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胡小木》写故事的人N

68、雨

　　“这……是这！我看上了一个人……”因为她们俩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所以尽管这种事情不太好张口，但是周云云还是第一句就把它说出来了。
　　“啊！奇迹呀！竟然还有你看得上的人？那人是谁？赶紧带我去瞧瞧吧！哈哈！”唐甜瞪大了眼睛，激动的声音里充满了期待。
　　“云云是看上谁了啊？”这句话话是从隔壁屋传过来的，是唐甜母亲的声音，她在厨房刷了锅碗以后就回到堂屋坐定，刚坐下，就听见了唐甜说了这句话，顺口就接上了。
　　这主要还是因为事情太突然、太意外，所以唐甜才如此激动，以至于忘了小点声说这句话。
　　唐甜母亲的这一句问话一出，她俩顿时都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过了将近一分钟，唐甜隔着墙回应道：“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好姐妹之间的事，你问这个干啥子！”
　　“好好好！那你们记着小声点，可别再像刚才一样一惊一乍的！刚才那又不是我偷听，是你们自己不注意！”唐甜的母亲这样回应。
　　“那是当然！”唐甜答道。
　　接下来，周云云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她喜欢的人的名字，又详细讲述了他们在代销点碰到彼此的过程，还有在学校大院里摘桃子的过程。
　　在周云云讲话的过程中唐甜也是压低了声音进行回答或者提问。
　　当周云云讲到她和王蛋蛋在代销点偶遇的事的时候，她说了这样的话：“我看到他的第一眼我还没有认出来他，但是我隐隐约约感觉好像是在哪见过的！于是我就看着他。不过他也不慌，而且还很礼貌，回复我一个微笑，然后我们俩就一个出来一个进去了。要不是这种情况，我肯定想再跟他打个招呼，说话的那种打招呼，我敢肯定，只要他一张嘴出声，我一定立刻就能想起来他是谁，但是偏偏这一次就这样结束了。”
　　“你为什么就那么肯定只要他一说话、一出声你就能想起他来呢？”唐甜问她。
　　“因为我很知道我自己啊！我有个习惯，就是靠声音记住别人。再说了，我在代销点见他的时候隐约回忆起来是在很久以前见过他，他现在和以前肯定有很大变化，特别是在相貌上，所以从声音上判断也是最准确的。”
　　“行吧！好像也就是这个道理。那后来呢？你是怎么回忆起来他了？又想起来他的名字了？”
　　“不是说了嘛！后来我又去找他了！找到了，然后我只顾想着是进院子呢还是赶紧离开呢，也没注意，他就从屋里走出来，然后先跟我说话，问我是谁，他问这一句的时候我还在想着自己的事呢！所以没注意听声音，等到第二句的时候，我就立刻听出来他就是王蛋蛋了，就是他父亲会写对联的那个王蛋蛋。”
　　“哦——你还怪神奇的。”唐甜说了这一句。
　　“这有什么神奇的！这是我的习惯！”周云云回答她说。
　　顿了一下之后，周云云又开始说话了：“你都不知道！当我确定他是王蛋蛋以后，我感觉到的意外要比欢喜多，因为现在的他和以前的他太不一样了！以前他就是又黑又瘦，因为家里穷总是穿着不怎么干净的衣服，而且又烂又旧又脏，而且个子矮小，眼睛总是躲闪着人；现在呢！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衣服干净整齐，脸上白净，头发也好看；最主要的还有一个，他戴了眼镜哈哈！他还一股子书生气！哈哈！真的是太神奇了！我想破头也不可能想到十几年以后他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挺神奇的！小时候他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对他小时候也是这个印象，而且因为他总是爱到处捡砖头蛋子在地上写字，所以手上、袖头上经常都是沾满了泥、灰土。”唐甜说道。
　　“哈哈！对！他确实有这个习惯，你不说我还回忆不起来呢！”
　　“你可声音小点！要不然隔墙的人又听见了！”
　　“咦——好！我又忘了！”周云云降低了声音说。
　　“那咱们再去看看他吧？听你这样说我还是真好奇了！急着想去看看！”
　　“不不不！你先停一下！好像还少点啥！让我想想你再说！”周云云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用两手使劲捏着膝盖，她是在用力思考着。
　　唐甜听她这样说，也就停下来不说话了，眼睛看着她等着她想起来。
　　“对啦！”周云云突然抬起右手做出了一个指东西的动作说道：“我……”
　　“你声音小点！”周云云刚要说，就被唐甜打断了，提醒她声音小点。
　　周云云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又重新说了起来：“我来这就是想问问你！像这个事情！我应该咋跟家里说？是跟我爹说还是跟我妈说？”周云云一边说着一边注视着唐甜的眼睛和脸，她这是在提示唐甜，她很需要唐甜的回答。
