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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感谢 ...

  •   有陌尘衣在,当可在这玲珑囚笼中来去自如。

      黄昏时,秋眠再回了一趟书院。
      两个时辰后,他与陌尘衣在晏司供奉堂后碰头。

      二人匿去气息,至供奉堂后院高墙上。

      秋眠仍怀抱那把断过弦的琴,而今那崩弦已被续上,他衣袖宽垂,神色竟亦是轻快。

      他信手拨了几个音,未有一音奏出,却有灵波微漾,悄然的弦音潜入风中,往空寂的堂内去了。

      门扉深几许,月溶溶在天。

      灵识与琴音相融,片刻后,他已对祠堂内景了然,尤其正堂上,那所谓不留相的“神明”留下的一盏金灯。

      此灯并非甚么了不得的法器,仅就是一个用以传达生灵祈愿的转换器。

      薛倾明的目的是要做天道,他的一贯索求,便是人间的香火与祈愿。

      曾经的太仪天道谨守了法则,无情上善,祂维系的是境界内的大因果。

      穿书局内有太多的天道在任职,祂们说,每天要处理的因果如汪洋大海,如果只是因果也就还好了,夹在其中一并送上来的,还有无穷无尽的愿望。

      可若不在因果中,这些愿望祂们并不会如何,也不能如何,用祂们的话说,便是——
      信吾也好,不吾信也无妨。
      毕竟,拜的又何曾是吾呢?

      而揭开那层面纱,换个说法,心愿也可称为“执念”。
      在天道那儿,就叫作功德。

      要是运转得当,这是比仅靠灵力清修,要快千百倍的捷径。

      薛倾明并不稀罕只拿下一个太仪,这里是他的跳板,他想要终有一日可与“父君”比肩。
      所以他要变得更强。

      一个境界内最强的即是天道,他想要当天道,可却未必会尽天道的职责,而他自诩的神明,是真的在试图实现那些执念。

      譬如晏氏希望能子子孙孙不凋不落,还要成为气运云集的大世家。
      在此阵法下,也真的达成。

      “这神明啊……可真贪。”
      秋眠微微抬了头,明月朗朗,有鸟振翅高起,掠过墨色的夜空。

      少年勾了唇,眼眸中却无半分笑意,他淡声道:“真是可笑,若只去听强者的声音,还不如一直至高无情。”

      明月洒落,将他笼于一片薄纱似的光中,浮浮冉冉,如冰雪消融。

      陌尘衣忽然用手拍了拍他的肩。
      “前辈?”秋眠不解。
      修士摇头,他只是在一瞬间觉得这孩子将要随水流散。

      这感觉太过细微,陌尘衣也不便说出,于是随口问:“眠眠在书院有新的发现吗?”

      “没有。”秋眠笑道。
      又屈指勾了一下弦,琴弦仍哑,颤颤无声。

      他环视一周,忽然说:“这样有点儿像坐在屋顶上晒月亮。”

      供奉堂内的侍神者会在子时出没,或去迩烛塔,或为白日祈福祭神做准备,他们要等的就是这些人。

      索性还有小半个时辰,秋眠屈腿坐下。云月相逐,风爽拂面,他长呼道:“真轻松啊——”

      “眠眠以前经常这样?”
      陌尘衣发现走了一趟书院,少年的兴致出奇的好。

      像行了很远是旅人卸下来沉重的包袱,秋眠轻快地点头道:“嗯,我以前在屋顶上有个窝的。”

      这就是很新奇的说法,陌尘衣也落坐于他旁侧,掌下是琉璃玉瓦,浮了一层薄薄的霜雪般的皎白。
      衣袖覆于其上,也仿佛是在桃花汛中浮沉,夹了冰与水,生生不息地淌。

      少年似乎因此景致而变闲适,他合抱住琴身,连额头也贴了上去,不知想到哪里,道:“前辈,我的琴里原本住了……一只灵。”
      他把“系统”换了个更好理解的词汇。

      太仪灵气并未足到可令兵刃法器化出灵身,能修出灵识就已是能排入世间法器前十位。

      “是你那把青色的琴中灵么?”陌尘衣知道那琴并非凡品,故而也不惊讶。

      “嗯……它是我的一个搭档。”秋眠半合着眼睛回想,“它陪了我许久……其实我以前很不喜欢一个人待着,非要热热闹闹才好。”

