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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浮生·顾言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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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有深山,山中有千年深林。
林中有鸟,其声如铃,其形如云。世人载于《奇谐》,是唤为仙灵。世间有传言,仙灵可练神药,得之可治愈疑难杂症,可令逝者起死回生。
————引
浮生·顾言笙
1.
我叫顾言笙。
我从来不相信命运,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一生皆为命运沉浮。
我出生的那一天,爹便离开了人世,我娘没来得及等他为我起一个寓意吉祥的名字。
在我刚满一个月的时候,娘带我到庙里祈福。庙里的老和尚一眼觉缘,询问娘我是否有名字。娘摇摇头,于是,我便有了这个名字。
言笙,言生。
这世间却无人能道清一生。
娘肩负着来自外界的杂冗非议,以及岁月的风霜雨雪,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她教我识字,教我读懂自然时令播种收获,教我辨别百草,这样在我急病却无医可寻的情况下,能以一己之力解决一些问题。
娘常常对我说,世间有两种人,一种为恶人,另一种为半恶之人。
“那么为什么不是一半为恶人,另一半为善人?”
在我开始懂得思考的年纪,我便这样问她。
她说,世上没有善人。所有的善意之下,都掩盖着罪恶。所有以行善为目的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掩盖大多数不为人知的罪行。
那时我还太小,尚且不懂得娘话里的含义。我只知道,邻家卖豆腐的王婆婆很好。她允许我接近她家的三只刚出生的小狗崽,在我抱着它们玩耍时总是微笑。我属虎,在我们那里有一个迷信的说法,凡是属虎的人接近刚出生的小动物,那么她的母亲一定会将自己的幼崽吃掉。
我原以为时光就会这样平静而美好的走下去,直到我十二岁那年的一个残阳漫天的黄昏。
当我从私塾回家后,我再也没有看到茅屋上空那缕袅袅升起的炊烟。我慢慢地走到家中,看到了桌上那一纸苍白的遗书,上面是娘颤抖的字迹。
我走到娘床前,轻轻握住了她那双早已没有了温度的手。
从那天后,我树立起了一定要考取功名的志向,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辜负我的亲人们,才不辜负整个家对我的期望。
我寒窗苦读,七年后,终于等到了进京赶考的机会。
在出发的前一天,我打算用仅有的一点积蓄制备一些行程中要用到的物资。
也就是在那时,我遇到了云歌。
人来人往的闹市,繁华而喧嚣。在这茫茫的人海之间,我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她。
彼时,云歌是一只翠蓝色的小鸟。
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一般的鸟儿,她来自与我们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当时,我看着笼中静静梳理柔软羽毛的她,只在想,她定是不小心被人捉住了,关在了这金丝笼子里,希望能被卖出个好价钱。
我望着笼子里的云歌,觉得她有点儿不同寻常。蓝色的羽毛澄静如天空,恍若氤氲着奇异的光泽,神秘而美丽。浅红色的喙至颈处有着极其优美的弧线,延伸向缓缓展开的扇形的尾处。
“老板,这只鸟儿叫什么名字?”
我的视线不曾移开笼子。
“我们把它叫作”仙灵”。”老板答道,随即又补充说,“虽然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古籍上记载的那种能帮人实现愿望的鸟儿,不过,从它本身的观赏性来看,把它拿回家当普通鸟儿来养也还是不错的。”
仙灵?
我回忆起我曾经看过的某部古书的某章内容,好像确实有这样的记载。仙灵,常居深山古林之中,是一种神秘的神鸟。
“看她的外形,确实与古籍之中记载的有几分相似。至于其真实性,还有待考证。”
“客官无需在意这些。”老板笑道,“世人皆知,花鸟怡情。像侍花弄草,饲养动物这一类的,权当做是怡情养性,偶尔调剂调剂生活罢了。”
可万物生灵不应该承认这样的代价。
我沉默片刻,看着金丝笼里的鸟儿,发现与此同时她也在望着我。
她的眼睛清澈而晶莹,如月下初露。我们的视线在无形之间交汇,仿佛建立起了某种冥冥之间的联系,万物有灵,恍惚间我感知到了来自它无声的语言。
我像是做好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深吸一口气。
“老板,这只鸟儿售于我吧。”
“好嘞客官。”
我用身上仅有的一点钱,从老板手中将云歌买下。
最后,我找了一片森林,将她放飞,目送着云歌的身影缓缓消失在白云尽头。
2.
