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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一年半 ...


  •   离开丁香公寓的时候,我以为我会跟米娅经常联系。可是回来之后我才发现,要想若无其事地给米娅打电话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她太通透,别人藏在心底里的隐痛在她面前根本无所遁形。而我,如何能在明知她心中有数的情况下继续假装深海这个人不存在?我既不可能跟她哭诉自己的那点小心事儿,也没有办法装出不在意的样子向她打听深海的情况。
      打电话的事儿就这么一天一天拖了下去。
      圣诞节的时候,我挑了一套酒具,把那些想说但是一直没有说出口的道谢写在了卡片上一起寄给了米娅。米娅的回礼是一罐自制的巧克力,卡片上的字体微微倾斜,优雅得像上个世纪的名媛淑女:希望你的耳朵已经不疼了。
      我揉着耳朵对自己苦笑。真没想到,我也有令人失望的一天。

      再次跟米娅通电话,是在我大三结束的那年夏天。
      事情的起因是我在逛街的时候,在路口一辆等绿灯的宝马车里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当然,几秒钟的事儿很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可是那种感觉令人不安。犹豫了一个下午之后,我还是决定给米娅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我正举着大毛巾擦头发。卧室的窗开着,雨还在下,大半个城市都被笼罩在了灰蒙蒙的雨幕中。
      话筒里突然响起的声音几乎吓了我一跳,“茉茉?”
      “是我,”我把大毛巾顺手搭在床头上,对自己预备要说的话忽然之间有些迟疑。我这样的做法算不算多管闲事呢?
      “怎么了?”大概是感觉到了我态度里微妙的迟疑,米娅的声音里透出了几分紧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经过敏,我忽然觉得她话里的意思似乎是指发生了什么事,而这件事是瞒着我的……会是我想得太多吗?
      “是这样,”我把心头升起的诡异感觉暂时压了下去,努力让话题绕回到先前的方向,“就在几个小时之前,我在一辆车里看到了两个人。”
      “是谁?”米娅似乎松了一口气,就好像我要说的事正好错开了她想要回避的那个话题。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难道她真的有什么事瞒着我?
      “是夜鲨和迦南。” 我决定稍后一点再来考虑米娅奇怪的态度,“我们去丁香公寓的路上我曾经见过迦南,我记得他的脸。”
      “迦南?”这个名字似乎完全出乎米娅的预料,以至于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之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是的。”她的反应让我有点拿不准该不该继续往下说,我小声地反问她:“你在听吗?”
      米娅回过神来,“我听着呢。你说的……是迦南吗?”
      “应该是他,”我说:“当时时间很短,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但是……不告诉你的话,我会觉得很不安。”
      “我明白了,”米娅说:“我会去查查看。”
      “米娅,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她刚才的态度让我本能地想到了深海。
      电话的另一端,米娅沉默了片刻才说:“是有一些事。但是这些事跟我们的族群有很大的关系。请容我考虑一下是不是应该告诉你,可以吗?”
      我能说……不可以吗?
      我心里明白,无论如何我都是一个人类,在我和他们之间隔着一条名为种族的鸿沟。但是我心里的失落并没有因此而减少一两分。

