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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闻笛 ...

  •   邙山下,盛夏四野寂静,星光与虫鸣充斥在穹庐之下,万物都沉沉睡去,一人蓝衣而灰袍,头顶玉冠,掌灯东行,沿着蜿蜒潺潺的溪流,不时间熏风盈袖,送来满怀清香。
      远处传来一声询问:“好友,可找到了?”
      他无奈,明知在蔓草萋萋的掩映下,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可还是不禁摇头,回应道:“好友啊,你这难得的雅兴,才叫人为难。”
      好友戏谑而爽朗的笑声隔岸传来,如同被溪水涤荡过一般,清音入耳,一扫他的疲惫:“药师好友,非是我一时兴起,实在是上个月往剑宗遥观铸剑台万剑问世,被乐师强拉着小赌一局。”
      他自然知晓原委,可还是想听听对方如何辩解,一面用药锄探地,四面轻扣原野探寻,一面追问:“然后呢,虽说小赌怡情,可你这不就赌输了被人喊来做苦力,还顺带拖我下水,经师好友,不知是谁从前和我说,自己正式出家前可是一条江湖老赌棍。”
      经师果然被踩到痛处,顺流而下,一面挥袖洒下点点荧光点染夜幕,为二人照明,分辩道:“哼,说了你也不信,乐师和剑宗的煅师绝对不清白,十有八九是这对姘夫暗中使诈,专门坑我来做苦力。我们赌今年万剑锋会有多少名剑问世,猜单双,这事万剑锋的事情煅师岂会不知,定然提前知会了乐师那老小子一声。”
      药师不愿与他东拉西扯,腹诽这人输了也没有宗师气度,忽地听见经师一声高喊:“好友,东南方向!”
      东篱月将药锄的锄头朝着东南方向轻轻一点,似乎撞上了什么结界,二人不由分说,齐齐抬手,经师持剑对着虚空迎风一挑,东篱月双手结印,就着经师挑开的缝隙生生撕开一道裂口。
      刹那间旷野狂风大作,疾风从裂口中呼啸而出,尖锐而凌冽,轰隆一声,连天的夜风裹挟着远远奔涌而来的战马嘶鸣,金戈边角,将茫茫的荒野吹将翻覆,扎根的野草连带着尘土四起,溪流逆行!
      飞沙走石间混响逼近,风声,鼓声,角声,战马声,喊杀声遮天蔽月,仿佛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几乎将二人卷起扬上夜空。
      经师原本将剑插进大地抵御疾风,但见药师宽袍大袖只如风筝一般,摇摆不定,似乎下一秒就要上天了,当即抽剑而起,横在身前支开一个法阵,挡住妖风,纵身一跃,落在药师身边。
      法阵之内,风力稍减,东篱月抹了一把脸上的蓬草,吐出草根,没好气道:“好友,戒赌吧。”
      慕辞雅不以为意:“这不是乐师提的条件太苛刻了嘛,不急不急,让咱们看看,这里头还有多少玄机?”
      话音落,二人顶着狂刀箭雨般的妖风,走进结界。
      隐隐听见一句药师的抱怨:“要不是为了一睹乐师弹奏入阵曲……”余音当即被劲风绞得粉碎。
      这一方结界原本无甚要紧,似是千万人的执念凝结而成,来势汹汹,但闻不到什么戾气,阵中,一曲琵琶铁弦铮然浩荡,银瓶迸裂,四周刀枪铁骑,击鼓冲锋,急促不藏锋芒,听的人肝胆欲裂。
      “此乃……”慕辞雅被琵琶声一震,险些忘了此间何地,不由喃喃。
      “兰陵王入阵曲。”东篱月脱口道,他素来颇通乐理,惊讶之余又觉得不虚此行,扯了扯好友的衣袖,示意直抵结界中央。
      谁知二人再前行时,风力陡然剧烈,千万人嘶吼,铁蹄阵阵踏碎金光法阵。
      慕辞雅向来干啥啥不行,认怂第一名,眼见法阵已破,当下扯了好友衣带连退数十步,直到风力稍缓,抬手结印。他转身,想招呼好友再度联手出招,破解眼下的困局。
      “药师?”
