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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   “返魂香作用的本质,是稳定神魂,坚守灵台。”

      晚樱是盛开在春天的花。

      但在她绽放之前,庆贺复苏的花朵早早就开过了好几轮,春天只剩下了一点儿尾巴。

      花期短暂,所以才格外美丽。

      “此物可隔绝一切引诱魂魄离体的因素,使己之魂,始终存于己之身中——‘死魂回返,生魂不离’一说,便是由此而来。唯一的缺点,是……”

      安倍晴明说话的时候,沈莹华在盯着他的手看。春夜的风很凉,这家伙大半夜出门送礼物,依然不忘记揣上他的折扇。

      她的视线随着对方的动作移来移去,发现晴明讲这几句话的时候,扇子首先抵了抵下巴,而后敲了两下掌心,最后才咯嗒一声,落在了装礼物的漆盒上。

      敲击声很清脆,很好听。

      盒子难道是紫檀木的?

      她回忆了一下晴明最近的“进账”,好像就三个月前天皇的那份赏赐里,有上好的紫檀木,而且是一整棵树料,没经过任何打磨修饰。

      ……话说,如果把晴明的扇子夺过来,他是不是就不能说话了?

      晴明可能察觉出了她的走神,很无奈地笑了起来。他抖开折扇,以另一只手假举,朝着沈莹华的脸扇了扇风。怕把她吹冷了,那个力道还特别轻柔。

      与浮动的夜樱香一起飘过来的,还有他幽幽的叹气。

      “寿星大人,你有在听吗?”

      “有啊。”

      沈莹华挠了挠脸颊,伸手把安倍晴明的扇子拿过来,压在膝头的礼物盒上,接着才看向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无言地和她对视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哭笑不得地按住自己的额角,好像明白了沈莹华的意思:“……我还能说话。”

      验证完毕。

      居然不是离开扇子嘴就会被封印的设定。

      沈莹华很失望地把扇子递了回去。

      安倍晴明瞅瞅她的脸色,弯起嘴角,用扇子轻轻拍了下她的脑袋。

      沈莹华哼了一声,不满地拨弄两下盒子上的金镶玉环扣,强调道:“我真的有在听,而且听得很清楚——比如晴明你刚刚讲了‘一切’和‘始终’——对吧。”

      一切、始终、必然、所有、绝对……这些词几乎不出现在晴明口中。他从来都很谦虚,认为诸事皆有不定之数,变幻无常,并非能以绝对论之。

      这样的家伙,居然会想起来说这种话。

      沈莹华有些揶揄:“好难得啊,大阴阳师。既然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完美的天才,那这个称呼,我以后就随便叫了?”

      完美的天才大阴阳师偏过头,轻轻咳嗽了几声。明明没有脸红耳烧,他却还是象征性地举高了扇子,遮挡了一下对方的视线。

      “其实我先前也不曾介怀……咳。我是说,不是你想的那个原因。”安倍晴明继续道:“只是今日特殊,若非绝对自信之作,我如何舍得拿出手呢?”

      即便游戏泰半化作了真实,即便“返魂复灵”和“效果抵抗”,在逻辑上存在着那么一点儿若有似无的联系。

      但返魂香也不可能是百分百起效的。

      如果明白个中门窍就能制作,那么,匠人的水平不同,做出来的返魂香当然也会有所差别。

      安倍晴明并不舍得友人接受次一等的心意。

      大阴阳师得坦然承认,他也会有不擅长的事物。譬如说,一旦比较的对象是辉夜姬,那他在香道一途上的天赋,就着实算不得颖悟。

      因此,大部分的精力,都被他放在了最后聚香点灵的步骤上。

      外人的赞誉只是过眼烟云。安倍晴明不认为自己的本事,能通天彻地到他们口中、那种几近天神的地步——他只承认,阴阳术数,是他相对最为擅长的领域罢了。

      努努力,保证一件礼物不出任何的差错,还是能办得到的。

      粉樱在枝头连绵成云。

      清风扫开云翳,月光骤降,洒满了美丽的庭院。檐下绘着蝴蝶和橘枝的风铃,正轻轻摇晃着,奏出悠长的乐曲。

      友人没有的东西,由他来亲手送予。

      狐狸青年柔和了眉眼,温声祝贺。

      “生辰快乐。”