从故乡到京城需要接连几天的时程。
我带着乡亲们为我置备的干粮上了路。走到第二天的时候,却被困在了一片荒郊野林,此时已是薄暮,我穿过一片又一片的荆棘丛,但怎么也走不到尽头。算了,风餐露宿,今夜与天地共眠也好,只是不知道有没有野兽出没。
我就这样在林中度过了一晚。好在上天眷顾,我平安无事。
只是有件事情让我很不解。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覆着一方御寒的棉布。
棉布上有空灵的香气,在这荒郊野岭,这布来自何方。
但我没有多想,将其收叠好,置于行囊,继续赶路。当我终于赶到京城,已是十日之后,还有两天科考便开始了。
我找到一家简陋的客栈,打算在这里歇脚。由于店里没有御寒的棉被,第二日我便染上了风寒,连握笔都没有了力气。
给店主写下欠条后我便去药铺抓了几服药。回到住处时,我却发现桌上赫然放着几方碎银。我拿着这些银子去问了店主,他摇头说他并不知情,我也记得,我离开的时候,房间的门是关好了的。
这来路不明的钱就跟此刻我手中的这方棉布一样神秘,一样令人不解。
月上两更,我放下书,吹灭烛火休息。
沉沉的黑夜里,我闭上眼睛,缓缓睡去。
而在不久之后,令我惊奇的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蜡烛上的火芯就像花一样霍然绽放。烛火上空飘荡着恍如萤火的光芒,星星点点,将房间照亮,形成一个梦幻般的仙境。
一个湖裙长发的女子立在房间中央,裙裾轻旋,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扬起。
就是这种熟悉的空灵香气,我可以确定这两个神秘事件她有关。
我屏住呼吸,脸庞埋在被子里,透过缝隙静静地观察房间里的动静。
只见她身影微移,仰起脸看着那些飞来飞去的蓝色萤光,时而轻旋身姿,时而悠然停驻,脚步却是极轻。她的面容清丽得如同月下的百合,此刻,唇角有笑容浅浅荡漾。
她又拿起我刚才看过的书,轻轻翻开,认真地凝视着上面的字迹,一些光萦绕在他的周围。
“姑娘,请恕在下冒昧,擅闯他人居所,这是不合情理的做法。”感觉到有人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她肩膀一滞。转过身,看到了当时一脸淡漠的我。
无数的萤火在我们周围浮动,我就这样定定地望着她,她亦凝视着我,像是要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眼睛里投落下柔和如水的光芒。
空气都仿佛变得极其安静。
“你不会说话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问道。
她点了点头。
“你……该不会是……我上次放飞的那只小鸟吧?”
想到她此刻幻化出的幻境,以及我曾经在戏本子上读过的花鸟成精后报恩的故事,竟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出来。
她又点了点头。
“你真的是……仙灵?”我又问道,或许这个问题有些愚蠢,书籍记载的未必属实,世上怎么可能有真正的仙灵存在?
令我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再次点了点头。
我愣了片刻。
而后,我转身从书箧里拿出一叠棉布和几方碎银子走到她面前,递给他。
“我知道你是来报答我救你的恩情的,我在此谢过,这些,还请你收回吧。”礼节性地轻轻俯身,却没有得到回应。
她只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衣袖轻拂而过,我手里捧着的一切都悉数消失,幻化成点点荧光。
她突然拉过我的手,在手心缓缓写道:“我们仙灵一族有规,救命之恩定要相报,否则会遭受上天谴责。”
她又道:“未还恩情之前,请让我留在你身边。”
3.
