏的侄子,没再上前扶他,只是有些气馁瘫坐在龙椅上,不住地喘气。
      总有人叮嘱他,不可动怒,不可动怒,于是他只能时时伪装,装作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过心,不动心便能不动怒。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引他动怒的人会是高孝瑜!
      皇帝渐渐觉得吐纳有些艰难,硬撑着对河南王说:“你走。”
      高孝瑜果然起身,没有遵旨告退,而是神情复杂地走过来,问他:“药囊在哪里?”
      高湛想骂他,但气力渐微,抓起镇纸扔过去,孝瑜轻而易举地接住,他嘴硬道:“朕不仁不义,就此去了,岂不遂了你的意!”
      孝瑜也没惯着他,当即骂了回去:“闭嘴!”一面贴上来,屈膝于地,从龙袍玉带繁琐的配饰间翻找着药囊。
      他嘴上语气不善,手上轻柔地将药囊拆下,塞到高九手里,又帮他在背后顺气。
      圆窗外,风雪收,冰面上凝结着寂寂一池翠羽。
      等到高湛气息恢复,他有些疲惫地向后仰躺,拉住孝瑜的腕子,强硬道:“陪我待一会。”
      孝瑜想传唤太医,但也不愿再刺激他,于是默然地坐到他身侧,果然,高湛顺势倚靠在他怀里,闭眼长叹一声:“好吧。”
      王爷有些懵,好什么呢?
      皇帝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细密的刺痛,说道:“头痛。”
      王爷迟疑了一会,觉得这厮莫不是苦肉计,犹豫了片刻,伸手去给他揉头。
      高湛平复半晌,这才睁眼,似乎恢复了平静,眸光深邃而幽寂,对上孝瑜时却又藏不住澎湃的情愫,对他说:“就依照你说的办吧。”放过李祖娥,送她出宫修行。
      高孝瑜又说:“陛下,还有一事。”
      高湛索性枕在他的膝上,闭目安神,心想这人终于学会吹枕头风了,孺子可教,哼哼一声:“说吧。”
      河南王直言道:“还请陛下严明宫规,不可让和士开随意出入宫闱!”
      高湛白眼看他:“孝瑜,不必在意此人。”吃一个奴才的醋?实在掉价!
      高孝瑜依旧坚持:“和士开与皇后握槊,每每四手交叠。然皇后即为天下之母,不可与臣下接手。”
      皇帝无奈一笑,原来是为了这个:“胡氏,若非她生下二子,凭她,也配为一国之母!”
      孝瑜认真道:“君为一国之君,君妻即为一国之母!”
      高湛默默良久,终是点头:“好。”

      可他对胡皇后实在谈不上什么夫妻情谊。
      若不是武定八年,与高湛早早完婚的邻和公主无端暴毙,如何轮到胡氏作他的正妻。
      邻和公主逝世时才十三岁,又不愿学习汉话和鲜卑话,与大她一岁的高湛说是夫妻,更像一对怨憎会。
      高湛至今还记得,自己才过十四岁,被母亲怂恿着去邻和公主屋里过夜,他有些尴尬地推开门,坐到桌前与公主一同晚膳,频频打量着眼前还是个孩子的邻和。
      这个异族远来的小公主长着稚气未脱的圆脸,因远离故土而日夜烦闷的神情,泛黄的肤色,拧巴的脾气,唯一令他有些好奇的是她的胸脯,平坦而单薄,仿佛是个男孩。
      二人不尴不尬地吃完饭,大约侍女们都知晓今夜要发生的事情,收拾碗碟时纷纷捂嘴偷笑,似乎觉得两个娃娃过家家一样,年长些的命妇偷偷议论,不知道长广郡公行不行,才十四岁呢。
      公主让命妇伺候着褪去外袍和中衣,有些局促地坐到床前,不敢看高湛。
      高湛想,她虽不好看,可终究是个离乡万里的女孩。于是轻轻地靠过去,用蹩脚的柔然语安慰道:“不必怕,闾叱地连,我是你的丈夫。”
      公主听见他的声音,却抖了起来,往枕头上躲着,高湛想去拉住她,想说如果实在害怕,自己可以去别处过夜,他的手还没够着公主的肩旁,兀地掌心一凉,撕裂开一道口子。
      他有些愣神,收回手,掌心的刀口狭长而深,割裂开掌纹,汩汩地流着血。
      公主拿着一柄蝉翼似的小刀,惊恐地看着他,用柔然语呵斥着:“滚开,别过来,别碰我!”
      高湛收回手,用自己的腰带草草包扎了一番,退到床下,对公主冷硬道:“下去。”
      邻和拿着小刀,两眼惊恐地眨巴着。
      高湛用柔然语重复了一遍:“我不同你过夜了,下来。”
      邻和这才将信将疑地从另一边跳下床,刀锋自始至终都对着他。
      高湛没再和她说话,将染血的被褥卷裹起来,踢到床脚,有些狼狈从小窗户翻了出去。怎么和母亲交代呢,他实在不想闹大,又叫老三看笑话。趁着月黑风高,他轻车熟路地溜进了孝瑜屋里。
      此后,他再没有去过公主的房间,只当府里没有这个人,直到公主病逝。
      柔然可汗派来的巫医们左右没能救回公主,便说是长广郡公命犯孤星,是克妻的命格。
      高湛至今不以为然,命犯孤星?胡氏现在贵为一国之母,平日也不见消停……倒是自己命不久矣,究竟谁克谁呢……算了,若是自己当真克妻,死了一个胡皇后又能怎样。
      他依旧不屑。
      高孝瑜听见他的呼吸逐渐平稳而细微,不由低头道:“陛下?”
      无人应答,他又唤了一声:“九郎。”
      高九在他怀中,沉沉睡去,难得的安心。
      孝瑜有些出神地凝视着他的睡颜,隐忍而毓秀,深虑而静密,仿佛从前的高湛勘破心魔,重返世间。
      他不由伸手,轻轻揉按着九郎淤青的嘴角。