      ……

      白狐之子,光是美色就足以蛊惑人心,笑容的确是非同寻常的好看。

      沈莹华记不太清,她应该是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撇过了头。

      安倍晴明一边促狭地问她是不是哭了,一边温柔地拉起她的手,打开了礼物盒子。结果,返魂香灵蹿了出来,啪地撞在了她还没来得及眼泪汪汪的脸上。

      这一桩意外,成功让晴明的表情变得错愕。

      沈莹华直接笑了出来。

      ……那个样子的晴明实在少见,以至于在这样紧迫的战场上,她回忆起来,也还是下意识地感到开心。

      重合的九星缓缓分开。

      天空揭去灰暗的裙摆,月光在魔气冲击下,几近昏沉。

      无论是西剑流诸人,还是中原诸人,此刻都默契地陷入了同一种凝固,谁也不曾先开口。

      直到一声狂啸,打破了这片沉寂。

      “喝——!!!”

      魔神的模样,终于为月光所照彻。

      他从风沙里走来,那副高大的、为流光的橙红铠甲所保护的躯体,能看得一清二楚。年轻极了。矫健如下山之虎,威猛如逐燕之龙。

      咒纹环绕着他的额头,在左边衔入简单的金饰;唇紧紧地向下撇着,长眉凶戾地飞起,又深深隐入灰黄的鬓角。五官乍一看,强横有余而俊美不足。

      炎魔环视一圈,毫不保留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冲天而起的魔气,几乎叫人生出脸颊的肉被斧割刀剜的错觉。柳生鬼哭紧紧揽住祭司,为她遮去沙尘。

      祭司的形貌秀气温婉,本就如花一般鲜活娇美。再加上她身形玲珑,此刻面色惨白如霜,令人见之心软。

      于是柳生鬼哭沉默着,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

      八门队长被冲出祭坛后,颠倒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炎魔的真容,或迟或早,脸上皆浮现了同一种表情。

      天满道隆捂住了自己的左肋。他和鬼夜丸等人一样,以敬畏而惊骇的心仰望着百年前的魔神。

      怎么可能不激动呢?

      双腿在森然魔氛下打着战,心头都像是一跳一停,溘钨斯在丹田涌动,不自主地发着热,汗水一波波地蔓延开,冷透了脊背。

      流主的力量无可比拟,以至于他畏惧的感受是如此突出!

      ……没什么意思。

      兴致缺缺的炎魔移开目光,望向了西剑流的军师。

      在他眼中,赤羽信之介一定是惧怕魔神的威压,才垂下眼睛,不敢去看气息微弱,生死不知的师长。

      好生识时务的一个人。他甚至上前了一步,比所有人都先朝炎魔行礼,声音也是那样稳重而火热。

      “流主。”

      于是炎魔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军师以身示范,西剑流的其他人才合上快被吓掉的下巴,纷纷效仿起来,一声接一声的此起彼伏。

      “流主降世了!”

      “流主!”

      这种恭维并不纯粹,倒被恐惧填得满满当当。但炎魔觉出了一种熟悉。他很轻易地想起来,百年前的那些下属是如此,时移世异后的今天,亦是如此。

      这难道不有趣吗?

      看哪!

      一切都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他,炎魔幻十郎,似乎只是睡了一个很长很长的觉。从未败过,也从未死去。

      有谁能扼杀他于混沌吗,有谁能阻止他的复活吗,或者又有谁——能阻止他再度开启杀戮,令人间遍地畏怖吗?

      这些人拼尽了全力,难道还不是跟车轮下苟且的蝼蚁一样,最终只会落得个自掘坟墓的下场吗!

      炎魔没有那么急迫了。

      敌手的无措和忿恨,是最有趣的调味剂。他昂然抬首,对不远处的沈莹华道:“有用吗?”

      毋须多言,他站在这里,就是对她一切努力的嘲笑。对方只能忍辱并不甘地、接下他怜悯的视线。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些什么?

      ……

      沈莹华抬起头,仰望向天上的月亮。

      今夜的月光,并没有那么柔和,以至于她眼中不能完全浮现出那个轻柔的、充满了樱花芬芳的春月夜。

      然而她还是笑了,轻声道:“你怎么知道没有用呢?”

