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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难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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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夜他没睡好,早上池唯容车子启动的时候,他捞过手机看了一眼,才七点十分,他起身到窗边悄悄掀开窗帘一角,正好见着池唯容的车开出院门,那车屁股似乎带着余怒,头也不回地一下窜出去了。
他关上窗帘重新缩回床上,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就睁着眼跟天花板对歭,对歭到眼睛发酸的时候,他终于受不了起了床。
他无精打采地戳着碗里的粥,有一口没一口的往嘴里送,潘姨的粥煮的很香,可此时的他却食之无味。
“虚先生。”潘姨从后面过来,“没有食欲吗?想吃什么?我重新给你做,还是不想吃家里做的?没关系,你说,我去给你买。”
“哦……不用了潘姨。”虚妄道,“不是食物的问题,是我自己没睡好,没什么食欲。”
“好。”潘姨道,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又开口:“虚先生,冒犯了,我可不可以……跟虚先生说几句话。”
“当然,潘姨坐下说。”
“好。”潘姨到他对面坐下,踟蹰着开口:“昨天少爷对你发火,希望你别怪他。”
虚妄愣了片刻,而后一笑:“我没怪他。”
“那就好,我家少爷……”潘姨微蹙起慈祥的眉眼,“是个没有童年的人。”
“没有童年?”
“是啊。”潘姨道,“我家老爷对少爷从小就要求严格,他从幼儿园开始就比别人多上很多补习课,少爷聪明又努力,小学时跳级两次,十岁的时候就被老爷拉去公司旁听会议,十五六岁时就让他学着参与决策,否则也不会在老爷夫人过世后他那么快就能就接手公司,少爷一直也都是挺乖的,但是孩子嘛,怎么可能真的没有一点玩心?没有一点叛逆情绪呢?所以,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他发了很大的火。”
“那是少爷十三岁的时候,他少有的和朋友约了去游乐园玩,本来那天确实也是没什么事的,可公司突然有紧急会议,关系到一个重要的决策,老爷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硬是要少爷跟他去参加会议,他当即就拒绝了,非不肯去,两厢争执下,老爷狠狠打了他一巴掌,少爷后来是哭着跑出去的,老爷还很生气的说,都这样了还想着出去玩,后来我问了跟他约的朋友才知道,他那天根本就没再去游乐园了,没人知道他那天去了哪里,他到深夜才回来,他一回来,老爷就把他关进地下室,让他闭门思过,夫人也劝不住,整整三天,我们送去的饭菜他几乎没动,出来的时候人都瘦了一大圈,唉,我看着都心疼。”
“之后他与之前一样,上学,补课,在公司学习,与人交流沟通也与之前无异,而且再也没有随便跟朋友出去玩过,老爷以为他是知道错了,才重新变得听话乖巧,可能因为我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加上自己也有孩子,所以,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并不是那么简单,我们少爷,他变了。”
“这种变化是无声的,是某种天性的泯灭,是不注意根本发现不了的内心深处的动荡,他为自己撑起了无形的气场,就是那种……你跟他靠得再近,他笑得再温和,你都觉得与他接近不了的气场,而且那次是他之前唯一一次发火,之后老爷再怎么严苛再怎么压迫他都没再发过火,遇到任何事情就淡定地去处理,有时候我都觉得他就像……就像……一个挂着温和面具的木偶……所以……唉,可能这样说有点不敬。”潘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所以我昨天听见他又发火,我还挺高兴的,是个人总有情绪的,发出来才好,这才像个有血有肉的人,虚先生,我话有点多,是因为我看得出来,你对少爷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少爷对你的好,对你的笑,甚至对你发脾气,都是最真实的情绪,他在你面前不像总裁,不像少爷,那就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少年,该有的青春样子。”
虚妄沉默地听着,没插一句话,但每一个字他都听得很仔细。
对于池唯容这样的经历,他并不惊讶,他恍惚中有种感觉,好像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生。
一直都是……
可他的心开始隐隐发疼,这种心疼仿若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如细丝线一样密密麻麻直扎入他心底,他好像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心疼了。
心疼谁?池唯容么?
“嘶……”他揉了揉自己的胸口,突然觉得有点闷。
“虚先生,你怎么了?”