　　唐甜领会了周云云的注视，也听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也就知道了这个回答的重要性，于是她就也慎重起来了。她先是用右手捏着她的刘海，用拇指和食指来回搓着捏在手指间的那一小绺头发，半分钟以后才说：“这——这种事情……应该跟你妈说是比较合适的吧！你应该先问问她，看她是什么意思。然后再想下一步。”
　　“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她向来不如我爹那样对我好，所以我怕我说了也是白搭，她不支持我也就算了，我最担心的是她要是反对我，那麻烦就大了！”周云云表述着她的担心，脸上的表情也由刚才的喜悦和向往变成了现在的愁闷，眉头也慢慢皱到了一起。
　　“那……这……那你先跟你爹说怎么样？”唐甜用疑问的眼睛看着周云云。
　　“我这就是因为自己拿不定主意，所以才跑来问你的，我想着你向来都是个有主意的人，所以才来问你，还有，因为咱们是好姐妹我才来问你，而且咱们从小玩到大，我知道，你能帮我拿主意！”周云云说了这一大串子，表明了此行的目的和她对唐甜的信任。
　　“不是！我也知道你是有这个意思，但是这么大的事情，你咋能听我一个外人给你拿主意？再说，以后结果要坏了，那你不得埋怨我？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考虑我的建议，但是最后做决定还是你自己！”
　　“那好！那我回去就跟我爹说！”周云云下了决定。
　　“嗯！”唐甜回应她。
　　“那咱们一起去看看王蛋蛋呗？”唐甜又说，脸上的笑容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好！咱们走吧！”
　　她们踩着烂泥来到学校的大院子前面的时候，院子的大门照例是没有锁，照例像上一次一样开了个小缝。这一次，周云云照例像上一次那样侧着身体进去了，唐甜也学这样子跟在后面进去了。进去以后周云云就喊道：“王老师在家吗？”
　　王蛋蛋从自己的小屋子里走出来，抬起头来一看，是两个人，显出了稍微意外的表情。对于周云云，他自然是早就回忆起来这个人了；但是对于唐甜，这久别重逢，猛一看见，他还不怎么能回忆起来，所以他抬起头来就开始注意看唐甜了。
　　“你认不出她来了？”周云云咧着嘴笑着看着王蛋蛋说道。
　　“应该是还认得，你等一下——这是甜——什么？”王蛋蛋的用力思考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这引起了周云云的哈哈大笑，唐甜倒是没有像周云云那样豪放，只是把嘴巴咧成月牙形露出白牙齿无声笑着。
　　“对了！你叫唐甜！唐甜！你家在倒数第二排。”王蛋蛋突然又说，语气坚定。
　　“是的！你说对了！”唐甜照样是咧着嘴笑着说。
　　王蛋蛋是看到了她的笑脸才想起来她了。因为从小她就是这样的笑脸，是标准的笑脸：笑起来露出八颗牙齿，牙齿洁白整齐，嘴巴是一个弯月形，两个嘴角的高度一样。
　　“你还记着咱们老师说过吗？说你这是教科书式的笑脸。”王蛋蛋微笑着对这唐甜说了这句话。
　　“好像是说过吧。”唐甜回答他。
　　唐甜比周云云大三岁，和王蛋蛋同岁，在村里读小学的时候他们曾经同班过。
　　“我让你给我看着桃子不要让别人摘了！你看的这是啥？照样还是开着门！谁来把桃子摘完了你都不知道吧？”周云云看着他们说话又插不上嘴，就环顾这个院子开始找话说，看到那棵桃树她就想起来了上午他们分别时候她对王蛋蛋的叮嘱。
　　“这才半天！半天都没有，就一会儿，哪会有什么人进来。”
　　“不过这倒也是。但是从明天开始，你得把这个大门关上。”
　　“好。”王蛋蛋回答她。
　　前面说过，王蛋蛋回村的前一天，村里下了一场大雨，雨过之后的这些天，天上一直都是一层厚厚的云，最好的时候太阳也只能露出来半个脸，而且还只是一小会儿；到了这一天中午，也就是周云云去找唐甜的时候，更多的云彩慢慢涌上来了，在原有的基础上越积越厚，而且越压越低。
　　在村子的西北方向上，这厚厚的乌云几乎都要压到树梢上去了，空气几乎是已经凝固了、不流动了，人都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蜻蜓也越来越多了，它们飞舞的高度还没有人高，若是此时人在外行走，肯定要担心蜻蜓会不会撞到脸上来，事实上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尽管它们飞得很低，但是它们的反应能力和灵活性远远在人之上，所以不可能碰到人的脸上。
　　又过了一些时间，阴暗的天空下好像有一些动静了，这种动静不是蜻蜓扇动翅膀的动静，也不是老公鸡打鸣的声音，更不是谁家狗突然叫起来的声音，而是树叶摆动的声音、风吹过来的声音，这个时候也就是周云云和唐甜一起走出唐甜家门赶往王蛋蛋住处来时候。