      他微微晃了晃腿,这动作实在幼稚,可陌尘衣却恍然看见了昔日在屋顶上望月的少年。

      秋眠曾躺遍云明宗的屋顶,那是一个对他而言,很不同寻常的地方。

      兴许是因为他看不见又爱爬高,小时候每每上顶就有人来陪,一年四季,从来如此。

      春日里胃口大开,拉上师兄师姐们偷偷开荤,香喷喷的烤鸡和酱猪蹄总让他惦念。

      秋天是书刊上新季,夜里听纪师兄念他的大作,大伙的关注点总是跑偏。
      纪二师姐说:“为什么主角不独美,让那个渣渣把灰扬了吧!”
      屈三师兄则说:“那个武器的武力值不对劲,除非是用玄龙石做机括,可重量加倍,强调稳定性,不大可能在垂死的时候举起来乱射的……”

      林大师兄比较严肃,他分析道:“这书容易卖不出去。”
      秋眠好奇:“怎样才能卖出去?”
      林大师兄一本正经:“加图。”
      纪北亭炸呼道:“你来给我画啊,那种图很贵的好吗?!”
      大师兄就严肃说:“你在想什么?我说是人物关系图。”

      而到了夏天,秋眠就变成了众人的心头大好,因他冰冰冷冷,总会被当成消暑的冰块抢着抱。

      天凉时他们则会给他裹一层又一层,算他冬眠的日子,先把床榻弄的舒舒服服,也会在下雪的日子上檐顶,用留影石将雪景记录,等来年春天再给因冬眠错过的眠眠看。

      小蛇贪图温暖和相伴,这些东西来的太轻易,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好像只要他想要,就没有不行。

      早几年时,秋眠只过三个季节,可不觉太短,后来他四季皆有,三百六十五日齐全,却日日是挨。

      他想起自己人生的第一口酒便是在瓦上偷喝,喝大了就显了尾巴,谁来就缠谁。

      鹤仪君突击来查,师兄师姐们挨个一排乖乖站好,就他还傻不愣登要讨个抱。

      鹤仪想给他醒神,却被他用长尾绕了一圈再一圈。

      与其说他喜欢月亮,倒不如说是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而他最后一次这样晒月亮,身边只有琴中系统一个。

      他徐徐地说:“它买了许多的语音包,有个专门夜读的声音很好听。”

      “它还在你的琴里吗?”陌尘衣问,心中却在想,我的声音也好听的,不妨出来比一比。

      秋眠摇了摇头,“没有了。”
      风从顶上轻轻溜过。

      “前辈,灵是会走的,人是会变的,只是我没有想过会是这种方式。”

      月色明光下少年的眼睫如发光的翅膀,须臾后流云遮蔽住了月色,在半昏半明间,秋眠道:“有时候我会觉得,过去就像一个梦一样,很多东西是否本不应该拥有,于是失去也理所应当……”

      他的这段话消沉至极,可说时平铺直叙,仿佛是无关紧要的事情。陌尘衣想要反驳:怎么会这样想?眠眠值得那么多的好。

      “当——”

      子时的鸣钵被敲响了,侍神者们鱼贯而出,皆身穿华服,看来他们今日是要彩排祈福祭神的仪式。

      秋眠和陌尘衣要混入其中,便要学这一整套的流程,再随机应变去换。

      这仪式并不复杂,一心二用去学也绰绰有余,秋眠一面默记各个角色的分工,一面道:“天命是不是真的存在,我不知道。”

      他从前不信,后来却也切身体会。

      穿书者在成为太仪天道之前,要做的就是打乱进行时的这本书的因果,对方的计划明确——
      杀主角,乱剧情,设法阵,成天道。

      薛倾明因被法则钳制,杀主角之一夺光环已是极限,于是他篡改了另一位主角的命数,也把因果所系的角色翻覆于鼓掌中。

      因果在哪里?
      在云明宗第六峰主秋眠。

      一个在《迷仙》这本书中,承接了所有串联因果的角色,因未来是当世医修圣手,他指向所有灾祸现场,及时送上线索信息,是推剧情开副本的一把好手。

      又多次帮主角们于水火中,在白蓁垂危时炼出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大力推进主角们的感情线。

