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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遇 ...

  •   华服少年在半空挣扎。
      庭中的风吹入堂前。

      暑气不旺,夏时方至,恰是红了樱桃、绿芭蕉的季节。

      可风却是那么冷。
      凉浸浸的,直往骨头里钻。

      少年背部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湿透了,力气也渐渐流失,然后他见了一串“嗬嗬”的怪声。

      一须臾或一亘古,华服少年才惊觉,那声音正是从自己嘴里发出。
      他第一次与死亡贴面。
      垂死的危机令此人浑身战栗,钳在脖子上的那只手仿佛没有温度,冷如玄铁。

      恍惚中,他想到他年少时随嫡出少爷们出席神兵阁的展会,看到的那枚冰雪铸就的追魂环。
      一经甩出,绕人脖颈,见血封喉。

      少年的指甲死死抠在了那傻子的手背,他的指甲并不长,但格外用力。

      有血落了下来。

      滴答、滴答……
      秋眠如梦方醒,五指一松。

      少年眼白翻出,烂泥一般滑倒在地。

      夏至的熏风吹开了秋眠额前的碎发,也吹开淡淡的血腥味儿。

      他眯起眼,似乎对那从伤口中冒出的红色血珠十分有兴趣。
      血珠子一枚一枚地涌,红玛瑙一样,汇聚在一起,串成了线,从指缝间流淌出去。

      浑然忘我的傻子并没有留心身边人的恐惧。

      华服少年伏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了一阵后体力不支,虚脱地厥了过去,而随他来戏弄傻子的几个同伙却没有撂下他跑路。

      不是他们讲义气,而是不敢动。
      明明那傻子根本没有在看他们,可他们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求生的本能告诉这些少年们,眼前的傻子变得异常危险,就如同一条毒蛇,即便姿态悠闲,也不知何时会突然发难。

      连面对他都已经很困难了,遑论用背部朝向它,谁知道它会不会突然露出毒牙,择人捕猎。

      但现在这条蛇似乎很迷茫。
      好似一场冬眠后,发现自己的窝被人挪了地方。他在陌生的沙地中以目光逡巡,陷入了莫大的茫然。

      但很快,初期的迷茫期过后,蛇变得很烦躁。
      “滚吧。”秋眠不耐,“滚出去。”

      少年们屁滚尿流地逃了,还不忘把那瘫软在地的头儿拖出去。

      不大的堂中,芭蕉的叶影在纸窗上摇晃,撒下一捧金色的碎光。
      空气重新流动,清清爽爽,携来了初夏草木的清香。

      人多让秋眠心情烦闷,但堂上一空,他就觉得好了许多。

      他看中了不远处的一个四角桌,很想去下面躲一躲。

      而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时,心中居然浮出几分久违的啼笑皆非的感觉。
      在云明宗留下的一些习惯,伴随躯体的改变,又有了复原的迹象。

      秋眠深呼吸,让肺部充盈满新鲜的空气,再缓缓呼出。
      如此四次,他完全冷静下来,开始环顾自己的处境。

      跌坐在地的侍女见他注意到了自己,下意识向后缩了缩。
      秋眠便止住了步子,站在离她五步开外。

      “还站得起来吗?”

      侍女也不想不成体统地坐在地上,她极力挪腾,想用一条腿支起身体,可终究力不从心。

      在方才的混乱中,她不知被哪个少年踢中了左腿,现在只要一动,脚踝处就是钻心的疼。

      侍女心中惶恐,就要伏身去认罪。

      在晏府内有太多大大小小的规矩,稍有不慎便会被主子抓住错处,轻则被打发回杂役处,重则就是沦为“仙鼎”。

      所以即使她的主子灵智有缺,她也不敢去轻易怠慢,主子不会罚她,所谓管事的却会不定时来刁难。

      她一个头还没磕下去,便被一股灵力阻拦。

      侍女抬眸,那她伺候了近两年的主子的脸,就映入了她的眼帘。
      不再流口涎,目光也不再涣散。
      小主子其实也是一个清朗的少年啊。

      侍女额前刘海儿被轻轻拨了拨,似有凉风拂过,露出了一大块青紫的痕迹。

      秋眠想起他刚醒时听见的哀求,想必就是出自于她……

      再内感一二,这个身体中内蕴灵力,不多,却干净纯粹。

      他已经太久不曾有运灵的体验。
      回忆着过往当正派修士时的体验,秋眠伸出手,将灵力聚于掌中。

      侍女小鹌鹑一样,肩膀瑟瑟地在抖,怕的快要合上眼睛。

      她主子的疯病显然是大好了。
      可有时一个清明的人,比会打人的傻子还要可怕。

      在修真世家伺候的下人,多少懂一些仙道的东西,又各个有独特的看法。
      譬如灵力法诀,在她们的认知中,并不是甚么可以遨游天地,纵横天地的好物,而是能在弹指间,要了她们的性命的危险之物。

      ……我是不是要死了?
      侍女茫然地想。

      身子很轻,但不是轻飘飘的。
      像是幼时躺在家门前的那一片青草坡上,从头到脚都展开了,风是软的,天是水洗过后的蓝,浮云团成不同的形状,有的像泅水的小鸭子,有的像看门的大黄狗。

      身上绵密的疼痛消失一空。
      ……死会这么舒服吗?

