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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重伤救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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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夫人发疯了。”
安庆祐被安庆真推出去探听魅夫人的动向,回到他们暂时落脚的东宫,安庆祐第一句话就是如此。
安庆真皱眉沉思,安庆祐见状也坐下问道:
“九郎,你为何不自己去问。”
“我与魅夫人关系不太好。”安庆真白了一眼安庆祐,“再说你都能从她那里要到迷药,明显的你与她更亲厚一些。”
安庆祐苦笑:
“我就知道你还记恨着当初我在洛阳迷倒你那件事——魅夫人不喜欢你是不是因为钦儿?也难怪,钦儿毕竟算是她的徒弟,你不遂了钦儿的心意魅夫人自然讨厌你。”
安庆真又送出一个看白痴的眼神给兄长,转回正题:
“魅夫人到底怎么发疯了?”
“她找到安忠顺,闹着要他搜寻那劫走公主之人,后来她觉得不够,又跑到孙孝哲那里闹,要孙孝哲派士兵全城大搜索——那劫走公主之人到底与魅夫人有何关系,魅夫人的反应会那么大?”
安庆祐认定了颜乐明还在河北战场,自然不会往颜乐明身上联想,安庆真则想到了更深一层,但他懒得与安庆祐分说,只是那想到的东西让他生出不详的预感,试着按了按胸口,肋骨断裂的地方仍然传来疼痛,不过可以忍受。
“九郎,你又打算做什么?”安庆祐简直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弟弟,见状不满的问,“别又想着乱跑,你的伤——”
“行了行了,我知道。”
安庆真不耐烦的打断他,起身走到窗前,透过敞开的窗户可以看见如薄纱般的云朵背后那温柔明亮的玉盘,安庆真脑海中浮现出颜乐明疏洁高净的面容,心中叹息——阿乐,你回长安到底要干什么?但愿魅夫人和你没有关系……不,是千万不要有关系……
那月光照在颜乐明的脸上,叫他怀中烧的眼泪汪汪的颜蕊怀疑自己在做梦:
“三叔?”
那披着月光的面容是那么美好,美好到让颜蕊委屈的扁起嘴,大颗大颗的泪珠滚下:
“三叔,你也死了么?”
颜乐明苦笑,温柔的替颜蕊擦了把汗湿的额头:
“傻蕊儿,三叔是活的,三叔抱着你呢。”
“可是阿兄说三叔要在河北和阿耶一起打坏人。”颜蕊哭的愈发委屈,小拳头揪住颜乐明胸前的衣襟,更深的把自己的脸埋进去。
“三叔回来接你们。”颜乐明心疼的揽紧了孩子,轻轻晃着身体柔声安慰。
“妹妹放心,三叔来接咱们回平原找阿翁和二叔,”颜惟依偎在颜乐明身边,伸出手一边拍着颜蕊一边安慰,“见到二叔妹妹的病就都好了。”
颜蕊把脸转出来,吐出一口烧的灼热的气,对颜乐明甜甜一笑:
“见到三叔蕊儿就不难受了。”
颜乐明微笑着继续轻拍着颜蕊,见颜蕊又沉沉睡去,咸宜公主这时才感慨出声:
“好乖的孩子。”
说着她伸出手想摸摸颜惟的头,但颜惟猛地躲开,之后似乎又觉得不好意思,就把自己的脸挤进颜乐明的胳膊后躲了起来。
“公主见谅。”颜乐明空出一只手也把颜惟揽进怀里,“当初常山城破前是我送他们逃出的,一路颠簸赶往平原,他们见了太多的……”
说到这里他有些难以继续,咸宜公主叹口气,试着摸了摸颜惟的后背:
“这么小的孩子,我能想象……唉,我也是有孩儿的,不知道他和驸马一路上如何了。”
他的孩儿自然比这两个颜家的孩子大了太多,颜家的这个男孩儿看起来不过五六岁,女孩儿也才三四岁的样子,两人与那死了父母的曾家女儿在密室里整整躲了两天,不哭也不闹,那女孩儿颜蕊烧了两天,男孩儿颜惟那么小小的年纪就这么抱着妹妹抱了两天,直到见到自家三叔才哭出声。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若是能有颜家孩子的三分坚强,自己这个当娘的也就能放下大半的心了。