十年寒窗,我终于实现了我的志向。
当信使通知我高中榜眼的消息时,我正立于窗前眺望着满城烟雨出神。
“祝贺王公子喜得榜眼之位,今日未时,相国大人邀各位前去赏竹品茶,请务必及时赶到。”
“我知道了,请回告相国,能受邀前去,在下深感荣幸。”信使离去后,我轻叹了口气。
在京城的这几个月,我对当前的局势已略有了解。
民间传言,当朝相国权倾朝堂,多名臣子皆为耳目。此人常以权谋利,鬻爵敛财,其金数以万计。
世人皆知,官场险恶,即便是像我这样从未涉政之人也深知这个道理。
出仕者必为官,相国是想借这个机会笼络人心,我明知如此却也不能推辞。
身后响起珠帘彼此触动的沙沙声。
我知道是云歌来了,因为她在的地方总是存在着一抹空灵的香气。
她走过来,面容上有化不开的忧愁,似水清浅,凝锁在眉宇之间。
她是在为我担忧。
“你要去吗?”她问我,在我的手心写下这几个字。
“我必须去。”我缓缓道,“这是我入朝为官的唯一机会。”
“你怕吗?”她又写道。
“不怕。”我故作坚定,其实内心曾有过片刻的动摇,但是我知道我必须去面对接下来要走的路。
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云歌微笑着拿起笔蘸了墨,拉过我的手,在我的手心里写下云歌这两个字。
是懂得凡人语言的仙灵,我当时这样想。
“你名字?”我问,她指着自己用力地点了点头。而后,她又指向我,是在问我的名字。
我拿过她的笔,在左手掌心写下自己的名字,示意给她看。
她的笑容纯真得如同孩子,虽然不能讲话,但是她的眼睛却能容下世间复杂的语言和情感。
很奇怪,一般人遇到这类似的不可思议的事情,会先去想想有什么逃避的方法。要么怀疑自己心志是否出现毛病,要么去找算命先生卜个卦。理智的人可能会努力的挽留住云歌,像信奉神一样请求她来帮自己实现愿望。
人间对于你可不是个好去处。你从哪里来?最终又到哪里去?
可是,我当时并没有问过她这些。
所有的相遇不过都是一场上天安排的宿命罢了。我这样想着,云歌就算从未与我相识,我的命运还是会沿着事先预定的路一直走下去。相遇,对于对方而言,意义都是相似的,有什么可深究的呢。
“你想过要离开人间吗?”
我曾问过云歌,她只是摇摇头,沉默不言。
她告诉我,她可以帮我实现愿望,荣华富贵也好,强权在握也好,只要是一个愿望,她都能够为我实现。
“这么神奇吗?”我似笑非笑,那时并未将云歌的话放在心上,但云歌坚定地望着我,让我一时间真的有一种愿望能够实现的错觉。
于是我说出了我的愿望:
“如果愿望可以实现,我想要那个人死。”
3.
上午的时候,我同云歌去街市,想要带她领略一番人间的珍奇。
最初她总是小心翼翼跟在我身后,后来在我的带动下便玩开了,时而凑到糖画铺子对面,时而跑到卖小玩意儿的摊铺,拿起一个拨浪鼓咚咚摇晃。
云歌很喜欢两腮红红的童子面具,我便买来送给她,她舍不得戴,一路只是拿在手里。
京城不见得是个清净之地,在我和云歌经过一条小巷,从后突然窜出一群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狞笑着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显然是跟踪了我们多时。
为首的一个人盯着云歌,伸出手作势要抚上她的脸庞,却被我一掌推开。
“哟,你小子胆子还挺肥的啊,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有些怒意,旁边的人状连连煽风点火。
“我不管你是谁,罔顾王法,作出这种事是要进官府的。”
“官府?”对方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嗤笑道,“我告诉你,别说官府,就算是三品官员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可是在相国大人手下做事的人!”
当朝相国,权倾朝野,连手下都这般兴风作浪。
正说着,那些人又扑上来,准备直接带走云歌,我注意到身后的墙上靠着一根木棍,正准备拿起棍子反击的时候,云歌却先我一步出手。
她伸出手,手指弯曲,迅速袭向为首那人,只听到一声惨叫,那人的脸上血流如注,露出两道狰狞的血窟窿。
身后的人见状,立刻扶住那人,惊慌失措地逃走了。
云歌背对着我,转过身,微笑着指着小巷前方。
她是在说,我们继续走吧。
走过长街的时候,遇见了正在通行的达官贵人的车马,我负手立在人群退开的道路前,听着周围冗杂的议论。
“还不快让开一些,碍了车马小心被杀头!”
“这可是相国大人要过的路,我们还是避得越远越好。”
玄色车帷渐近,在离我不远的位置慢慢停下,车帘的一角被侍从掀开,只见一位男子端坐于车内,侧脸的轮廓沉静而优雅,眼眸深邃,眺望着前方某个空洞的地方。
那是当今相国,宇文瑾。
之前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是在殿试时,当时他着一袭绛色朝衣,于圣上旁侧修然而立。他以殿试副考的身份,向皇上提出对我们文章的一些评判和建议。他看到我的文章《社稷赋》时,将我在文中使用的典故和出处一字不漏的解释给圣上听,同时对文章的内容赞不绝口,将我都不曾觉察的优点都一一指出,令当时的我不禁心生敬意。
这时,宇文瑾命侍从退下,掀开轿帘,在众人纷繁的目光中,缓缓走向一处糕点铺。
糕点铺的周围被馥郁的香气围绕,随着蒸笼揭开的那一刻,腾起来的白色雾气四下弥漫开来。
“看什么看,都给我退开,该干嘛干嘛去!”随着官兵的呵斥,周围的人渐渐散去。
我回头看看云歌,却发现她不在。
应该是刚才人太多,我们暂时走散了。
我看着静驻在糕点铺前的宇文瑾,转过身去找云歌。
4.