      “好了。”
      秋眠放下手,撑着膝盖就要站起。
      可就在他起身时,呼吸一顿,眼前有一刹的昏黑。

      这个身体不大行啊……他暗中苦笑,等过了那阵晕眩,转身搬了把有靠背的木椅,放到侍女面前,对她说:“再试试看,能站起来吗?”

      侍女扶着木椅,慢慢站直。
      动了动左脚,还有隐隐的痛,却已经不再无法忍受。

      她还记得站要有站的规矩,就乖乖垂头立在主子原地。

      秋眠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子叫采月。”
      “不是这个,是你的本名。”

      她一愣,眨了眨杏眼,更加小地声答:“花冬。”

      “花冬。”秋眠轻声念了一遍,道:“冬儿,去那儿坐下。”

      花冬猝然抬头。
      小主子对她说:“坐吧。”
      花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能懵懵地在木椅子上坐了。

      秋眠指了指桌上的茶水,“渴了你就喝水,我出去逛逛。”顿了顿,又说:“若你还有其他的去处,去也无妨。”

      话罢,就出了门。

      花冬:“……欸?”

      而其实秋眠也没走远。
      这个身体亏空太多,力气有,但灵力不足,吓唬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还行,真遇上了入道修士,怕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且这身子的后脑上有一处致命伤,想必是那几个少年手里没个轻重的,把傻子害丢性命了,又被他鸠占鹊巢。

      秋眠还发现这个身体与他神魂融合度不高,恐怕难以长久。
      原来壳子还是个小住。
      秋眠无所谓地想。

      借尸还魂,如同夺舍,也不知道穿书局怎么回事,怎么就让他活了。

      他笃定自己杀了穿书者。
      难道……
      秋眠不敢去假设。

      而方才运灵,他探了探来自穿书局的喧兵因果琴和夺主剑。
      按理,这两件兵器应该已经随着他的消亡而消亡,然而秋眠分明感觉到,它们还沉在自己的灵识中。

      只是现在他灵力空虚,不足以给它们提供重新幻化的灵源。

      一切还要等灵力充足了再谈。
      秋眠为了杀穿书者,一甲子也等过,他沉得住气,明白许多事急也急不来。

      他便站在后院的一株高大的芭蕉后。
      转眼日上三竿,寂寂无声。

      约小半个时辰过去,门轴“嘎吱”一响,花冬站在门前,先是左右望了望,又深深吸了口气。
      随后她似乎下定了甚么决心,驱使她大步走向某个方向。

      秋眠有太多的疑问。
      但他并不打算问这个小侍女。

      小侍女生有仙骨,却从未经过锤炼,体质与凡人无异,这样的人一旦卷入进来,仅是一道搜魂术,就能要了她的命。

      他看得出小侍女的处境并不好,不然不会被派来伺候一个傻子,可如果她还有其他的同样“不好”的去处,比如浣衣房、后厨甚么的,那么两相比较下来,一个随时会给她招来性命危机的主子,已经是不好的极致。

      等到花冬离开,秋眠便打算回到室内。
      他正分开芭蕉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方才是你在弹琴?”

      秋眠瞳孔骤缩!
      什么时候他身后站了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秋眠反手就要去锁身后人的喉。

      ——啪!
      对方精准地擒住了他手腕。

      秋眠当机立断,左手横扫,同时抬膝要向对方腹部撞去。
      来人的反应力也不可谓不迅速,抬掌格挡住他的手刀,同时移形换影,消失在了原地。

      连风也不曾惊动。
      此人修为,真当深不可测。

      而当他再次凭空出现在秋眠身后时,已单手反剪了他的双手,空出的一手掌心向下,手背轻抬,抵在了少年颌下。

      耳边响起一声戏谑。
      “小主子,脾气挺大啊。”

      ——对方是个修士。
      哪怕没有术法的痕迹,秋眠却不会忽视那一瞬间的灵力波动。

      这个方位,他看不到对方的脸,心中判断一二,便闭上了眼睛,像是放弃了挣扎。

      见他并不反抗,钳制住他的人似乎也不打算为难,就要松手。

      谁知就在他松劲儿的一刹,少年突然发难——

      一股灵力横冲直撞,如出水狂龙,冲入青年的识海!