看来颜家不止有真卿公的书法,颜家的气节和风骨才才是让世人折服的所在,自己之前真是长在金银窝,对世道百姓太不闻不问了。
那曾家女儿名唤娣儿,只有十二岁,咸宜公主见她望着紧靠在自己亲人身边的颜蕊和颜惟露出羡慕的表情,便伸臂一揽,将曾娣抱入怀中:
“以后你就跟着我,你若是愿意,就叫我一声阿娘,你就是我的女儿。”
曾娣听见其他人唤她公主,而且这女人通身的气派也绝作不得假,听见这个公主的话,她愣愣的不敢相信,被狄武推了推轻声提醒,曾娣才哽咽着唤出一声“阿娘”扑入咸宜公主怀中。
狄武与颜朋对视一眼,狄武笑着摇摇头,对上咸宜公主疑问的目光,狄武叉手一礼解释道:
“白日里也是卑职误会公主了,公主很好,当得起我大唐的公主。”
咸宜公主爽朗的笑笑:
“我也是李家的女儿。”
说着,她看向颜乐明:
“颜卿,我们下一步该当如何?”
“要尽快出城。带着几个孩子不方便混出去,必须事先安排门路。”说着他转向狄武,“你认识什么人吗?”
狄武左右看看,只有自己算是长安地头蛇,认命的点点头:
“行,明天我去看看,能找到没死的没逃的,我就能找到门路。”
颜乐明想到了上午在朱雀门前的一瞥:
“我想我也有门路……”
想的入神,胳膊上猛地按上的手让他回神看过去。
狄武的眼睛在火堆的照射下竟然亮的可怕:
“不要再找他了……对,我也看见了。但是这是为了你好,如今一步步的,快水落石出了,这个关头,你不能再找他了!”
他或许是忌讳着咸宜公主和颜朋在场,话说的很含糊,但颜乐明听懂了他的意思,心中涌上一股暖流,于是颜乐明勾了勾嘴角,火光在他澄澈的眼中散成一片幽湖上荡漾的夕阳的碎金:
“谢谢你。”
“真像啊……”咸宜公主盯着微笑的颜乐明喃喃感叹。
狄武心中一动:“公主,乐明像谁?”
“一个故人罢了,”咸宜公主摇头苦笑,“不过他一生未婚,也没有子嗣传世,否则我真的以为,颜卿是那故人之子了。”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义通坊西南角的静思寺,寺中僧人早跑光了,几人用木版布帘遮住窗口才生了火堆,勉强用了些干饼,颜乐明狄武和颜朋轮换着守夜让其他人休息,不过颜蕊一直在高烧,只要一离开颜乐明的怀抱颜蕊就难受的直哭,所以颜乐明几乎抱了颜蕊一夜,根本也没睡成。
第二日狄武出门去寻找长安故旧,颜乐明留下颜朋看顾着公主和三个孩子,他自己也试着打听安庆真的所在。
他明白狄武为他的考量,但是狄武的故旧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活着或者仍有实力送他们出城的可能性太小,有这个力量并且能帮忙的,除了安庆真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不过街上的消息早已传开,安庆真的行踪非常好打听。安庆真作为长安“镇守皇子”,选在光德坊开府,光德坊今日坊门打开,只要缴千缗“安生金”就可入光德坊受大燕九皇子庇护,所以光德坊各处坊门前都挤满了人,颜乐明围着光德坊转了两圈也没找到僻静的可供翻越之处,况且秩序逐渐恢复,四角望楼也因为皇子的入住重新安排上了士兵,颜乐明无计可施,决定等夜间再来一趟。
相对于秩序正在恢复的光德坊,通义坊仍然维持着之前的破败景象,但是走在通义坊的街道上颜乐明觉察出了些许不同,通义坊经过多轮杀戮劫掠早就人迹罕见,可现在的通义坊,未免太安静了一些。
因为要白日行走所以双剑和伏远弩他都未随身携带,如今身上只有一把袖里剑,走到静思寺门口他的脚步已经放到最慢,左右看看,的确没有发现什么痕迹,可是多日的沙场征伐带给他的预感从未出错,他肯定有人已经盯住了他,既然如此,再尝试隐藏行迹也是徒劳,他索性提起十二万分的警觉,袖里剑滑出紧握于手,迈步走进山门。
他们昨夜选择栖身的地方并不在大雄宝殿,而是东侧的方丈室,不过颜乐明首先在天王殿和大雄宝殿探查了一番,这两个地方最适宜隐藏伏兵,但什么人也没有,然后他走向方丈室。
在方丈室门口,他轻声呼唤:
“阿兄?公主?”