相国府出现了意外的变故,原本应该在下午进行的宴会推迟到了晚上。
夜晚,现场气氛依旧热闹非凡,许多朝臣汇集在此,锦衣华服,玲琅满目。舞姬在丝竹管弦里翩然起舞,觥筹交错间,众宾欢颜。
宇文瑾身着一袭素净白衣,以主人的身份坐在正前方。他举起酒杯,含笑敬酒,举止之间优雅从容。
我们向他回敬,而后,一饮而尽。
在我放下酒杯时,注意到了他抬手的细微动作,我清楚的看到,他举杯的手在止不住的发颤,指骨紧绷,因为太过用力泛出青紫色,握住手里的杯子仿佛下一秒就要摔碎在地上。
他的手一定受过伤。
而这时候,他的视线突然落在了我的身上,幽深的眼眸里浮起一丝复杂的神色,而接下来,他说的话正好印证了我的猜测。
宇文瑾放下酒杯,对众人道出一个惊人的消息:“今日本相在返回相国府的路上遇刺。幸得周围戒备森严,否则,本相今日定会命丧黄泉。”
消息一出如石投水,激起万道波澜,大家都在纷纷猜测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对当朝相国下手。而宇文瑾仍是保持着不动声色的笑意,抬手示意大家停议,摇头道:“本相今日有些乏了,宫中御医即刻便到,本相就先向诸位告辞,就不能陪大家饮酒赏月,扰乱了大家的雅兴,实在惭愧。”
说罢,便由仆人搀扶着离开了宴席。
看宇文瑾的走路姿势,他一定伤得不轻。
我的猜想是正确的,接下来的这几天,朝堂上均不见宇文瑾,从圣上口中得知,宇文瑾告假十日。据说,宇文瑾遇刺后染上了一种奇怪的病,病时终日卧于床榻,不得出户见光。
相国府在之后向全国发出了通告,若有能治愈相国疾病者,赏千金。一时间,全国轰动,我将这件事告诉云歌的时候,云歌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她告诉我,她有办法。
我说:“那我们一起去相国府吧。”
“不。”她用力摇了摇头,望着我,在我手里写道,“我只是想帮你。”
云歌知道这是一个笼络相国的机会,他知道我渴望在朝中谋得更好的地位。我忘记了,她是仙灵,能够做到很多我们做不到的事情。
云歌给了我一个瓷瓶,她说瓷瓶里装着一味药,能够治世间各种疑难杂症。
我将药带给了宇文瑾,三日之后,宇文瑾重回朝堂。
庆祝宴会上,他欲赏我千金,却被我婉拒,他爽朗一笑,对着我连敬三杯酒,说:“王兄若不介意,从今往后,我们便结为手足罢。”
5.
宴席结束后,我回到了住处,看到了坐在窗前发呆的云歌。
她听到了我的脚步声,回过身对我笑了笑。
在她清丽的脸庞上,这一抹笑容犹如开放的芬芳花朵,让我的心莫名地一悸。可是为什么,她的背影却是那样的落寞呢。
我大致猜出了几分,她应该是念家了吧。想了想,对她说:“云歌,你已经帮了我这么多,我很知足,其实你可以不必……”
正说时,她突然站了起来,捂住我的嘴巴,明亮的眼瞳中带着从未有过的固执。我突然有些哭笑不得,要是我再这样说下去的话,云歌今天一定会缝上我的嘴巴。但玩笑归玩笑,片刻之后,云歌缓缓松开了我,对着我摇摇头,是在说让我不要这样想。
仙灵真是固执的生灵。我呼出一口气,点点头说“好”。
云歌,你本可以回到属于你的地方,你的一意坚持让我觉得,我一直在束缚着你的自由。
就在气氛慢慢平静下来时,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我还来不及分辨,紧接着,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一些手持兵刃的闯了进来。
“私闯民宅,王法何在?”我怒斥道,
“对不住了王大人,我们也是按照相国大人的旨意办事。”为首的人说道。
“相国大人?他派遣你们来的理由是什么?”