      青年被那灵力冲的后仰。

      但这次,他却没有再出手。

      因他心里大抵也摸清了这小主子的性子,这就是个绝不服软的刺猬一样的主儿。

      于是他决定让让他。
      谁知让的有那么点儿多了。

      “砰!”
      他被少年抵在庭中一柱高大的辛夷木上,紧接“咔嚓”一声,又让那反手折下的木枝尖端点在喉间。

      修士心想,这大脾气的小家伙矮他几乎一个头,但气势真的很逼人,胆子也大。

      强冲识海的方法寻常修士不会用,因成功率低,风险太高,还极容易被对方的灵力反噬。

      从少年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喘|息声中便知,他这一招的耗损也并不算小。

      陌尘衣刚要暗叹这孩子心气有余行事莽撞,但当灵力走遍全身后,他又有了不一样的发现。

      秋眠出来没有真的打算动荡修士的识海,而是在他分神的一瞬,下了一道毒。

      修士并不反对用毒,这往往是弱势的一方保命的退路,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会对他有怎么大的敌意。

      明明从他的角度看去,对方发丝柔软,发顶有一个小小旋儿,听说这样的人心都比较软。

      秋眠不识来人是谁。
      可恐怕并不会是个善茬。

      他夺舍的这个身份原先神志有损,身边仅有一个丫头照顾,方才那几个少年能肆意凌辱他,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未有丝毫的忌惮,想必也是轻车熟路,有恃无恐。

      如此偏僻且无趣的院子,不携几分目的,总不至于是来观光。

      况且秋眠发现,这个少年也是个天水灵根,至纯至净,气海如泉,是天生医修的好苗子。
      也是炉鼎的好苗子。

      青年的那句“是你在弹琴么”秋眠早已听烂,他曾与白蓁在挽仙楼中住了三年,三年琴师生涯,薄纱幔帐后,轻佻的客人也多是这样一句调戏后,便要趔趄闯入。

      不过反观那从天而降的修士,他并不知道面前这凶巴巴的小主子在想什么,也不在乎自己的衣裳被粗粝的树干磨坏。

      他只是专注地注视着对方,舒朗的眉目映在已落尽了白花的辛夷木影下,却有那么多的早夏时节的热烈与洒脱。

      秋眠对容色的态度非常极端,早年他顶喜欢自己的长相,后来则厌弃至极,皮囊总是多有误人。

      但此时此刻,他也不得不去承认,眼前的这个修者,着实生了一副好皮相。

      剑眉星目,挺鼻薄唇,皦玉粲以耀目,荣日华以舒光,正是恰到好处的俊朗。*

      即使他身处这样一个被动的姿势,也并不显出半分的狼狈。
      亦无半分的傲慢和轻视。

      他那么认真地注视秋眠的眼睛。

      “我只是听见了熟悉的琴声,我在找一个人。”修士恳切地说:“我叫陌尘衣,我在找,被我弄丢的徒弟。”

  • 作者有话要说:  ——#——#——#——#——#——
    *皦玉粲以耀目,荣日华以舒光。刘桢《遂志赋》
    都不是当年的样子了……师尊目前脑子不大行,人也糊涂憨憨(捂脸),简而言之就是系统超负荷处理信息后烧坏了主板唉……
    有看过前面两本的小可爱可能觉得奇怪,太仪不是已经被大BOSS控制了吗,这就是“翻书计划”的一个重要步骤了,都会慢慢讲的√
    【小剧场】
    鹤仪君当年在断魂崖下捡到的是一条小白蛇。
    原本是想带回去盘着玩儿的。
    谁知盘着盘着,居然盘出个人来。
    于是收为徒弟。
    但还是很爱盘。
    只不过就变成了捏捏脸。
    软软的duangduang的,手感真好啊真好啊。
    然后突然有一天……
    他发现小徒弟的脸蛋儿好像不大对称。
    晴天霹雳!!!
    鹤仪君内疚万分,赶紧想办法补救。
    堂堂仙君,听信偏方。
    山下的老阿婆说,让小孩儿睡觉的时候两边多滚滚,就又对称了。
    那必须滚滚啊!
    就每天晚上帮徒弟滚来滚去。
    后来对称是对称了,但和这没关系,是眠眠自己长回去的。
    多年后。
    血厄宫的人喜欢吹自家的宫主,可大家文化水平普遍不高,除了“邪魅狷狂”好像也没别的词儿。
    最后他们说:“宫主,你脑袋特别圆!圆脑袋梳什么发型都贼好看的啦!”
    血厄宫主就想起来,这还是多亏了他师尊的操作……
    叮!收获一个特别圆的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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