      炎魔是不能够明白她脸上的情绪的。同样地,他也读不懂那双眼睛。红得彻底的,像是被血点燃,在黑夜里闪动着难以理解的明光。

      很刺眼。

      不知为何,这种目光让他一扫得意,心情反常地烦躁起来,犹如在蜷曲荷叶上随风滚动,却找不到出口,只能被烈日蒸干的露珠。

      “屡次三番坏吾好事,本座说是不留全尸,便不留全尸!”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炎魔冷笑一声,怒喝道:“你命今日到头!呀哈——”

      那是比闪电还要迅疾的庞大魔气。

      以天灾般的速度,霎时在天地间破坏出了一条新的道路,朝着沈莹华卷了过去!

      这猛烈的一掌何其残忍,又何其可怕,以至于先前闹出的、所有大大小小的动静,在风龙的破坏之下竟然脆弱如纸!

      明眼人都看得出,炎魔要借这个契机,将心头的愤怒尽数发泄。

      “……”

      神蛊温皇掩于袖中的手动了动,蓝白的光芒在指尖流转了一瞬,就再无动静。他微微睁眼,作出吃惊而来不及帮助的情状。

      谁能躲过魔神的暴怒一击?

      谁应当也不能。

      柳生鬼哭稍一推断,便知纵使是邪马台笑,也难直面炎魔的怒火,心下叹息。

      鬼夜丸转得飞快的脑子,已经迅速构想出了惨烈的一幕。仅仅只是想象,便令他得到了一种诡异的满足。

      炎魔预想的情景,或许比鬼夜丸还要血腥百倍;他暴然呵出的一口长气还未结束,魔力就已激起了滚滚尘烟。

      哀世间和藏镜人之间,功力差了多少。

      藏镜人和炎魔幻十郎之间,功力又差了多少?

      无论是何量度,沈莹华都应该暂避锋芒。哪怕是沉稳的高山,直面雷霆也会被炸成破碎的石灰;但一只小巧的昆虫,被刮损了半片虫翅,也可以做到安然落地——

      只要她暂时放弃自己的人身,变作灵蝶,借着风势吹离炎魔的掌前,或许,是能够活下来的。

      可她没有。

      汹涌的掌气在她身前泄散,千条红光万道风流,狂暴地与沈莹华擦肩而过。

      “你、”

      沈莹华的视线突然上移到了炎魔的喉咙。白发缠住了玎珰的环佩,在风中刮扯得头皮发痛,她也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对方。

      砰咚砰咚。是心脏在跳动。她似乎听见了人所嗫嚅出来的什么动静,但因为没有完全能认清的把握,只好又抿紧了唇角。

      ……如果换成史艳文,他有把握不认错吗?

      鬼夜丸挠心抓肺地伸长了脖子。细碎的头发和烟尘落入眼睑,刺得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烟尘散去之前,“炎魔”先出声了:“沈……你、离……”

      小空的声音和炎魔的声音,是不一样的。

      她当然知道。

      这具身体完全成为了别人的所有物,从头到脚,都将会发生巨大的变化。破碎。伸长。膨胀。骨骼和肌肉喀啦啦地作响。当然,也不会漏下发声的喉腔。

      这的确是炎魔的声线,与她在意识海中听见的、亦或者刚才听见的别无二致;可也迥异于他,听上去颇有些艰涩和迟钝。

      ——就好像,是一个很久没有正常说过话的人,在重新适应着完好的器官,试图与别人交流一样。

      不过短短两息,炎魔又回过了神。他疑惑而气恼地住嘴,眉眼涌上更炽烈的怒气,另一掌再度高高扬起,可怎么也落不下来。

      沈莹华看向他的手掌。

      然后,她的嘴唇就抿了好几下。反复几次,都没能忍住,干脆一手环着自己的腰,另一只手则抵住了下巴:“噗、哈哈哈……”

      炎魔那只手,居然比她跪在阵法边上时抖得还要厉害。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吊起,悬在空中不受凭依地痉挛。

      任凭他怎么动作,手始终停留在自己心口三寸之外。抵触迫得他寸步难近,沈莹华几乎能看见对方手掌心凸起抽搐的青筋。

      炎魔恨不得她立时死在这里,怎么会有这种克制伤害的本能?

      全盛时期的他,又怎么会连这种颤抖都克制不住呢。

      起初,鬼夜丸看不清场中发生了何事。但他能听见隐忍的笑声,听得出那声音,并不属于流主。

      那怎么会不是流主?

      这太荒谬,荒谬到他后来明明瞧见了炎魔的手,还要不敢置信地凝视上许久;如果师尊不是昏迷了,鬼夜丸几乎都要愤怒地上前,去求个答案!

      为什么!?