“抓刺客。”为首的人不耐烦道,一声令下,“给我上。”
我以为他们是冲着我来的,结果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们团团围住了云歌。我冲上前去,却被他们的刀剑拦住:“她跟相国大人无冤无仇,你们为什么要伤害她!”
“她是刺客。我们只是奉公办事,请大人自重。”冷不丁的抛出这句话,首领带着众人离开,我想要上前一问究竟,然而他们却早有预谋,挡住了我的去路,直到云歌的身影消失不见。
云歌是刺客。
不可能,她与宇文瑾素未谋面,又有何仇何怨。但,在弄清楚这件事之前,我一定要救云歌。
6.
我去了宇文瑾的府邸。
家仆告诉我,宇文瑾不在。
我心急如焚,但理智告诉我,我必须要等到宇文瑾出现,只有这样,我才能当面向他问清楚他们抓走云歌的缘由。宇文瑾是那天宴会前夕遇刺的,但那天的那段时间,除了在街上与云歌分开了短暂的时间之外,我一直都和她呆在一起。
我已在朝廷中任重要官职,相国府的家仆并未将我赶走,让我在后院凉亭等候。这已经是他们对我最大的容忍了,我隐隐可以猜出,宇文瑾一定料想到我会来找他,这一切,都是他事先安排好的。
云歌一定在这附近。
我循着后院的路小心翼翼地寻找,一路来到一处僻静的小筑,推开门的那一刻,我看到了被重重铁链束缚的云歌。
她的手上,脚上,尽是铁链勒出的血痕。
“云歌!”我奋不顾身走上去,想要带她离开这里,她失神地望着我,脸上分布着纵横交错的鞭伤,用力的摇着头。
我忘记了相国府一向戒备森严,哪怕是后院,也怎么可能是外人说进就能进的呢,果不其然,这一切都是宇文瑾设的一个局,他做了这一切,无非是想引我进来。
门在这时候发出一身细响,宇文瑾立在门口,逆光将他的轮廓映得如同幻境。
他沉声道:“私闯相国府后院可是死罪。”
我挡在云歌身前:“大人今天的目的恐怕不是这个吧。”
“你猜对了。”宇文瑾拍了拍手,慢慢走进来,“实不相瞒,我的目的,是为了灵药。”
我冷冷地直视着他,他的脸庞在一片幽暗的光线里格外模糊:“你想救她吗?想救她,就告诉我,你上次给我的那些药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由得怔了怔,他说的药正是云歌上次给我的,云歌是为了帮我,却不想我却间接地害了她。我缓缓望向呼吸渐微的云歌,厉声道:“你若想要药,直接说出便是,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
“因为她是刺客。”宇文瑾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他递给我半枚面具,正是上一次在街市上买来的那张,“我没有杀她,对她而言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见我声色俱厉,宇文瑾却越发平静,他提出要求:“只要你带来药,我就放了她。”
我用力地握住拳头,明知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在看到云歌之后竟坚定地应允:“好,不过你要给我半天时间。”
“一言为定。”宇文瑾道。
云歌,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7.
半天之后,已是深夜。
同样的地点,我来到时,宇文瑾已经恭候我多时。
房间里再不似白日里那样幽暗,宇文瑾在房间里点了许多蜡烛,见我走进来时,轻轻吹灭手里的烛火。
蜡烛将房间映得格外明亮,室内尽是一片光明,那些蜡烛被排成特别的形状,围绕着中央而展开,我渐渐看清楚,原来烛火围绕着一具水晶棺木。
棺木里躺着一位女子,女子着一袭血红嫁衣,唇色明丽,脸庞如纸般苍白。
而女子的模样是那样熟悉。
我大惊失色,心中的绝望像潮水席卷了我:“云歌!”
“她不是她。”宇文瑾垂下眼帘,沉声道,“她是风莞。”
旋即,他对我道:“药呢?”
“云歌在哪里?”我并未回答他。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吗?”宇文瑾手一挥,门外闯进来他的手下,我见势上前一步,将宇文瑾的脖子紧紧桎梏,袖口中滑出事先准备好的匕首。
“大不了,我们今天同归于尽。”我冷冷道。
“你疯了吗!”
“让他们都下去!”我从未这样冷静过,心中唯一的希望就是尽快救出云歌。他挥手示意手下退出,片刻后,房间只剩下我们。
“云歌在哪里?”我焦急万分,松开他。
“她逃走了。”他闭上眼睛,缓缓回忆,“在我去看风莞的时候。”
“你撒谎。”
宇文瑾静静望着我,说:“难道你不希望她走吗?”
