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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这福气 ...


  •   落日西斜,疏影摇金。古刹钟声惊起流莺翩跹。苍山掩翠,松柏飘香,树影斑斑驳驳。
      书院更在寂寂密林深处。
      山上是络绎不绝的香客行人,山中却有这么一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没有任何嘈杂声音,只听到风声鸟鸣,和徘徊钟声。

      月汐深深呼吸,只觉得积压在身上的郁气也随之消散。
      若是能进白马书院里读书,或许是个修心养性的好去处,山清水秀的,比闷在家里好多了。家里什么都好,就是他们太过紧张,每当月汐往院外多走几步,就能看到许多双眼睛明里暗里地偷偷关注着她,小心翼翼的,一错不敢错眼。
      生怕她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病倒了。

      可这样沉重的关怀,对月汐来说太过压抑,让她觉得自己被锁在府中,四四方方的院落,就如同一个牢笼。
      她是笼中之鸟。
      月汐心里知道,家里人也是太过在乎她,这种在乎中夹杂着关心爱护还有深深的愧疚……可太压抑了,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目之所及只有高墙。
      寻常女孩子踏青访友参加诗会,而她只能一日日待在闺阁里,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次出门走一走的机会。

      转过茂密竹林,依稀可以看见汉白玉的高高山门,天色已经不早,山门前竟然还有人停留。
      少年人百无聊赖地骑在马上,马高且威武,此时难耐地原地踏步,那少年手中随意摆弄着缰绳,满脸写着不耐烦。
      马下,青衣小厮被拦在山门外,弓腰驼背,谦卑地说些什么,最后也只能垂头丧气地向他走来。
      “少爷,要是连白马书院都不收,那我回去可怎么向老爷交代啊!”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呗,小爷不争气又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就该让老头子认清现实,放弃幻想了……反正,反正他又不缺我这一个儿子。”
      话虽这么说,他却不经意地低下头,半边面孔都被阴影笼罩。

      “少爷,你别这么想。要我说,老爷最看中的人只有你一个。”
      小厮名叫青晏自幼跟在这混不吝小少爷身边长大,虚长几岁,为人踏实稳重,掏心窝子地宽慰道:“少爷,你是将军唯一的嫡子,虽然老爷明面上不说,但是心里一直都是向着你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亲自写这封荐帖,也不会一次次为您的学业操心,更不会早早为您定下与威远侯府的嫡小姐指腹为婚……”

      “得,别跟我提这些。”
      也不知是哪句话,又惹到这位小少爷不高兴,他当即气得甩了缰绳:“可别提指腹为婚这门糟心事儿了,威远侯府嫡小姐,说出来好大派头,不就是个半只脚踩进棺材板里的病秧子吗?”
      “这么多年了,有人见过她长什么模样吗?没有,肯定是歪瓜裂枣没脸见人的丑女,又丑又病,”说着,他浑身一个哆嗦,撇撇嘴不屑道:“这福气给你,你要吗?”

      他们声音不加掩饰,少年人清越嗓音隔着百十步都能听得到,随风清清楚楚地传到月汐耳边。
      月汐倒是真没放在心上,还有闲心打量周围景物,反倒是小桃气呼呼地皱紧了眉头,“小姐,你不要听那两个王八念经,你是最漂亮的,任谁娶到你,都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咱们不理这两个有眼无珠的家伙。”