“没事。”虚妄微摇了摇头,“潘姨你继续说。”
“所以,虚先生你的到来,我真的挺高兴的。”潘姨欣慰笑着道,“这座这么大的房子,总算又有了生气,少爷他很久没这么高频率的回来过了,自从老爷夫人……走了之后,他就很少回这里了,大多数时候都住市区的房子,就算偶尔过来个一两天,也常常都是很晚才到,而这几天,他晚上总踩着饭点回家,我都能感觉到,他变得很期待回家这件事了,我好像又看见了小时候的他,不……不止……是不一样的感觉,是不同的期待,他比小时候又多了些东西,我说不清楚,但他这样的变化,是值得开心的事。”
“是么……”虚妄沉思着嘀咕了一句。
“是!”潘姨肯定地直点头,“我是看着他长大的,不敢说对他有多了解,但对他的情绪变化还是能感知到的,而且,你别看我家少爷总是一副淡然地样子,其实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你现在看到这里正在工作的是五个人,其实我们一共有八个人,我是呆的时间最长的,有三十年了,少爷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跟着老爷了,然后是葛叔,也已经呆了二十五年了,后来陆陆续续又来了一些人,自从老爷夫人走后,家里其实是不需要这么多人的,可少爷一个都没辞退,只让我重新制订了轮班表,工资没少,工作时间却变少了,我家住在这片附近,为了让我回家方便,他也没让我跟他去市区,但我也心疼他,有时候我会特意跑到市区去给他做饭,每次看他好好吃顿饭,我就觉得挺开心的,我就常常想啊,我何德何能,遇到这样的雇主……”
“行啦!”葛叔忽然从后面进来,“别顾着感恩了,我等了好久了,你再说下去,少爷交代的事情就该耽误了。”
“对对对!”潘姨一拍头,“我差点给忘了!虚先生,不好意思,我话匣子一打开就没收住,你别介意啊。”
“没事。”虚妄笑笑,“甚至……还想多听一点儿呢。”
“那再找时间潘姨给你说!”
“好。”
“虚先生,你用完早餐没有?”葛叔问道。
“用完了,有什么事么?”
“是这样,少爷早上特意交代我了,说虚先生你腿被砸到了,让我带你去医院拍个片子确认一下有没有伤到骨头,我已经预约好了,就等虚先生了。”
“他昨天不是自己说没伤到骨头么?”虚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涂了药已经不怎么疼了,应该没什么事。”
“可能少爷是不放心吧,少爷交待的事我得完成,虚先生,还是麻烦你跟我去一趟吧。”
“行,那我们走吧。”
葛叔带着他到了车库门口,摁了大门开关,大门缓缓升起,里面还有两辆车,一辆依旧是雪佛兰,另一辆是帕萨特。
虚妄忍不住笑了一下,腹诽道:“谁敢信这是一位上市集团大老总的车库?”
葛叔开了那辆帕萨特,他坐在后座,消化着先前潘姨跟他说的那些话,又想到昨晚他们的争执。
他忽然回味过来,自己当时跟池唯容说的根本不是一个点,他一直在责怪对方为什么明知真相还要瞒着他,且他好像还搞错了池唯容重点,当时自己以为池唯容会发火是因为他在别人家里乱来,可现在想想,池唯容生气的点,似乎一直都是他“不顾后果折腾自己”这件事。
我……对他来说,有那么重要么?
虚妄忍不住疑惑。
两个小时后,池唯容手机响起了提示音,他点开微信。
葛叔:〔少爷,片子结果出来了,没有伤到骨头。〕
池唯容:〔好。〕
他放下手机,也放下了心,他昨晚虽然摸过了,应该是没伤到骨头,但这里毕竟不像“那边”,有灵力加持,只凭手摸,他不敢确定,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才能完全放心。
出了医院门,葛叔就往别墅方向开,虚妄却忽然改了主意,让葛叔带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今天池唯容依旧是踩着饭点回来的,只是没像以前一进门就找人,不过今天也不用他找,人已经老老实实地坐在餐厅等了,而池唯容却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就拿了碗吃饭,全程没说一句话。
虚妄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塞着饭,还时不时偷瞄对面的人,而对面的人自始至终都没抬过头,吃完饭,就自行上楼回了房间,“啪”一声要与世隔绝似的关了房门。
虚妄在客厅盯着楼上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他又跑到厨房打开冰箱,跟里面的东西对歭了半天,终于拎起了它,慢吞吞地挪到了某人紧闭的房门前,躁动不安地在敲与不敲门之间挣扎。
在他不知道第几次抬起手时,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虚妄:“……”
池唯容:“……”
“有事?”池唯容冷声道。
“啊……嗯……”虚妄尴尬地放下举着的手,抬起另外一只手拎着的东西,“给你带了个小礼物,算是赔罪。”
池唯容挪下目光,盯着他手里的东西看了会,声音更冷了:“赔什么罪?私自动别人家的东西?支走别人家的人?还砸坏了别人家的地板?不必。”池唯容垂眸退了一步就要关上门。
“不是!”虚妄一把扒住门框,“不是的……是……我不该那样折腾自己,抱歉。”
池唯容一顿,抬眼看他,而后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他重新把门拉开。
“进来。”
果然是这个点,虚妄心道,呵,这极其可怕的“不值钱的精神诱饵”。
“坐。”池唯容下巴指了下沙发,而后自己在单人位上坐了下来。
“好。”虚妄坐下后就把手中的盒子放在茶几上,而后开始解绑带。
“这是我最喜欢的甜品店做的小蛋糕。”他边忙活边道,“味道相当不错,不甜不腻,清新爽口,奶香味十足。”他把拆好的小蛋糕端给池唯容,还贴心地给他递上小勺子,“你尝尝。”
池唯容犹疑地睨了他一眼,接过蛋糕和勺子,挖了一块送进嘴里。
“怎么样?”虚妄期待地问道,“好吃吗?”