      黄河水清,天下太平。
      寒冬之后,又是新的开始。

      河清二年春正月乙亥,帝诏临朝堂策试秀才。以太子少傅魏收为兼尚书右仆射。
      丁丑,以武明皇后娄氏配祭北郊。
      辛卯,帝临都亭录见囚,降在京罪人各有差。
      三月乙丑,诏司空斛律光督五营军士筑戍于轵关。
      壬申,室韦国遣使朝贡。
      丙戌,以兼尚书右仆射赵彦深为左仆射。
      夏四月,并、汾、晋、东雍、南汾五州虫旱伤稼,遣使赈恤。
      总之,皇帝在晋阳日理万机,王爷在邺城勤恳辅政,皇帝时不时地就传召河南王入京面圣,逗留几日又将人打发回去,继续日理万机。

      五月,皇帝诏以城南双堂闰位之苑,乃造大总持寺。
      高孝琬陪同大哥去看大总持寺的选址,二人见寺庙雏形,已经能感受到日后落成的大总持寺规格宏大气派,不由同时想起一事。
      孝琬最是藏不住心事,拉着哥哥的袖子去看大雄宝殿,笑道:“哥,你还记不记得,大宁二年的时候,你找我找到大庄严寺。”
      大哥白他一眼:“当然记得。”
      “你瞪我作甚,又不是我主动惹是生非!”
      孝瑜无奈之余尽是宠溺,背着手,向观音殿走去,院内忽而传来钟磬声,余音袅袅。
      三弟追上他:“哥,这次你就别回去了,下个月太子大婚,你还得赶回来,来来去去的,太劳累了。”
      大哥笑了笑:“我不回去,司州牧的差事怎么说?”
      孝琬叉腰,干咳一声:“唉,大哥,你看你年纪轻轻的,都长白头发了。”
      孝瑜知道他的主意,故意逗他:“是,我老了,又能怎么办呢,不像你们一个个的,风华正茂,神姿绰约。”
      孝琬说:“不如弟弟替你分担一些,怎么样?”
      大哥挑眉,静静地看着他卖弄。
      孝琬嘿嘿道:“我去接任司州牧,你留在晋阳修养几年,如何?”
      孝瑜轻拍了一下他的头顶,笑骂道:“混账话,这是我能说了算的么!”

      皇宫内,议政厅前,高湛揉着自己被重重国事侵扰得不得安宁的头,看着眼前的直臣,有些困惑,这个赵王,平素老实本分,怎么就和孝瑜杠上了?
      赵王呈上奏章,一板一眼道:“四月虫旱天灾,但河南王依旧吃穿奢靡,素日里用度已远超郡王的规格,此非为臣之道,请陛下明鉴!”
      皇帝微微眯眼,虽然赵王说的合情合理,但总不能和这个钢板似的人物说,那些都是朕赏赐的吧……他敷衍道:“赵王一心为国,朕明白。”
      高睿梗着脖子,似乎在等皇帝给自己一个答复。
      皇帝端茶,作势浅饮,见赵王还杵在那里,宛若一尊金刚,于是叹道:“赵王,你与河南王同为朝臣,何必如此针锋相对,使我大齐内耗。”
      高睿反问:“臣有一言,若陛下愿赦臣无罪,臣自当直言。”
      高湛被他烦的不行,放下茶盏,正色道:“不赦,你早些跪安吧。”
      赵王居然蹭地一下直接跪地,一副仗义执言从容就义的气派:“陛下这些年,一味宽纵放权与河南王,如今山东四州,凡河南王治下,官绅军民唯闻有河南王,而不知有陛下!”
      皇帝变了脸色,对着高睿沉默而视,也不让他起身,半晌之后才下令道:“来人,赵王公务繁重,忧劳成疾,病中不宜过分操劳,敕令赐假一月,不得外出,安心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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