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胡小木》写故事的人N

62、暗中商量

　　□□之所以在大孙子告状以后给赵小花打电话，在电话里知道情况不严重以后还让赵小花到他家去一趟，是因为他另有安排。第一是想商量商量装修的事情，第二是想详细了解一下他们夫妻俩近期的生活状况，给他这个闺女一些建议。
　　因为这个房子是毛坯交房，所以里面并不能落座，他们进了小区以后就在中心小广场的排椅上坐下了。
　　在车上，他们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赵小花因为儿子到父亲这里告状，所以心里并不明朗，而□□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心情也不明朗，又或者他在电话里已经把想说的都说完了，所以到车上就没有话了。
　　在排椅上落座以后，□□的第一句话是：“张小草无缘无故就打孩子了，你怎么不拉开他们？”
　　“开始的时候我是上去拉了啊！但是眼看都拉开了，那孩子又说了他爸爸的坏话，当时他气急了，像疯了一样打孩子，我看着都害怕，我怎么敢上前去拉开！”赵小花对着□□说，眼睛里的委屈都快装不下了。这个赵小花只会在□□面前主动表露出来委屈和伤心，在别人面前，她不会。前面说过，赵小花因为她的愚笨读书读不好，早早就去工作了，结果因为不能胜任工作所以频繁换工作，而且这些更换的工作还是在□□的帮助下通过□□的关系弄到的。尽管如此，她还是用尽力气也不能很好完成工作，所以在工作中遭受同事的批评、领导的责怪是常有的事，而这些批评和责怪就像是峰尖峭壁上的日夜不停的尖利的狂风和冰冷的雨点，正是它们才造就了这峭壁峰尖的坚韧和挺拔，同样的，这些责怪和批评的日复一日的捶打也造就了赵小花硬邦邦的心脏，还有那表面和内心完全不一致的待人习惯。表面上，她对每个人都很热情，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但是在思维、情感、客观需求上，她从来不会去靠近他们，不会去跟他们交流什么、坦白什么。比如，在工作中，尽管很多时候她自己完成起来很吃力，但是她并不叫苦，也不会去请求别人的帮助，而在因此遭到同事的批评、领导责怪的时候，她也不辩解，只是沉默，因为她本身是一个很有责任心、很自尊的人。在心里难受的时候，她也不会跟谁去倾诉、去抱怨。总之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说了以上这些再回来，现在，赵小花跟□□并排坐着，用满是委屈的眼睛看着□□，她此时此刻表露出来的就是她的脆弱，那么，她的坚强的心脏哪去了呢？那心脏当然还在，而且还是硬邦邦的，只不过，□□是她唯一愿意倾诉委屈、表露脆弱的人，所以她才会如此。□□让她感受到了多少幸福呢？只有她自己知道。□□会在她想吃油饼的时候亲自和面给她炸；会在她的每个生日都备一份礼物，而且这礼物都各有新意，又各有心意；会在她得了鼻炎以后趁着假期陪着她去医院做手术。因为她母亲死得早，所以当她回忆起她的幼年、童年、少年，几乎全部都是□□，从她出生到她跟张小草结婚，这中间的生活点滴，都会有□□的身影存在，也浸透了□□对她的爱。
　　在赵小花结婚以后，她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可以让她倾诉委屈的人，但是呢，因为她的性格，和她对张小草浓郁的爱，张小草的这个作用被她对他的爱阻隔了，所以她能敞开心扉的仍然只有□□了。她的性格是倾向于奉献、倾向于被需要，而她恰恰又很爱张小草，所以，在张小草这里，她完全把位置颠倒过来了，现在相当于她是□□，而张小草是她了。她会在张小草的每一个生日都备一份礼物，然后在送上礼物的时候跟他解释这个礼物表达了她怎样的心意；她会主动去问张小草喜欢吃什么食物，然后亲自去做，虽然常常因为她的愚蠢的脑袋而把食物做得很难吃，但是这毕竟说明了她很爱他；她还会包容他的晚归，甚至包容他的不忠诚，这一点的解释就是，她对他的爱已经扭曲了，或者，她害怕失去他。
　　“那他发那么大的火也就不奇怪了。大孙子只给我说了他爸爸打他是因为他没有接他爸爸的蛋糕。”□□说完这些话，看着赵小花，明显在等着她的回答。
　　“这……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你都知道的，孩子又提起了上一次我们半夜吵架闹矛盾的事情，然后说他爸爸对他不好，不爱他，不如我对他那么好，所以张小草就生气了。”
　　“只是这样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吧？他张小草还会因为一个孩子生出了嫉妒心所以打孩子？况且他还是孩子的父亲！你一定还有什么在隐瞒着我！”□□再一次问赵小花，是不容回避的坚定权威的口气。
