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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灯一双人。 ...

  •   天禧三年,天子缠绵病榻,禁中时移势易,朝堂巨变。一时间,流言传得满天飞,饶是深在闺中的丹姝也约莫听着了些传闻。

      “绮儿,母亲呢?”

      丹姝在庭院里绕了个遍也没寻着母亲的踪影,刚开口问了侍女,就听见庭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官人莫急,刚刚遣人往慈寿宫递了帖子,明日午后我便进宫拜见大娘娘,我定……姝儿?”

      曹母话未说完,便瞧见自家姑娘正在廊下望着自己。

      “姝儿怎么过来了?”

      “噢…方才薛家姐姐遣人来传了口信,说明日邀我过府同游,我是想来请示母亲…”

      曹母闻言舒了眉头,抬手理了理姑娘额前的碎发:“既然是薛家姑娘相邀,丹姝便去吧。你薛家大姐姐年后便要出嫁了,正好姝儿去瞧瞧,这快出阁的女儿家该是个什么模样。”

      “娘亲,姝儿现在才八岁。”小姑娘听着娘亲打趣,撒娇似的撅了撅嘴:“娘方才同父亲说什么明日进宫,是有什么大事吗?”

      曹母微微怔了一下,停在女儿额前的手也不自然地落了下来:“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照例的进宫请安罢了,姝儿明日便安心去玩吧。”

      深闺女儿家的聚会,说破天也不过是赏赏花烹烹茶,年纪长些的姐姐们做这些能打发时间,可对年纪尚小的曹丹姝来说,却是无趣的很。唯一能让丹姝提起兴趣的,就是听姐姐们说一些长辈不愿跟她提起的流闻轶事。

      “昨日我听爹爹说,前些日子慈寿宫里大娘娘勃怒……未经廷议便罢了寇相,说是还牵连了一众党羽。”薛家清如年岁长些,自然从长辈那儿听闻的也多些。”

      “我也听说了,说是好几位大人都被抄了家,男子充军,女眷收入教坊司,可怜了那些……”晏清素话未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赶忙噤了声。良久,又开口:“朝堂上的事,也不是我们这些女子议论的来的。”

      丹姝在一旁抱着花瓶看姐姐们修修剪剪,只觉得今日也无甚趣事。

      天禧三年的曹丹姝并未觉得此日与往常有什么不同,只是此后母亲便不再带着她去长春观祭拜了。丹姝曾也追着母亲问为何突然断了这从小的惯例,可母亲总是顾左右而言他。

      慢慢的。
      时日久了,久到丹姝自己也忘了。

      ……

      天圣元年,丹姝十一岁了。

      十一岁的女子,比那些八九岁时的小姑娘们添了些稳重,却又不似十四五岁开始学着绣嫁衣的姑娘那般沉闷。十一岁的小丹姝,端是个养在府里的小姑娘,却也是个能拿的了的小姑娘了,终日里求着求着,竟也求来了母亲再带她去长春观祭拜的应允。

      只不过这次却也真不是因为贪玩。丹姝不知从哪探听来消息,说李家公子求仙问道,整日里便在那长春观里住着,不理凡尘俗务。

      李家公子便是与丹姝自小订下婚约的人。这婚约是爷爷在时亲自定的,丹姝自不会毁约。可女子执拗的很,非得要看看未来夫婿的样子。

      只看一眼,
      若是喜欢,未来的日子也不算难熬。

      “姑娘,你这又是何必呢,咱们白日里不是已经同娘子祭拜过了吗,也没见着那李公子。”

      “缳儿,这你就不懂了,白日观里人来人往,他自然不会出来。这次我倒要去看看这道观里有什么好,能叫个世家子弟流连忘返,竟将父母亲族也抛之不顾了。”头面首饰通通卸去,又将发髻收进纱帽里,丹姝对着铜镜仔细打量,“怎么样,是不是全然是个男子模样?”

      缳儿弯腰将丹姝袍子底的褶皱展平,嘴上却不住地絮叨:“姑娘,你能不能别去了,要是被娘子知道了,免不了又要责罚。”

      “罚就罚咯,无非就是多抄几遍女诫。”
      “还不是要我陪着你抄。”缳儿收起被抛在地上的罗裙,一脸不情愿地撅着嘴嘟囔。

      “好缳儿……乖缳儿,你若是帮我好好瞒过母亲,我定给你带东市街角的桂花糖糕回来。”丹姝轻拍了下缳儿的脸颊,还没等人回应就一溜烟儿跑出去了。

      “这缳儿,怎么跟母亲身边的绮儿一样,越发地唠叨了。”

      约莫着已经离着驿所远了。
      丹姝这才放慢了脚步,好好看一看这应天府的风光。

      丹姝不是第一次来应天府,那长春观也是小时候就祭拜过的。可是从前年岁小,光景都识得不真切,只隐隐约约记得街尽头有家做胡辣汤的馆子,还有那个捏糖人儿的老伯,还有东市街角的桂花糖糕……