      说着跑到车上取了幕篱给她戴上,白色轻纱拂过她的面颊,隐隐约约透出秀丽轮廓,风过处,掀起纱围,半截雪白脖颈若隐若现。
      小桃赶忙又一路小跑去取了鹤氅,“外面风大,小姐乖啊,我们再披个大氅。”毛茸茸一圈兔毛滚边围在领口上方,拥着她白皙小巧的下颌,把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包裹的严严实实。
      直到围着她转悠了三圈,小桃这才满意了,小声嘟囔:“什么玩意还好意思背地里编排我们小姐,呸!癞.□□想吃天鹅肉,我们小姐要嫁,只会嫁给才貌双全的如意郎君,这种花花公子,连见我们小姐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本朝民风开放,青年男女结伴郊游宴饮不是什么新奇事儿,每年三月三桃花节的时候,还有少年人为心仪姑娘折枝相送的习俗。
      月汐从未收到过花枝。
      她毕竟是穿越而来,对于指腹为婚这样的约定,只觉得荒谬。
      对方是周将军家唯一的嫡子,周淮安,还是个十五岁的少年人,就已经是盛京城里数一数二的混世魔王了。名头响亮,战绩辉煌,国子监里斗鸡赌马,教坊司中豪掷千金,气倒数十号大儒,满城相当年岁的小公子不是打过他就是被他打过。
      据说还曾经因为嘴臭被二哥哥带人套麻袋痛扁一顿。
      事后,两边各打五十大板。
      月汐分明见到每每打完架惹完事都要被祖父罚跪祠堂的二哥哥,久违地扬眉吐气,一脸骄傲地被请进了柴房。
      关柴房可比跪祠堂好多了。
      祖父赏罚分明,从来不会有错。那时月汐就猜测,二哥哥这次打架,打得好,打得对!被他打的那个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然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不着四六的未婚夫婿,可她打从心眼里只觉得这就是个没长大还处于叛逆期的小孩而已,从没放在心上。
      今日无意听到他的抱怨,这才知道他竟然有这么大的怨念,取消婚约的事,也该早日跟双方父母挑明白了。
      但是这话,绝不应该从自己嘴里说出。
      这个世界女孩子的声誉名节格外重要,拒婚这话若是由她开口,一顶不敬父母,狂悖无礼的帽子铁定扣在她脑袋上。
      她不能让自己落人口实。
      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月汐没有忘记自己此行是给大哥哥送护膝和大氅的,压下乱七八糟的思绪,轻轻舒了口气:“小桃别气了,我们不管他们,去给哥哥送东西吧!”
      守山门的大爷悠哉悠哉地瘫在摇椅上看书,面容被书本遮挡地严严实实,只露出花白头发,一身青衣长衫,领口是有些熟悉的毛糙。
      她们递了拜帖,看门大爷也没什么反应。
      小桃当他老人家上了年纪耳朵背,于是手廓在嘴边大声喊:“老先生,我们是威远侯府陆家人,天气凉了,来给山中求学的少爷送厚衣物的,请您通融。”
      说罢,没有回音。
      又往他的方向推了个钱袋:“天冷,您也打点酒暖暖身子。”
      老爷子还是没反应,倒是他身后埋头写字的小童闻言抬起头来:“小桃姐姐!还有陆姐姐!”

      她穿着小一号的袖珍学子服,半边胳膊还缠着绷带,脸上一团稚气,手底下的字却写得有模有样。她欢喜地撂下书本,三步并作两步蹦到老人身边,一手夺了他手中的书,闹着要把老爷子晃起来开门:“爷爷,爷爷,她们就是山路上帮过我和奶奶的漂亮姐姐。”
      “你快起来给他们开门啊!”
      “我要带姐姐们去见奶奶,让奶奶做好吃的!”

      月汐这才发现,巧了,这不正是顺路捎了一程的小孩子吗,吊着半边手臂还要写作业,也不知道是哪个严苛家长能干出这么奇葩的事儿。
      老爷子无可奈何地搁下书,露出比起头发显得过分年轻的面容。巧了嘛这不是!富贵命的那个老道士!