      无人回应。
      慕辞雅只道东篱月脚力太慢,顶着鞭子似的劲草一步一步往前挪,传音道:“好友,这边。”
      声音百里不散,却不闻回声。
      莽莽榛榛的大地尽头处,是无边的浩夜星河,流转不息,静观苍生颠仆。

      东篱月在慕辞雅松开他的刹那,不及落脚,便被卷入另一层空间,待他站稳了提灯四下环顾,惊觉自己正处于长河畔,群山在对岸徘徊延绵着,耳畔的琵琶声余音不绝,骤然被一曲清幽悲怆的笛音闯入。
      他提灯照亮长夜,循着笛声寻去,只见一人望江盘坐在一处巨石上,吹彻满江清寒,令闻者忘记了夏夜的燥热。
      不对,这里不是邙山,更加没有盛夏的暑气,药师的眸子里流过一线金光,法眼通天,知面前的身影不过一缕亡魂,若是换作同门的天师,只怕此刻已然一记五雷咒招呼了,若是经师在侧,可能又是一顿鸡汤文学,或者用轮回镜请君入梦,化解前尘夙念。
      东篱月没那么多讲究,他静静地立在巨石之下,聆听这犹如昆山玉碎凤凰啼诉的笛音,一曲作罢才温和地问道:“叨扰了,这位朋友,贫道东篱月,敢问足下何人。”
      那人头也不回,收起唇边的玉笛,犹自叹息:“天命不佑,天命不佑,为之奈何……”
      “这位兄台,我并无恶意,无端来此,敢问此间何地?”药师耐着性子,又问。
      那瘦削的身影沉默片刻,灯火的余光里隐隐可见,是北朝贵族的衣着,金冠束发,锦袍貂裘,他似乎听不到,留给药师一个静默的背影,那绒绒的貂领,簇拥着他秀润白皙的颈。
      良久,似乎察觉到东篱月驻足未去,那人才说:“道长,此乃亡国之音,何必流连不去?”
      亡国?原来他在悼念故国。
      可这层空间虚无缥缈,分不清朝代年月。东篱月应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阁下既有意难平,可愿说与我听听?”
      吹笛的男子缓缓转过身,垂眸看他,面容雍丽清雅,眉目含情,然上挑的眉又有几份英气,额角一道旧伤,插入鬓边。男子将玉笛收入腰封,方问他道:“道长,你可听闻过,大齐兰陵王?”
      东篱月微微颔首:“兰陵王威名传四海,肝胆照山河,何人不知,敢问阁下尊姓?”
      那人的回答很快印证了药师的猜想:“大齐高氏,高孝珩。”
      他果然是文襄六王之一。
      药师与他见礼,尽量压制住声音中的怜悯之情:“原来是大齐广宁王殿下。”
      广宁王自嘲一笑,从巨石上飞身而下:“周朝代齐,却不知,后世何人代周?”
      隋代周,唐继隋,而后五代十国,乱世再临。药师内心答他,面上却说:“广宁王何为不入轮回?”
      高孝珩一顿,迟疑许久,也喃喃自问:“是呀,我为什么还在这里?”
      他望向长河,清风从河湾拂过,漫上他的前襟,广宁王自问自答,似乎被牵扯进前尘往事:“我兄弟六人遵循先考遗命,一心护国,为大齐开疆戍边,抵御外辱,然天不佑文襄一脉,天命不佑,天命不佑!四弟鸩亡,三弟被杖刑而死,大兄他……他……”
      后世史书更迭,隋唐一代史官们编纂北史时,对着重重宫廷的秘闻艳史或者窥视猎奇,或摇头太息,却决然猜不透,故事的原点,是一只绣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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