　　“其实……也没什么，孩子就是说了他晚上回来得晚，说他对我不好，不是个合格的父亲，然后张小草就气坏了。”
　　“张小草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最近？最近是不是又总是在外面鬼混？是不是又经常晚归？”□□用生气又严厉的语气问道，仿佛要是张小草在这，他就要质问张小草，如果属实就要揍张小草一顿一样。
　　“没有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而且非但没有，他近期对我很好，特别是最近这一个月以来，是很好的，不但对我生活上很照顾，他自己之前的那些毛病他好像也完全改了，不再晚归了，也不再鬼混了。”赵小花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诚恳，而且说着说着不自觉流露出夸张小草的语气来，而且她的脸上还隐约闪着笑意。
　　□□见她这样回答，以及看见她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他知道她的这一段话是假不了，于是他收起了他严肃的脸，转而成了慈祥的笑脸，才相信了一个小时前他打电话给赵小花时赵小花在电话里的表述。
　　这个时候飞来了几只蚊子，它们嘤嘤嘤飞到赵小花的腿附近，然后转了几圈，落在她裸露在裙子下面的小腿上。它们开始吸血的时候赵小花才感觉到了瘙痒，因为此时她正沉浸在对张小草的爱的回味里呢，然后她一个巴掌过去，结果那蚊子还是从她手掌底下飞走了。□□见到这个情况，又想着他担心的关于女儿婚姻上的事确实情况很好，于是就站起身来说道：“那咱们进屋里看看去吧，商量商量该怎么装修。”此时□□的话语间的温柔像随话而出的空气，朝着赵小花扑面而来。
　　赵小花用乖巧的表情和眼睛回应父亲，站起身来迈开步子了。
　　这一所房子是个独栋别墅，两层，上下一共十间房，前面有个小院子，后面有个小花园。现在的情况是，院子和花园已经打理好了，只剩下屋子里头没有装修了，他们俩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商量商量怎么装修，自己动手装修肯定是不太现实的，现在就是得商量着找个什么样的装修公司。
　　他们走进去，看着这个是厕所，那个是厨房，还有卧室，有衣帽间，有洗衣房，二楼的大露台上还预留了鱼池。赵小花觉得这个鱼池不好，明明地上前后院有大片的地方可以搞个鱼池，为什么还要搞到楼上。当她对这个鱼池表达出来这个意思以后，□□响应了她的这个看法，他也认为这个鱼池是多余的，然后他们就商量着在装修的时候让师傅把这个鱼池拆掉。对于装修这种事情，赵小花是一窍不通的，其实说是商量，也就是□□想看看赵小花对这个房子在整体上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在装修的时候做一些小的修改。
　　他们商量的有实质性意义的安排就是在装修的期间，让赵小花定期来查看、监督一下装修进展情况，之所以让她来，当然不是因为她比较懂，而是因为她工作比较闲。
　　商量好了以后□□就从那个钥匙盒子上取下来那个红色的钥匙，跟她说等到他找好了装修公司，装修公司的人就会打电话给她去取装修钥匙。赵小花听完以后点头回应了。
　　商量好了这些安排以后，他们就开着车子回去了，在回去的路上气氛比来的时候要活跃一些，他们说了不少话，而且□□的情绪看上去比来的时候好了很多。这主要是因为当他从赵小花口中得知张小草的近期表现以后，心情舒缓了，只要女儿过得好，那就是他最大的幸福。
　　赵小花的那一番描述不但给□□带去了好心情，还使□□对张小草的好感增加了不少，化解了一部分上次他们夫妻矛盾的坏印象，并且决定近期有空了去跟张小草喝两杯。
　　当赵小花听到□□这个安排的时候，十分开心，于是就滔滔不绝说起来了，一会儿说尽早就去，一会儿说要吃什么菜，现在就商量商量，一会儿又说喝什么酒。其实，□□喜欢吃什么菜、喝什么酒，她都是很清楚的，只不过现在她心情好了，爱说话的毛病就又冒出来了。□□微微笑着看着她，她问什么他就轻声答什么。
　　赵小花知道□□最爱吃的是萝卜馅的饺子，最爱喝的酒是汾酒。饺子馅的浓香和汾酒的清香同时入口，那自然是一种享受。当然，□□并没有一个饺子一口酒的习惯，他只是喜欢这两样东西，至于吃法和喝法，那他有他自己的安排：先吃一碗饺子，再开始喝酒。他对他的这个习惯的解释是，第一对身体好，先吃饭再喝酒不伤胃，第二弘扬优秀传统文化，中国酒文化几千年了，而饺子又是中国饮食文化的核心代表，把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吃，那是实实在在的弘扬优秀传统文化。