“嗯。”池唯容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眼都没抬,就继续吃蛋糕了。
“不是……池总,还生气呢?”
池唯容带着气说:“没有。”
虚妄:“……”
虚妄:“那什么……喜欢的话,明天给你换个口味?”
“不用。”
虚妄:“……”
池老总咋这么难哄呢?
“你亲自去买的?”池唯容突然问了一句。
“嗯对。”虚妄赶紧答道,“去完医院,我让葛叔带我去的。”
“不怕被狗仔盯上你的行踪?”
“放心,我跟这家店老板熟,直接让他们给送到地下车库的,没人知道。”
池唯容放下蛋糕,抽了纸巾擦了擦嘴。
“为什么主动找我?”
“哄……不是!”虚妄及时停打住了话头,“我是真心来道歉的。”
“道,我听着。”
“首先,我不该不顾后果地冲动行事。”他已经非常明白主次顺序,“你说的对,万一真的伤害到身体就麻烦了。”
“嗯。”
“其次,我擅自动你家里的……”
“行了。”池唯容打断他,“够了。”言语也温和起来,“以后,不许再轻举妄动。”
“好,我知道了。”虚妄答应得很爽快。
“我看看伤。”池唯容托起他的小腿,慢慢卷起裤腿,“消肿了,今天医生给你配药了么?”
“哦……配了……”池唯容掌心的温热渗入他的腿,而后像会跑似的,一直延伸到了他耳后根。
“等会洗完澡叫我,我帮你涂。”
“好。”虚妄乖乖答应,“池总,你不生气了吧?”
“之前,也不是全气你。”池唯容拉下他的裤腿放下他的腿,“其实站在你的角度,你也没做错,我也气自己,没能及时找到更好的处理办法,才让你这样去冒险,但更多的,是……”
害怕,怕自己无论在哪边,都没护好他。
“是什么?”虚妄追问道。
池唯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好我不问了,你不要有那么大压力。”虚妄转而道,“我想不起来又不是你的错,你又不是世界的主导者,能控制所有事情的走向,我已经答应你了,不会再轻举妄动就是不会再轻举妄动,池总,你放轻松点。”
池总,你放轻松点。
阿唯,我希望你能更自在随心,如此,我才安心些。
真没想到,哪怕隔了一世,哪怕什么都还没记起来,可他说的话竟也能如此相似。
池唯容低笑了几声。
“笑什么?”虚妄却一脸懵。
“笑你傻。”
“哈?”
第二天,池唯容去公司后,虚妄也悄悄摸出了门,他得回家拿衣服。
来的时候,他以为最多只住个两三天,所以没带几件衣服,虽然换下的衣服家里阿姨都及时洗了,但这种天,衣服没那么容易干,而且天已经有些冷了,再不拿些,就真没衣服穿了。
然而收拾到一半的某人突然愣了。
“我为什么要回来收衣服?”
“我为什么不是拎着自己的衣服直接回家?”
“为什么我回个家要偷偷摸摸的?”
“我是打算在人家那儿住多久?”
“但是人家又没让我走,我自己就这样走掉会不会不太礼貌?”
“傻呀!那人家还能赶客?”
“我应该自觉一点,不能一直这样打扰人家吧?”
“可我还有衣服在那儿呢,不然让葛叔找时间帮忙送回来?”
“对,就这么定了,还真打算赖在人家别墅了?我怎么能那么不要脸!”
两个小时后。
坐在人家别墅房间里不要脸的虚妄:“……”
“啧,我真是贱哪。”
正感叹着,他手里响起了提示音,他点开微信。
池唯容:〔今天我要晚点回,你自己先吃饭,不用等我。〕
虚妄:〔太晚就别回来了,直接住市区吧,这么远,来回太折腾。〕
池唯容:〔要回的。〕
池唯容:〔困了也先睡。〕
池唯容:〔答应我的事要记得。〕
虚妄:〔记着呢。〕
9点半的时候,池唯容还没回来,家里的灯已经是半明半暗的状态,虚妄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说是看电视,其实电视就是个背景板,他心思早不知道飘哪去了。
潘姨在做最后的收拾,她叠好衣服正准备放去衣帽间。
“潘姨。”虚妄忽然叫住了她。
“怎么了虚先生?”
“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那个时候……”他低沉着声开口,跳动的电视光影在他脸上明灭,他微垂下眸,“我是说,老爷夫人去世的时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