里面没有声音,但传来孩子紧张的呼吸。
颜乐明几乎立刻就确认了存在埋伏,他猛地扑入房中,手里剑挑起门边的木块砸向屋中唯一的大人,接着他抢上一步抱起颜惟拉过曾娣就往外突。他没空细想为什么只有曾娣和颜惟在,既然空间最大的大雄宝殿和天王殿都无人,那么存在伏兵的话伏兵人数也不会太多,刚回到房门他大喊一声“蹲下”,曾娣尖叫着蹲身的同时他回身一剑刺死追来的燕兵,紧接着他挥剑劈开门枢,左臂抱着颜惟,右手提着剑同时抓过门板挡在身前,飞箭若蝗,当当当当的射穿门板突现一片箭头,颜乐明仿佛根本不需观察就知道对面下一步的行动,他扔开门板,横剑挡住一个军士的劈砍:
“娣儿!抓紧了我!”
曾娣死死抓住颜乐明的衣摆不敢抬头,颜乐明单手横剑,爆发出一声怒吼,他生生将劈刀而来的两个燕军接连推后七八步,接着他俯身躲过两人刀锋,半空拧腰,将短剑划过两名燕军肚皮,然后再次靠着腰力拧身,借势继续横劈,将从后背赶上来的那个燕军刺穿。
短剑卡在那燕军胸甲缝隙中,颜乐明便弃剑夺过那燕兵的长刀,又是两箭射来,颜乐明抱着颜惟拖着曾娣躲到树后,转瞬他就从另一侧转出,长刀劈进欲偷袭之人的脖颈,鲜血横洒,他抢上五步一刀下劈,两截断刀飞起,颜乐明手中剩下的断刀劈开那燕兵胸甲直入血肉,左侧突进的燕兵抡刀上来,颜乐明便侧身用左肩去挡,鲜血顺着刀势飞出的同时,他抬腿后踢,将那燕兵的下颌骨生生踢断,耳后破空之声又起,他右手弃刀臂膀向后画圆,带着身后的曾娣转了半圈将自己挡到前面,箭矢深深插入腰际,颜乐明掰断箭矢反掷回去,不远处那弓箭手脖颈插着半截箭杆摔倒在地。
此时颜乐明跌入天王殿,为了不摔着颜惟他下意识的用右肘撑地,在曾娣吓得要搀扶他之前他自己就爬了起来,看见后面还约有六七个追兵,颜乐明咬牙用右臂夹起曾娣,转身朝山门急奔。
门口突然跑出一个人,颜乐明咬牙侧身亮出后背直撞过去,没想到那人接住了他:
“乐明!我该死!我又来晚了!”