　　□□喜欢吃的菜有好几样，其中的最爱是莴苣炒肉。莴苣是这个地区比较常见的一种蔬菜，一家一户自己都有种植，所以也不贵。赵小花父亲喜欢这个菜的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从小就吃这个菜，所以就欢，这就像是两个人的日久生情。除掉这个原因，他还喜欢莴苣在牙齿之间破碎的脆生生的口感，并且乐此不疲，有时候他甚至会久久嚼着它们而不咽进肚子里去。
　　赵小花把□□送到小区门口以后，才又自己驾车回家去了。在□□下车以后，因为没有人听她说话了，所以她的脑子也就有了空闲，然后她就在脑子里想着给□□准备汾酒，准备萝卜饺子，准备莴苣炒肉。
　　现在再说回来躺在床上的各怀心思的张小草和赵小花夫妻俩。张小草看着赵小花对于他给她端水的这个事情毫无反应，然后就在脑子里开始纠结着如何跟她靠近一点，他想了一会儿，想到了前几天的一个晚上，他无意间瞟到赵小花浏览手机购物软件时候一直在看一条裙子，那个样式他记住了，他就准备带她去把这个裙子买下来，然后就在嘴巴里冒出来了这样的一句话：“这个周六晚上咱们去逛街吧？”
　　“好啊！”赵小花扭过脸去回答道。本来，她想再往下接一句不如现在就去吧，但是脑子里突然又跳出来今天晚上她和□□会面的事情，于是她就紧闭着嘴继续看手机了。
　　“你都不问问咱们去逛街干嘛吗？”张小草脸上浮动着温柔的笑，用满是笑意和温柔的眯眼看着赵小花说。很明显，他这是在提醒赵小花问他逛街去干嘛，提前商量商量逛街都干嘛。
　　“干嘛……这……你说干嘛咱们就干嘛！”赵小花这样回答他，很明显，她还是有点心慌。
　　“我说咱们去吃屎吧？你去不去？”张小草咧开嘴嘿嘿笑着看着赵小花的脸说着这话。
　　“你今天咋了？我看你有点不正常！神神经经的，一会儿给我倒水献殷勤，一会儿又说带我到街上吃屎，你是病了吧？脑子烧坏了？”赵小花一边说一边去摸张小草的额头。
　　张小草只是笑着，也不躲闪。张小草自然是没有发烧，他只是为了活跃气氛而开了个玩笑，也可能他这会儿确实也很无聊，也可能他想急着实现他心里的计划呢，还有可能，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赵小花确实是一个很好的女人，而他确实是也爱着她，当然，这也只是一瞬间。
　　其实不只是现在的这一瞬间，在他们婚后的琐碎生活的很多不经意的瞬间，他都模模糊糊觉得他爱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结婚的时候，张小草的父亲张东岳给赵小花的彩礼钱，赵小花一分没有留下，一把交给了张小草，张小草至今还记着赵小花说的话：“你们家里条件一般，你把这个钱给父亲吧，他应该需要这个钱。”现在，这句话的每一个字张小草都清楚记着，而且每次回忆起来这段情景，都是历历在目，很清晰；后来，当张小草撒谎晚归的时候，他也会回忆起来这个事情，他甚至还想到，对于赵小花这个脑子简单的女人，能说出那样的话，足见她有多爱她的丈夫。赵小花虽然话多却往往说不到重点，喜欢跟人交谈但是却不能照顾到对方的情绪，但是，当赵小花对这张小草说出这句话并且递出那些钱的时候，张小草从她的措辞之间听出了深思熟虑，听出了温柔，听出了爱，听出了她对张小草的心理的照顾，她并没有说他家里穷，没有说他家里落后，而是说他家里条件一般，这是很温柔又高明的用词了，既说明了事实，又照顾到了张小草的自尊。当张小草听着这话、看着赵小花眼睛里快要溢出来的温柔的时候，他想要紧紧抱住她告诉她他爱她，但是他没有那么做，他回以温柔的笑，然后轻轻握住她的手，过了很久，他松开手，说道：“我会照你说的做。”
　　张小草照着赵小花的意思做了，但是张东岳并没有接受这一笔钱。尽管张小草没有实现赵小花的意思，但是在接过钱的当时，他深刻明白他确实是爱着这个女人，这种爱并不是她递过来的钱激发出来的，而是一种抽象的冲动，一种突然冒出来的感动，是一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可以说它是白头偕老的荒谬想法，也可以说它是拥抱亲吻的虚妄冲动，但是不管怎样，他的脑子里是产生过这些。他再仔细想，如果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递过来这一把钱，那么，他也会生出这些东西来，只不过生出的这些东西没有递钱的情况下生出的那么浓厚，这样看来，张小草对赵小花的偶尔蹦出来的爱的感觉不全是钱造成的，但是至少有一部分是钱造成的。这就是张小草。这就是张小草对赵小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