      炎魔比他更想知道为什么。但沈莹华正笑得厉害,一时半会儿给不出答案。

      ……任何合乎她心意的事情,当然都值得笑一笑。

      然而并没有人熟习这种笑容的意味。史艳文曾经历世事沧桑,只觉得便是哀乐至于极处,也不应当是这种眉目。

      过了片刻,沈莹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想要稍稍调整一下心绪。她直视炎魔杀人般的目光,突然开口道:“小空,是你吗?”

      神蛊温皇和藏镜人猝然抬起眼。

      史艳文心中一颤,重重的忧思疑虑,被一道无形的冷箭穿刺而过。他偏了半边目光,明明沈莹华没有在看自己,却愧疚得不忍看她的脸。

      一瞬间。

      炎魔凶悍的、阴沉得能滴出墨水的眼神,只是奇异了那么一瞬间,快得像转瞬即逝的错觉。

      沈莹华捕捉到了那点儿浮上来的微光;就算她没看到,炎魔难看至极的神色,以及天满道隆和鬼夜丸在他沉默后响起的抽气声,也足够佐证一切。

      “我就知道。”

      她的笑容如同三月的春雨润入沃土,不带一点儿遥不可及的美丽,充满了真切而畅快的意味。

      放下了心头的巨石,沈莹华才掰着手指,点数起桩桩件件来。或许是习惯,她每说一件事,就要用手抵下巴一次。

      “小空没有死。

      你和他的肉身,也不是完全地契合。

      祭司被你重伤……噗哈,好好笑……

      我的话,你倒是想杀我,但没办法,我还好好地活……欸、”

      说着说着,脸颊突然一阵风冷。沈莹华后知后觉地摸了摸,拭下指尖一滴冰凉的珠光。

      她顿了一下,摇摇头继续:“这么一数,所谓的魔神真是干不成一点儿事,只有在讨嫌这方面特别擅长啊。”

      炎魔切齿道:“你闭嘴,狂妄之徒!”

      他的右手还在颤抖。

      丹田真气不肯好好汇聚,语中也被迫发出了不是自己的声音。不,那不是自他嘴里说出来的,绝对不是他说出来的!

      【不能杀……】

      是意识海。

      恼羞成怒的炎魔简直想舍弃了这具躯体,干干脆脆地以命换死——事实上也不行。

      对长生还阳有极端追求的人,怎么可能放弃得来不易的生命。他若真的不在乎死后的空寂,当年何必创造出转生秘术?

      沈莹华伸手将那缕勾住金饰的长发扯了出来。

      史艳文他们自己,到底有怎样的计划,无所谓。哪怕目的跟她截然相反,要助力魔神的诞生,也无所谓。

      不重要。

      小空没有死,她赌对了。

      ……也不能说是赌,在沈莹华的印象里,那个家伙就从来没有骗过她。与其说是孤注一掷,不若说是验证为好。

      全心全意站在她这边,为她着想的大阴阳师。其作下的承诺,并非是一时兴起的托大之辞,因而可以全数将信任交付——

      哪怕间隔着世界的壁垒。

      哪怕只能残存于六七百年前的时光中。

      沈莹华长长呼出一口气,轻道:“这不能全怪你。毕竟你根、本、不、够、强。”

      “不可能!”

      不待炎魔开口,西剑流的人都替他喊出声了。

      这个人似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流主令人悚然的力量,是做不得假的!一次成功算什么,他总会产生防备,届时,没有小空强行抑制行动,沈莹华还能这么好运吗?

      况且,到底有谁能比流主还厉害?

      “有什么不可能的。”

      没有人能比安倍晴明厉害。

      ……真失败,她好像要抑制不住眼泪了。

      无人刺激她、为难她、责怪她。至少在场的,没一个人有资格这样对她。但沈莹华却依然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方才拭去的那滴泪珠,没有干涸在她的指尖,反而从眼中一遍遍地落下。

      她毫不畏惧炎魔的目光,被泪水洗涤过后,两团燃烧的火焰愈发明亮。

      “英雄未逢时,成名者不过竖子——不过是侥幸没遇上比你强的人而已。你以为,跟晴明比起来,你算是什么东西?”

      魔神又如何?

      她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安倍晴明是什么样子,但她所认识的晴明,打过的神祇魔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

      天满道隆可以拿他的性命发誓。

      流主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在听到某个对东瀛人来说非常熟悉的名字时。

      绝对有一瞬间是愣住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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