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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再见仇敌 ...

  •   打发走了再度黏上来的李钦儿,安庆真靠到榻上闭目等待。

      李钦儿的平阳军一直与史思明大军一起战斗,却在大熠兴复军班师时主动跟了上来,平阳军是女子部队,从来不是进攻主力,因此安禄山给李钦儿的军令也没有那么严格,李钦儿只需向洛阳去信一封这私自回师便也不是问题。可安庆真全然没有了与李钦儿虚与委蛇的耐心,从前他没有下定决心调兴复军入大唐战场,表面上自然要与李钦儿客气一下,如今兴复军正式进入所有人眼帘了,他与李钦儿分庭抗礼,暴露出来的实力更在李钦儿之上,就更没有必要再给她什么脸色。

      等至三更,阿巴斯无声却疾步的进入帅帐,抚胸行礼:

      “殿下,围住了。”

      安庆真的眼睛唰的睁开,帐内昏暗的光线下那其中森幽的绿光浮动,宛若一匹孤狼,他站起身带着阿巴斯向外走去:

      “伤他了吗?”

      “中了迷药,但仍在顽抗,伤了不少兄弟,不过我们记挂着殿下的吩咐,只将他围住,未曾下重手。”

      军营角落的空地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白衣的大熠士兵,中间是一辆打开的囚车,车内无人,扮作囚犯的阿布德正在人圈之外用清水洗去脸上的化妆和手中残留的迷烟,见到安庆真两人过来,他抚胸行礼退开一步,然后跟着安庆真从士兵让开的通路中再度走回人圈内。

      ——他瘦了好多……

      安庆真不得不承认再次见到颜乐明,他的心还是会狠狠的疼痛起来,情感叫嚣着想让身体扑上去将那人抱入怀里,抚慰他的憔悴和伤痛、将养他的消瘦和疲惫,但是理智时刻要他恨颜乐明,他要报复他、折磨他、得到他、而且叫他除了自己身边再也无处可去,只看着自己想着自己否则就永世不得超生。

      河间围城的四十九日虽然让心中的神明憔悴了消瘦了,但是也让他更加冷漠了缥缈了。再次看到自己,颜乐明竟然除了几分的眸光闪动就再无表示,这让安庆真胸中翻涌起愤怒的火焰和委屈的海潮,冷笑一声,他背起手开了口:

      “光王殿下深夜到访怎地也不通传一声?害怕我大熠军中怠慢了不成?”

      颜乐明暗暗靠上背后的囚车,把自己的身子挺直了些,但他没有说话。

      一来他从不擅长这种嘴皮子上的交锋来往,二来心口绵长的闷痛让他害怕一开口又会呕血,他不知道自己为了安庆真有多少心头血可流,但是他绝对不能再叫他知晓。结束了就是结束了,负他的一切只能来世再还。他不能再让安庆真看到一丝的希望,否则死灰复燃又是无休无止的纠缠。

      那人倔强抿嘴却又微微纠结话语的样子落入安庆真眼底,让他心头一痛又是一软——果然有些地方还是没变,说话上的笨拙模样依然能引起自己的怜惜。

      “深秋风寒,光王还是入帐说话吧。”安庆真侧身向后一让。

      颜乐明飞快的扫了眼天空,知道拖的时间还不够,他不能放任大部分士兵从自己身上脱离注意,便拄着左剑提起右剑:

      “带着我的尸体去吧。”

      ——真是冥顽不灵!

      安庆真本来舒展的眉头狠狠皱起,强烈的烦躁冲顶着他的脑门让他目中一片血红:

      “那就给我拿下!”

      大熠语的命令得到周围士兵的齐齐喝叫作为回应,颜乐明用力抿紧嘴角,竟未接最先冲上来的士兵的长刀,让那刀在左臂上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流出,颜乐明的神情发了狠,提着左剑,右剑进攻,剑光矫若游龙呼啸盘旋,大熠普通士兵本没有普遍的盔甲配备,但是安庆真的财力让兴复军的每个士兵的白袍内部都穿了一层链甲,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被颜乐明杀得链甲断裂白袍染血。

      安庆真紧皱的眉头在看到颜乐明受伤时狠狠地跳动了一下,他看得出来颜乐明是故意用疼痛抵挡迷药的药力,他恨颜乐明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也恨颜乐明全不管自己对他的心疼,所有的愤怒都转向身侧的阿布德喷泄而去:

      “你不是说你的药理天下无敌吗?”

      “殿下!”阿布德连忙低头解释,“我师从大熠最博学的拉玛,配药绝不会出错。只是我知道殿下记挂着他的康健,我未敢用太大的剂量。”

      “谁记挂他的康健了?!”