      穿书局同事们用游戏的角色代入,说他这相当于全书第一奶妈。

      《迷仙》这本书的原剧情,秋眠也读完了。

      他抚摸冰冷的电子光屏,掌下的文字成片成片,摸不到血肉温度,那书中的秋眠,就像是一个与他同名同姓的陌生人。

      陌尘衣静静地听,半晌后说:“天命也许既定了我们的出身,或多或少引向了一个方向,让我们觉得,所有选择都被困在条条框框里,远不如好天命的人自由。”

      他声线低沉,缓缓道:“如果每一个人都拥有一条命轨,那么有的人就是能轻松顺遂,有的人走的就格外艰难,这我无法反驳。”

      “但天命怎么能决定我们的在有限的选择里,去怎样面对呢?”

      陌尘衣自问自答道:“眠眠,我们都在赌一个命数的可能,生灵不是与天道博弈,而是从来在与自己的命数博弈。”

      侍神的男女修士在月下起舞,神明在上,以其身为灯,如梦似幻。

      秋眠手上比划着他们的动作,停在了一个指上停蝶的手势。
      陌尘衣对比过后,自己也比划了一个,给他纠正了方向和高度。

      月出云后,秋眠恰好侧头。

      二人呼吸可闻。

      少年怔怔看着他,忽而展颜一笑,那笑容绵长柔软,比月色更美,他道:“陌前辈,您真的很像一位先生,您一定是一位好师尊。”

      陌尘衣听了一愣,轻声打趣道:“眠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话多唠叨呢?”

      黑暗中,高耸的迩烛塔立在秋眠的眸底,他收回一霎走开的目光,笑道:“真心话,谢谢前辈。”

      穿书者曾对他说:秋眠,你的命数在书中敲定,又被我改写,还要被穿书局控制……你真的以为自己很被人喜欢吗,不过区区设定。

      而陌尘衣却说,与命为棋。

      秋眠已经不再有心力去分辨这两种说法的可推敲性,但他愿意去相信来自这修士的教诲。

      这样就够了。

      他的故人们被穿书者“改换”过一次,现在他们已经回来,秋眠便当自己赢了这一局。

      虽然出了偏差,也应是皆大欢喜。
      就是可惜,他已经走出太远。

  • 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人物档案】
    鹤仪君门下的弟子们。
    老大林涧肃,根正苗红仙二代,从小别人家的孩子,保送云明宗,包子脸的小古板长成英俊的大古板,标准剑修,越长越大,不知怎的变的有点儿闷骚,属于冷不丁一个冷笑话的那种。
    老二纪南月,十岁离家远走,小姑娘一人拉扯弟弟纪北亭长大,在街头和小弟表演胸口碎大石(当然是砸欧豆豆)时被鹤仪君领走,耍九节鞭的火灵根的医修,打人狠,医术比较……堪忧,有考虑过去当防医闹的打手,或者搞个点心铺子当老板。
    老三屈启,曾是一个违|法乱纪的宗门培养的兵人,还没来得及启用,宗门就被云明打掉了,鹤仪给他们这些小孩子解毒,发现他虽然小木头脑袋,但在炼器上颇有天资,收在门下,从此屈启掉入材料快乐屋。此生两个愿望,一是炼出能护太仪安宁的机械阵,二是能有勇气,把自己蒸的小点心给纪师姐尝一尝。
    老四纪北亭,纪南月的欧豆豆,还是个光腚小屁孩时就皮,大了也还是皮,奈何长的太好看,让人下不去手揍,看着风流倜傥招桃花,实则不近男色女色,姐控还财迷,睚眦必报脑子灵光,善于投资,爱好是写点儿小文章但没人买账,只能宗门内传阅。
    老五就是秋眠,小时候比较凶,防备心重,但谁也打不过,以至于全师门都盘过他,后来就被盘麻了。慢慢长成一条无赖小蛇,事儿精还娇气,喜欢滚叶子堆和热闹人多的地方,保留了一些蛇的习性。虽然少年跳脱,但其实如果能顺利长大的话,会变成稳重的大医修,吐槽役的无情道修士,不过这个性格再也不会出现,所以也就是说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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