      小时候每年随母亲同来长春观,总有张家娘子作伴,那张家哥哥也总记得给丹姝带东市的桂花糖糕。

      可是这几年丹姝长着长着,竟连人家的样貌都忘干净了。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
      便又到了长春观门外。

      天色擦黑,道观大门早已紧闭。

      若是轻易被大门阻隔,曹丹姝便不是那个被四伯称说“若从戎装,羞煞男儿”的曹丹姝了。沿着找了一处矮墙,又搬来几块称高的土石,不出几下便翻身上了墙,又依着墙边那棵四人合围的老枫树慢慢爬了下来。

      确是不巧,丹姝只顾低头拍去身上的尘土和枫叶,未注意到对面来人,直直撞到了人家身上,撞歪了人手里的灯笼,自己的纱帽也顺势滚了下去。“丹…曹姑娘?”那人重摆好灯笼,顺着亮光,发现竟是个认识的。

      “公子认得我?还知…还知我是女子…”

      “白日里见姑娘跟着曹娘子一起祭拜,想来便是曹姑娘了。”那人将纱帽交还给还未及自己肩高的姑娘,退后一步,“姑娘独自出来,扮成男子方便些,也能理解。”

      将纱帽重新冠回头上,丹姝弯腰向那人行了个礼:“多谢,还未知公子名讳?”“在下…在下姓李…”那人似是有什么难处,犹豫许久,才吞吞吐吐将姓氏告知。

      可丹姝听着“李”字一出口,脑仁便跟充了血一般,不知该再做些什么,见人提着灯笼引路向前,便也跟了上去。“李公子…也常常来观里祭拜吗?”丹姝此时有千百个疑问涌到嘴边,却也只能按着心口一个一个问出。

      “我平日便住在观里,跟着师父清修。”说完,那人便突然站定了,一直低头跟随的丹姝又是未注意,撞到了人家身上。

      “对不起。”丹姝无奈地揉着今晚快要被自己撞塌了的鼻梁。那人似乎也觉着眼前姑娘动作有趣,哧笑了声:“无事。这里亮堂些,与姑娘说话也方便。”

      丹姝这才想起看看周遭,或是因为离观门近些,这里多摆了几桩灯台,确实是比刚才翻墙进来的地方亮堂许多。

      “曹姑娘露夜翻墙而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我白日里来祭拜,落了块玉牌,怕明日被人寻了去,便偷偷翻墙进来了。”

      丹姝从未想过若是被人撞见了该如何,情急之中便扯了个谎,眼睛也瞟向了别处。“是个什么样的玉牌,姑娘可还记得是落在哪处院子里?”那李公子却是信以为真了。

      “我…我记不清了,左不过是在这观里,公子陪我找找吧。”

      夜里宿在观中的人不多,只有几处院落上了灯。

      月夜朦胧,提着灯笼的少年走在前面,步子迈的缓,刚好能让及肩的姑娘跟得上。

      一灯一双人,
      穿行在大大小小的院落间。

      “明日早起我让道童们帮忙寻寻,姑娘且安心。”

      离驿所十几步远,李公子停下脚步,说了几句宽宥的话,算是作别。不过玉牌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丹姝并不放在心上。

      “明日回京前,我与母亲会再去观里送抄好的道德经,李公子可有空同游?”少年闻言惊讶地抬起头,却正好落进她映着灯光的眸子里。

      “明日约了旧友论道,怕是不得空。”纵使惊喜,却也不能再见了。丹姝满是失落地应了声,本还想在说些什么,却又被截了下来。

      “时辰不早了,姑娘快些进去吧,曹娘子该等急了。”说完,冲她笑了笑,接着便转身走进了夜幕里。
      慢慢的,
      连灯光都吞没不见了。

      “姑娘可算是回来了,幸好没让娘子见着。”
      缳儿帮人换回女儿家的衣衫,又细心将袍子收进柜子里。忙活完,却见姑娘仍跟回来时一样,对着铜镜发呆。

      “姑娘没见着那李公子?”

      又听缳儿提起那李公子,丹姝似是想到了什么害羞的事,手里木梳反复捋着发梢。

      “见…见着了。”

      “真的!那李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姑娘给我讲讲。”缳儿如今是真惊喜,她对这未来的姑爷,也是好奇的很。

      “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日后若是真成了婚,他定是个会爱我……护我的人。”

      “那姑娘,可跟李公子说了些什么?”

      “说什么?好像……什么都没说。”丹姝轻轻那梳背敲了敲额头,想了想,确实是什么都没说。

      “缳儿……从前我以为,我将来的夫君,必要是个从小浸润在书里长大的,无论提起什么,都能娓娓道来。可是今日发现,若是真心喜欢,哪怕无言,只要两人走在一处,都是欢喜的。”姑娘说的含糊不清,可缳儿见姑娘情态,心里却明镜儿似的,欢喜得很。

      那李公子,
      定是个千般好处,万般出众的人。

      “缳儿,你听见外面蝉鸣了吗?”

      “听见了,那蝉儿也必定是在为姑娘高兴呢。”

      夏夜,蝉鸣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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