      阿布德抬起头深深的看着安庆真:

      “长安那夜随着殿下一起营救他,殿下对他的情谊我们都看在眼里……”

      另一侧的阿巴斯皱皱眉,越过安庆真给了阿布德一个“你快闭嘴”的眼神。

      他们三人用唐言进行的这番对话,安庆真一时倒不担心泄露了关键信息给旁人:

      “以后我与他的过往不许再提,你难道想让魏则的人听到吗?”

      魏则是白衣大熠从前的首相,与军士官长艾迷在白衣大熠灭亡后拉起了兴复军,后来兴复军找到了公主在大唐遗留的两位王子,得到了安庆真的财力供养,但魏则始终不愿奉安庆真为主,如果让他得到把柄,那么兴复军或许会脱离安庆真掌控,落入另一位王子安庆喜手中,虽然目前安庆喜只是个十岁的黄毛小儿。

      这时周围传来欢呼,安庆真回神,见那人被牢牢绑住,扔在自己身前的地上。

      安庆真生生止住自己拉起他拥抱他的冲动,目光放向稍远空地上的尸体:

      “死了几个?”

      有低级军官汇报:

      “殿下,死了七个,伤十二个。”

      “真神不会让他的子民白白牺牲,他们会进入天国,享受美女与盛宴的款待,”安庆真用大熠语说着自己都恶寒的话,在士兵们的欢呼应和中,他想了想,忽然又从身边阿巴斯的腰间抽出长刀,一刀插入脚下那人的腿上,更高声的对士兵们说道,“作为你们的将军,我也不允许士兵的付出被白白浪费,虽然我需要此人活着,但是我会从此人身上讨回死去的兄弟的债。”

      士兵们更狂热的为他们的王子欢呼起来,安庆真示意阿巴斯与阿布德把颜乐明拖回帅帐,自己看着手中长刀上的血迹,头脑有些发懵,渐渐回神后,他的心却慢慢疼起来,疼的像四分五裂片片四散,委屈化作眼泪涌上眼眶——为什么会这样?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一切不都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变了?自己到底该怎么办?真的要这样下去吗?

      他眨眨眼,迅速的把眼泪忍回去,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回到帅帐。

      打发阿巴斯出去,让阿布德留下给颜乐明包扎伤口,意识有些昏沉的颜乐明向后躲避,阿布德看了看在五六步开外站着的安庆真,试探着对颜乐明说道:

      “光王殿下,我只是要给你包扎,不会害你——在长安时也是我为你与大王妃治疗的,可惜没有救回大王妃,我也很自责。”

      颜乐明目光清明了些许,不再躲避,任阿布德给自己包扎,他看到的是一张年长的但明显还不到三十岁的脸,有着黑密的胡子和头发,高鼻深目,深邃的眼眶里那双眸子也是墨黑,他厚厚的嘴唇加上黑亮的眸子总给人一种温暖的亲切感,那是救死扶伤的医者身上才有的悲悯和博爱。长安那夜他身受重伤濒临崩溃,看不清也没关注医者的长相,但他隐约记得这声音,而且当日护送他与咸宜公主出长安时的护卫里似乎也有这个人,颜乐明叹了口气,笑了笑:

      “谢谢……”

      旁边的安庆真虽然控制着自己不看他们,但是颜乐明的致谢让他登时就烦躁起来——为什么你对别人还会这么和颜悦色!对我却一刀两断再无半分情谊了!?

      压着火起等阿布德给颜乐明包扎完,他立刻就把阿布德赶了出去。

      军帐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安庆真走到床边坐下,颜乐明却闭起了眼睛。

      “阿乐,这情景,像不像当日我从安禄山手里把你救回王府?”

      安庆真抱起一丝希望,轻声的问眼前的玉人。

      但那玉人仿若一尊雕像一般闭着眼睛没给出半分回应。

      “颜乐明!”安庆真猛地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把脸转过来睁开眼睛,“我想的都是如何救你护你,你为何当日直接将我扔去万人冢?!”

      那玉人再度闭上眼睛,就在安庆真爆发之前,发出了微弱但坚定的声音:

      “我有负于你……但结束就是结束了……”

      “我说没结束!”安庆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但有一瞬间的晃神和犹豫——我是不是捏痛他了?他的脸不要留下淤青才好……——但颜乐明再度睁开的眼睛却仍然没有半分波动,安庆真瞬间的晃神就立刻被愤怒取代,猛地压上去将那玉人吻住。

      颜乐明左右晃动挣扎却不得脱,双手仍被反绑在身后,身上的药力也还未完全过去,安庆真在他口中攫取一圈,退出来喘息,忽然惊恐的睁大眼睛上手去抠颜乐明的牙关:

      “松口!松口!别咬!求你别咬!”