      我不知道对于时间这种东西的存在,米娅和我的看法到底有什么不同。但是她既然说了需要时间考虑,我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我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暗自决定到十一的时候她要是还没有来电话,我就主动打过去询问她。到了十一,我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把打电话的事儿再向后顺延一段时间。可是直到过了新年,米娅也没有来电话对那天的事做出解释。时间久了,我开始觉得她当时的说法也许只是一句托词,又或许,她经过了考虑之后还是决定不告诉我。如果不是这段时间以来,深海的情绪起伏得如此激烈,我想,我很有可能会把这段小小的插曲抛到脑后。
      每天奔走在行色匆匆的人群当中,聆听着脑海里另外一个人或昂扬或低落的情绪,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感受。当它呈现出一种平静而愉快的状态时,很容易让我的情绪也变得轻快起来。就好像那个人就在你的身边,用带笑的声音询问你:嗨,今天过得愉快吗?
      有的时候,我的脑海里还会出现一些画面。各种面貌的海,从接近海面时明亮的蓝到黑夜来临时幽暗的蓝,山丘般挨挨挤挤的海底礁石、令人眼花缭乱的鱼群以及随着海水起伏不定的美丽藻类……这些画面会随着他情绪的变化而染上不同的色彩,或明媚,或忧伤。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显得很平静。而这种平静也会十分自然地影响到我。让我穿行在这座喧嚣的城市里的时候,怀着一颗平静的心去思念,去期待。仿佛重逢这种事在下一秒钟,在下一个街口就会发生。
      我一直希望我能够像米娅那样从容地看待生活,可我毕竟不是她。我的平静并不能够坚持很长的时间。相反,我的情绪越来越像一枚五角钱的硬币。一面是平静而愉快的期待,另一面则是越来越疼痛的思念和越来越深刻的怀疑。这两种情绪交替着占据上风,几乎没有中间状态。以至于当我在殷皓和林露露的订婚晚宴上偷听到林露露悄悄问我妈的那一句:“茉茉现在怎么喜怒无常的?是不是临近毕业压力太大了?”的时候,我竟然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设想的可能性:我的精神状况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
      我会不会真的疯了?会不会……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臆想,而我脑海里那个随时变化着的频道的存在只是我发疯的一个症状?如果我此刻去见精神病医生,如果我告诉他我的脑海里可以感应到另外一个非人类的情绪变化……他会对我做出怎样的诊断?
      当我的思路集中在到底要不要去看看精神病医生的问题上时,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儿:最近的一段时间,我的的确确变得十分暴躁。
      我退回到空无一人的露台上,静下心来仔细地去捕捉脑海里另外一个声音。可是没有。本该有所波动的地方,此时此刻竟然空荡荡的。在我一直认为是平静的那个区域里实际上空无一物。那完全不是平静,而是……所有的通讯都被切断之后一无所有的死寂。
      为什么会这样?
      我拿起露台角桌上的香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很辣,苦涩地刺激着口腔里每一个可感知的点,却奇怪地令我的情绪镇定了下来。
      我再一次想起了前一段时间深海那种异乎寻常的激烈的情绪。那种翻江倒海似的挣扎,令我把米娅迟疑的态度以及之前看到过的坐在一辆车里的迦南和夜鲨统统都联系在了一起,越想越是心惊。这和深海遇到袭击时的激烈又有所不同。那是一种更加直接也更加畅快的宣泄,他甚至还让我看到过夜族人带着伤口撤退的画面。但是此刻的情形则更像是某个人在经过了深思熟虑之后,很平静地关闭了联系的渠道。
      这种推测令我心中那些患得患失的忧虑很快便上升到了焦躁的程度。这一次,就连香烟的辛辣也无法安抚我了。
      正在揣测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可能性,露台上又嘻嘻哈哈地挤进来两个人。我一回头,正对上了路一那双微醺的醉眼。他的臂弯里还挂着一个脸色绯红的女伴,正凑在他的耳边说着什么悄悄话。
      在这样的时刻被人打断了思路,换了是谁大概都不会有好心情。我在栏杆上按灭了那半支烟,转身就往外走。
      “哎,茉茉,”路一在身后喊我,“我正好有事要找你呢。”
      我回身看他,他正俯身在女伴的耳边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那女人的眼睛一瞟一瞟地打量着我。我微微皱眉,不耐烦地问他:“什么事?”
      路一的女伴冲我笑了笑就走了出去。路一则靠在栏杆上点了一支烟,抬起头的时候眼睛里居然是清醒的。
      “你没醉?”我有点意外。
      路一一笑就被烟呛到,咳嗽了几声才笑着说:“才多少酒就醉?”
      我没有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事实上我也不清楚他到底什么酒量,“什么事?”
      路一看人的时候习惯性地眯着眼睛,像个猎人不动声色地打量自己的猎物,有那么一点点阴险的感觉,“还记得你拜托我的事儿吗?”
      我回忆了一下才问他:“买车的事儿?”
      路一轻轻颌首,“有个朋友,他一个客户用车抵债。正好是你想要的那个型号。怎么样,有兴趣吗?”
      这事儿都拖了将近两年了,我以为他早就忘了,一直也没抱什么希望。可是听他这么一说,我还是动心了,“车怎么样?”
      “我找人检查过,”路一偏过头吐了口烟圈,“东西不错,要不要去看看?”
      我点点头,“行啊,你约个时间吧。”
      路一掏出手机,噼里啪啦地按了几个号码,抬头说:“这个是我的号码。你哪天时间方便了打给我,我替你约人。”
      “你刚打的是我的电话?”我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路一又笑了,一双猫儿似的眼睛透出戏谑的神色:“我说殷小茉,别说我还是殷皓的哥儿们,就算没这层关系,就凭我,想查个把电话号码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也对,”我了然,“你追女人的时候这招没少用吧?”
      路一叼着烟低头闷笑。
      我忽然有点不自在,“行了。这事儿成了我付你手续费。”
      “手续费什么的就算了。殷皓知道了还不得撕了我?”路一又笑,神情却变得正经了一点,“哎,事儿要成了请我吃饭吧。”
      我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行。”

      我许诺过的这顿饭到底还是没能亲自去兑现。一来我实在不想和路一这种社会关系过于复杂的人种扯上太多联系。第二个原因是从看到这辆车的第一眼起,一个念头就从心底滋生,并且迅速变得不可遏止。我打电话给殷皓,把请路一吃饭的任务委托给了他之后,就收拾了简单的旅行包一路南下去了丁香公寓。
      车子停在丁香公寓门口的时候,是转天的黄昏。我望着那幢富裕起来的渔民伯伯翻修过的私家小楼,忽然有点心慌。尽管米娅和严德曾经大大方方地表示过欢迎我随时来做客,可是我这种突然袭击究竟有多少做客的成分,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楚。这种不纯粹的心态,直到要面对主人的一刻才真正地歉疚了起来。
      大概是听到了门口的动静,二楼的窗口探出了半张脸,很快又收了回去。几分钟之后,米娅出现在了一楼的大门口。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说不清是惊讶更多一些还是惊喜更多一些的古怪表情快步朝我走了过来。
      “天啊,茉茉,”米娅朝着我张开手臂,“我在做梦吗?”
      前一刻还在忐忑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我走过去微笑着拥抱她,“米娅,你好吗?”
      米娅把我推开一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然后目光越过了我的肩膀望向我身后风尘仆仆的座驾,眼中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严德好吗?”我主动挑起了新话题。她的神色让我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米娅收回视线,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和助手在实验室,要等下才能见到。进来吧,我猜你一定饿了。”
      我把车开进她的后院,然后顺着厨房的后门走了进来。上一次,深海就是沿着同样的路线先我一步走进了客厅。那时候还是秋天,空气沁凉,阳光耀眼,米娅的院子里开满了菊花,漂亮得令人目眩神迷。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儿,也无从猜测它会给自己的生活造成什么样的改变,最怕的事就是那个人会离开。
      然而此刻,当我再次站在同样的地方,回望着时间另一端那个心情忐忑的自己,头一次如此清楚地看到了过去的一年半在我的身上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我忍不住问自己:在我们和他们的眼里,时间这东西到底存在着怎样的不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一年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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