是狄武的声音。
不知怎么的,听清是狄武后,所有的疼痛似是在突然间轰隆袭来,颜乐明眼前涌起黑雾,右臂早已放下曾娣,就连抱着颜惟的左臂也瞬间失了力气,左肩和腰侧的疼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一阵阵冰凉的湿漉漉的感觉,山门外传来喊声,颜乐明喘息着看过去——果然,静思寺两侧的房屋内也有伏兵。
他将颜惟换于右手,摇晃着站直了,正用目光搜寻着可用作武器的东西时,狄武赶上来,他已经解决了寺内剩余的几个伏兵,他从怀中掏出三个铁球,用火捻子飞快点燃了引线将铁球投掷过去,然后他反身挡住颜乐明。
轰隆隆的爆炸声震的颜乐明脑袋更加发晕,他知道狄武从他怀中接过了颜惟,于是他就揽住曾娣,努力跟随着狄武的脚步跑出了静思寺。
他不知道自己跟着狄武到了那里,直到狄武说停他才停下,然后就是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再度醒来是被疼醒的,浑身冷得像被浸泡在冰水中,他只觉得身下湿漉漉的,手指动了动,他摸到一滩水迹,心中纳罕狄武从那里弄来这么多水,颤巍巍抬起手指,他才看到那是血,一手的红。
谁受伤了?
他用力睁大眼睛,模糊的视线良久方才聚焦,狄武正焦头烂额的动作在他的腰间。
“你受伤了吗?”颜乐明没想到自己的声音这样微弱,又问了一遍狄武才听到。
“乐明!你吓死我了!”狄武擦了把头上的汗,“箭头带着倒刺,我必须把伤口切开,你忍忍——我太不精细了,你流了好多血。”
颜乐明吞咽了一下:
“我没事。”
感觉到一只暖烘烘的小手盖到自己冷汗涔涔的额头上,颜乐明看到颜惟憋着泪用力的看着他,他便对颜惟笑笑:
“惟儿,吓着你了吧……三叔没事……”
视线落到外面,颜乐明调整着呼吸努力忽略腰间一波又一波冰凉又尖锐的痛感:
“什么时辰了?”
“还是申时。”
“我们……在哪儿?”
“静思寺旁边的王府,”狄武一边给颜乐明处理着伤口一边回答,“那些燕兵就埋伏在王府里,我拉着你又从后门绕回了王府,他们只会往远处搜,不会想到这儿的。”
他终于拔出箭头,可血也像再无阻拦似的汩汩冒出,狄武慌得头脑发晕,底气不足的叫道:
“娣儿,匕首!”
曾娣连忙将早在火上烧红的匕首拿过来,狄武本想嘱咐颜乐明一句“你忍忍”,可是抬眼看到颜乐明脸上仅剩的血色正在飞快褪去,连目光都已涣散,狄武连忙将匕首按上汩汩冒血的伤口。
烙烧的剧痛再度把颜乐明的意识唤回,他已经没有力气痛呼,身子无力的动了动,他目光复又灵动,看向狄武:
“到底发生了什么……公主呢……蕊儿呢……颜朋呢……”
他喃喃的声音微不可闻,但也让狄武不知如何回答。狄武一言不发的给颜乐明腰间上药缠绷带,曾娣在一边帮忙,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但颜惟年纪太小了,明显还不清楚他们二人的考量,摸不着头脑的看着他们,然后回答了颜乐明:
“三叔……早上蕊儿烧的厥过去了,公主抱着她去找——”
“颜惟!禁声!”狄武怒喝一声。
颜惟吓得憋了好久的泪登时滚下来一串,他不解的抱住颜乐明的脖子:
“三叔我说错了吗?”
颜乐明狠狠的瞪了狄武一眼,然后对颜惟笑笑:
“惟儿做得对,告诉三叔。”
“公主抱着蕊儿妹妹出去找医工去了,朋伯父要保护他,娣儿姐姐和我留在庙里,可是后来坏人就来了。”
颜乐明惊得眼前又是一阵黑雾翻涌,等到捱过去,他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狄武的手:
“他们怎么了?!!”
颜乐明气息不济却一字一停的咬出每个音,又喘又咳,狄武看得心疼,反扶住颜乐明,犹豫半晌,最后终于下定决心:
“我在皇城朱雀门前——见到了颜朋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