      好不容易将他牙关捏开,安庆真惊魂未定的对他叫道:

      “为何咬舌?!你宁愿死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他心疼的擦着从颜乐明口中涌出的血,将那人的下巴擦成一片斑驳的红,强捏着他张开嘴,确认只是咬伤而没有咬断,安庆真长舒一口气,想到什么,眼中涌上泪水,他一把捞起颜乐明紧紧抱入怀里:

      “阿乐,你舍不得我,否则刚才你就直接咬断我的舌头了!你还爱我!你还在乎我!”

      肩头上传来的气息凌乱,舌头受伤后吐出的话语虽然不甚清晰,可是安庆真还是听清了:

      “我只是欠你……”

      安庆真把人推出来捏着他的肩膀晃动:

      “你就这么绝情冷血吗?!颜乐明!不——李念!你把我的阿乐还给我!还给我!”

      颜乐明低头吐出一口血,抬起冷汗淋漓的脸庞,竟然冷冷的笑了。

      那笑容如同从前一样干净晶莹,但冰封了起了往昔所有的笨拙和柔软:

      “从来没有你的阿乐……从来没有……”

      那绝情的话让安庆真愣神了半晌,他迟迟不能醒神,他竭力控制理智,但头脑依旧发胀发空,他再度用力吻上那人的嘴唇,手上也去撕扯那人的领口,可血腥入口两圈他才咂摸过味道来,他惊惧的退开——他恨他,恨得想撕碎他吃掉他;可他又爱他,爱得他见不得他受一点伤害,哪怕自己伤害自己也不行。

      阿乐,我一定要学的像你这么绝情……

      安庆真把额头抵在颜乐明的颈窝里,又想哭又想笑,最终他还是笑出了声,他笑着退开,目光灼灼的盯着颜乐明的眼睛:

      “长安发生动乱,崔光远和孙孝哲内讧——我挑起的。崔光远和边令诚两个叛徒回归李唐,都被你的伯父接纳了,你说今后的李唐朝局,会是多么清明啊?

      阿史纳从礼从安禄山手下带着五千铁勒骑兵叛逃到灵武了——我命令的。但是阿史纳从礼在李唐背后二次反了——也是我下令的。你伯父身前还没平叛呢,又要往身后忙,你的平叛大业,真是一片光明。

      我的一万五千大熠兴复军,本来不打算投入唐土作战——是你让我下定决心调他们来唐土。

      在灵武我从来不是孤身一人,我的兴复军手下一直守在外围等候我号令。

      我跟你说我母亲曾是大熠的公主,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白衣大熠剩余的力量早已集结到我手中,还有很多事我都没有告诉你——颜乐明!!!!——”

      安庆真掐住颜乐明的脖子狞笑着怒吼道:

      “——你以为你是谁?!我安庆真是你想抛弃就抛弃想伤害就伤害的傻子吗?!我要你承受不起抛弃我的代价!我要你后悔莫及!”

      颜乐明苍白的脸被掐的涨成了紫红色,但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庆真猛地醒神,急忙松开双手,一把又将无力呛咳的颜乐明紧紧抱入怀里:

      “我要被你逼疯了……我要被你逼疯了……”

      他看不见那人的表情,肩头上只是再度传来一声杳不可闻的“对不起……”。

      感受着安庆真的疯狂和痛哭,颜乐明心如刀割,好在他咬伤了自己的舌头,胸口传来的尖锐的刺痛让他明白,他的心又流血了,呕出的心头血倒是可以混合着舌头流出的血毫无痕迹的流出来,那么从容美丽的一个人被自己逼成了一个疯子……后悔吗?当然悔,只不过悔的是当初的烟雨长亭内太轻易的对他许下了承诺,给了他希望,最后却把他拖进无尽的绝望中。可是其他事情上,颜乐明没有丝毫后悔,他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单纯又笨拙的少年了,他见识了不少人心险恶狡诈诡谲,他也见证了太多的忠肝义胆无偿付出,这乱世已起,不管有没有安庆真,险恶之人的欲望已经掀动万千人的生死上了棋盘,他清楚自己的位置,明白自己要做什么——只是无论如何,他终究是欠了安庆真,而且欠的太多太多了……

      “殿下!”

      阿巴斯从帐外跑进来,装作没有看见安庆真此刻的样子:

      “粮草被烧,军士们正在灭火,李奂已经被人救走了!”

      军帐外不知何时已经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与人声,安庆真惊讶片刻,再度掐住颜乐明的脖子:

      “这是不是你计划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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