我感到自己像是被愚弄,云歌现在生死未卜,而我借口拿药只是一个拖延时间的幌子,现在,我已经没有必要再和宇文瑾做无休无止的纠缠了,我知道我今天无法活着走出相国府。
果然,宇文瑾威胁道:“或许你交出药,还有一分活命的希望。”
我上前几步,走向他,冷笑出声:“我来到这里,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心里埋藏多年的秘密昭然若揭,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打量着宇文瑾脸上带着惊惶的神色,我突然感到一阵复仇的快意。
他怔怔地望着我,像是回想起了某段往事,某个故人,语气发颤:“你是……顾恒的……”
“没错。”我靠近他,目光冰冷如霜,“我就是前朝相国,顾恒之子,顾言笙。”
我,我的母亲,一直生活在父亲惨死狱中的阴影之中。七年之前,我的母亲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折磨,选择了服毒自尽,留下一封遗书,让我一定要为惨死的父亲报仇雪恨。我寒窗苦读,进京赶考,再到入朝为官,都是为了等到能够手刃仇人的这一天。
“你是来复仇的……”他的声音穿过幽暗的烛光,带着狠冽的杀意,“那么……你是绝对不能活在这世上了。”
宇文瑾突然从身后拔出一把剑,寒光闪过的那一刹那,我意识到了事情的危险性。
“你们都会死在我的手下。”
说完,剑锋毫不迟疑扫向我,我险幸躲过了他的剑,被他砍中的烛火顷刻四散,将窗木点燃。火势一路蔓延,烧至屋内的垂帘,此时此刻,房间被盛光照亮。
宇文瑾表情几近狰狞,与他平日的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显露出了他残忍的本性,曾经丧生在他手下的朝臣不计其数,我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我继承了母亲的遗愿,想要一步一步为父亲报仇雪恨,然而事情已经走到今天,我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极力想要将今夜的我除掉,连连进攻,我却只能向后闪躲,直到我被逼到绝路,退无可退。凌厉的剑影再次闪过,我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
然后痛苦并没有预期降临。睁开眼睛,我看到了云歌正挡在我的面前。
“云歌。”我喊道。
只见云歌双手合剑,长袖拂过,宇文瑾手中的剑凌空飞出,横插在门上。
宇文瑾怔在原地,失神地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云歌的突然出现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在宇文瑾失神的片刻,云歌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匕首。
直到我看到她手里的匕首指着宇文瑾。
“云歌,你不应该回来,你快走。”我喊道。
她对我摇摇头,突然移步到我面前,刹那间,我感到视线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宇文瑾意识到了我们即将要逃走,提起剑冲上来,却被云歌挡住。云歌手里的匕首扔出,宇文瑾向旁侧避开,趁着这短暂的空当,云歌带着我逃出了相国府。
8.
我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云歌呢?云歌在哪里?
我急忙从床上爬起,大声喊着云歌的名字,可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得到的只是沉默的回应。
桌上有一张字条,是云歌的字迹,上面写着“生死无憾,勿忘勿念”。
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的头痛得快要失去意识,眼前模糊一片,我仿佛看到云歌站在面前沉默地望着我。
云歌一定去了相国府。我扔下纸条,发疯一般奔跑在夜色中,不顾一切向着相国府而去。
当我赶到相国府,站在相国府门口,看到里面乱作一团,远处,隐隐有红光闪现。
我抓住一个仆人询问,仆人告诉我,相国府的后院着了火,宇文瑾被困在火海之中。
我佯装成救火的家仆来到后院,却只见眼前的一片茫茫火海,熊熊燃烧着的火焰如同鬼魅,在夜色中肆意狂舞,将周围映得异常明亮。
“云歌!”
我对着门内大声喊道,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我知道,她在里面。我与她隔着一扇门的距离,在此刻却遥远得如同相隔着千山万水。
一些燃烧着的碎物如星石从房檐不断坠落,我却只能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一切渐渐淹没在一片火光之中。
我含着泪望着眼前的景象,双膝一软,忍不住跪倒在地。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初见时伫立在一片萤火之中的云歌,她的脸庞清丽绝尘,笑靥如花,虽然不能说话,但她的眼眸却如星辰一般明亮。
那一天,相国府的那场大火永远地埋葬了云歌。
因为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就像是一个过客,在我的生命中匆匆出现,又如萤火迅速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