　　等到他们三个站在一起说话的时候，风头已经过了，风力度已经越来越大了，从西边吹过来的风吹得桃树叶子来回摇摆。虽然周云云也看见了摇摆的树叶，但是这天气的变化并不在她的感知范围之内，因为她只注意着王蛋蛋。
　　紧接着，风力越来越大，而且是一阵一阵的，它吹得桐树的树冠都来回摇摆了，把那宽大的、手掌一样的、绿油油的桐树叶子都扯下来了，这个时候的风里已经能闻到泥土的腥味儿了，很明显，此时西边已经下大了。
　　这个时候院子里的桃树的树冠也开始被风摇摆着了——虽然有围墙为它挡住了一部分风——不太结实的叶子也被吹下来了，它们被像碎纸片一样扬到空中去了，不知道要落到多遥远的地方。几阵狂风过去以后，就静下来了，过了几分钟，豆大的雨点开始往下落了。这个时候王蛋蛋才对周云云说了个好，是唐甜先发现下雨了，然后就说道：“赶紧进屋吧！雨来了。”
　　他们转身往门口走去了，走到门前，王蛋蛋推开了吱哇哇响的木头门，映入眼帘的是这样的一幅景象：屋子左侧靠墙角是一张木板床，床头的墙上开着一扇低矮窄小的木框的窗户，灰白的玻璃还算完整，窗户底下靠着墙是一张三抽屉的桌子，桌子一头跟床头有一点空隙，坐在床沿上可以垂下来腿，桌子的另一头已经接近门框了；床对面，也就是屋子的右侧，在墙根下平放着两个箱子，箱子是放在被两摞砖头架起来的几块长条木板上的，床前的地上还有两双鞋，这就是这一间屋子。
　　这屋子低矮、门窗窄小；屋子的地是用转铺的。屋子的地面比院子的地面还要低一些。现在是夏天，多雨。以上的这些情况共同造成了一个问题：这个屋子里非常潮湿。正是因为这个问题，房顶上、四壁上的白灰才会受潮脱落霉迹斑斑。其实在春秋冬三个季节并不会出现屋里潮湿这个问题，因为这三个季节这里一般降雨都不多，比较干旱，主要还是因为现在正好是夏季，雨多，前天刚下过雨，就容易受潮。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王蛋蛋才找来了木板和砖头，给箱子造了一个不潮湿的容身之所，然后又去村长家拿来了一摞子废报纸，把四壁的墙都贴上了，这才好了一些。
　　现在她们两个坐在床沿上，他站着。她们开始翻看他摞在桌子上的书，然后问他这对教学有什么帮助，问他学了多少，问他什么时间能学完。
　　说完了这些，他们又都站到门口去了，因为现在雨已经完全下开了，势头很猛，吸引了他们去注意。
　　门外是一片灰白的雨幕，雨点很大，也很密，再加上风完全停了，所以雨点是垂直落下来的，这更显出了这雨的威力。至于伴随的声音，那自然是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这声音要怎么形容呢，找不来形容词，但是它就是像雨点一样又密又实，无处不在，虽然不至于聒噪，甚至听上去是一种享受，但是除掉它你再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就连站在你面前对着你的脸说话的人也得用尽量大的声音，这样你才能勉强听见他说了什么。所以，现在他们三个都不说话了。
　　他们只是直直看着外面，视线穿过灰蒙蒙的雨幕，还能看见院子外面路边的树的模糊的轮廓；再往远处去，就是树尖上的天空了天空也是灰白色的，也是模糊的，之所以知道它是天空，是因为有了树的模糊的轮廓才能对比出来那是天空。
　　几分钟以后，密实的雨声里又冲出来一种声音，直往耳朵里钻，那就是从房顶的排水孔流下来的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才几分钟的功夫，房顶的积水已经很多了，多到两个排水孔里的水像两条又粗又圆的白绳子一样连接着屋檐和地上。
　　紧接着，就是院子里也起变化了。院子是纯泥土的院子，低洼的地方和墙根底下长着高草，院子中间还有相对高的地方长着低草，院子中间有一条连接着大门和王蛋蛋住室的羊肠小道，就连这羊肠小道上也长了不少牛筋草。现在，从屋顶流下来的水冲刷着裸露的黄的沙质泥土，立刻冲出来了两个坑，黄色的浑浊的雨水从坑里冒出来或者溅出来，集聚成了一条小溪从草棵中间穿过，流向低洼处去了；桃树在院子的西南角，是整个院子最低洼的地方，西南角的墙根下有一个缺口，那就是砌院墙时留下来排水的，现在，院子里的水都在朝那个地方流，因为桃树底下见不到阳光，所以只是稀疏长着一些低矮的草，所以水流到那里以后是可以看见的，现在桃树底下的水已经把草都淹没了，透过雨幕看过去，一片浑浊的黄色。
　　正当他们都在注意看桃树底下的一片黄水的时候，从雨中跳进来了一只□□，它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一下子就跃过门槛落到屋子的地上了，它的突然出现把周云云和唐甜吓了一跳。王蛋蛋看到后就去抓它，想把它抓住然后扔回到雨中去，但是他一双手捂下去并没有捂住它。这个时候周云云已经反应过来了，这是一只气□□，这在农村夏天雨后是很常见的，所以她并不害怕，她也加入了捉□□的事情当中，而且她一下子就捂住它了，然后走到门口处把它扔到雨中了，王蛋蛋看着她一连串熟练的动作，眼睛里是诧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