      他轻车熟路地把钱袋子揣进袖子。
      “咳咳,送衣服是吧,小老儿代为转交。”
      东西放下你们可以走了。
      他话音还没出口,就见宝贝孙女蹦蹦跶跶地跑出去,已经开门殷勤地迎着两人进了山门,往书院里走。

      小孩子的喜欢热情而纯粹,月汐不忍心让她失望,加之对大名鼎鼎的白马书院也有些好奇,于是顺从自己的心意。
      本来那一主一仆已经转身离去,见她们两个姑娘家顺利进去,周淮安一挥鞭子,也腆着大脸跟在后面闯进去。

      “书院门前,下马停轿。”
      老爷子肃容,声音不怒自威,掷地有声,“这是规矩。”

      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周淮安横眉立马,勒紧缰绳。
      跨下神驹喷着响鼻,躁动不安。

      “什么狗屁规矩,让小爷白白浪费了一个下午,死活不让进,就是你们白马书院的规矩了?”
      他骑跨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小丫头片子进得,小爷我进不得?”

      老道士试图讲道理:“《周易》有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乾知大始,坤作成物。少年人莫要被俗见所羁,是男是女有什么紧要,心知力行,以行为知,以终为始,放得始终。”
      他说了什么,月汐其实没怎么听明白。
      估计周淮安也听不明白。
      他愈发烦躁:“呵,说什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是男是女没分别,那你们怎么不招女学子?”

      “小友脾气不好,主意倒是不错。”
      老先生捋了捋胡子,沉吟许久,慢条斯理道:“也不是不行。”

      他扭头看看自家天资聪颖的小孙女,“女子未必不如男,春闱之后,书院招收新学子,男女不限,到时候,老夫再邀请小友进院一叙。”

      周淮安哼笑,半个字都不信,嘲讽道:“那你们可要说到做到。”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谁要是说到做不到谁就是怂包孬种。”

      “还有……我走可以,她也不能留,这才公平。”
      话音未落,骏马冲陷,风一般极速略过众人身旁。他俯身,长臂一捞把月汐拦腰抱上马背。
      骏马飞驰,众人的惊呼都被甩在马蹄声后。

      疾风在耳畔呼啸。
      月汐按住跳得剧烈的心,脸色变得格外苍白,刚才一切发生的都太突然,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拽上了马背。
      疯跑的马渐渐安稳,脚步缓缓,月汐这才松开紧紧按住心脏的手,失血的脸色透着病气,她深深呼吸,马蹄踏碎翠绿招摇的春草,湿润的青草香在空气中酝酿。
      呼吸间,满是春的朝气。

      周淮安翻身下马,站在草地上朝她伸手,他似乎得意极了,咧嘴哈哈大笑:“你就是陆家的病小姐?怎么,吓傻了吗!”

      “真是不中用。”
      他长得俊朗英气,剑眉星目,脸颊边挂着个小酒窝,笑得眉眼弯弯,露出两只小虎牙。
      一看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

      月汐看着他的漂亮脸蛋,摩拳擦掌,拳头有些痒了。他是这样无法无天的性子,难怪被称做混世魔王。挨打也不亏。

      “我倒要看看你长什么模样,”周淮安说罢,伸手去掀她的幕篱,“都什么朝代了,听说带幕篱出门的不是丑得惊天动地,就是美得不可方物,你又是哪个?”

      他语气轻佻,动作也轻浮。
      掀开纱围后,却不由自主地看呆了。

      扑面而来的不是药的清苦,而是甜甜的奶香味。
      她长得很好看。
      琼鼻樱唇,眸若星辰,周淮安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姑娘,通身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气质,至纯至净,澄澈不藏一丝阴霾。
      琼英玉蕊,萧萧肃肃。

      从前他一直觉得万花楼里被誉为盛京第一美的花魁娘子是天下最美的女子,可如今,就是把两个人放在一起对比,他都觉得不妥。
      唐突了她。

      她的眼睛干净清澈,因为惊愕而瞪得圆溜溜的,像误入猎人围堵的林间小鹿,稚气可爱,进退无措,眸中只倒映着他的影子。
      周淮安莫名脸热,刹那间满脸通红,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让他有些发晕,胸膛里不争气的心脏紧得难受。
      他手忙脚乱地把薄纱放下,结结巴巴:“你,你看我干什么,乳臭未干的臭丫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这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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