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一座本丸》暮時微雨

67、选择

　　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土方岁三下意识去看青年的眼睛，

　　然而身披羽织的付丧神状似无意地望向敞开的窗前飘忽不定的窗帘，刚好避开了他的视线。

　　和泉守兼定当然知道土方岁三在看着他，那道目光是如此炽热，落在他的身上，好像要把他的身体灼烧出一个洞来，

　　他握着本体的五指收拢又松开，反反复复，一如他此刻充盈内心的潮水涨涨落落，

　　不论心情怎样变幻，和泉守兼定都不后悔特地留在这间屋子等待土方岁三的到来，也不会在这场蓄意已久的对峙中选择退缩。

　　“土方先生是追随近藤桑来到京都的，”打刀付丧神率先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

　　不知何时，土方岁三已经站在青年的身边，看着青年眼中看到的风景，“啊。”

　　他简单地应了一声，

　　土方岁三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和近藤桑、和总司、和试卫馆的大家已经在这座千年古都里待了足足一年又三个月零二十一天，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和泉守兼定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眼旧主，他不是不知道新选组的队士们对这个人的评价，不苟言笑、冷酷严厉、手段残忍、谋略过人，土方岁三早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新选组副长，和泉守兼定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见到两人最初相遇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浪士，

　　真奇怪啊，在去往京都的路上，他看着那个尚且没有经历磨难的土方岁三时总忍不住想在那个年轻的浪士身上寻找他记忆中的旧主的影子，

　　而当土方岁三完全成为记忆中的模样时，他却在这里止不住的怀念初遇时可以肆意欢笑的年轻浪士，

　　“土方、先生，”和泉守兼定艰难地收拢漫无边际飘飞的思绪，拔出自己的目光，却在听到自己苦涩难听的声音后意外地被吓了一跳。

　　他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在土方先生的眼中，京都、幕府……都是什么样的呢？”

　　同时，和泉守兼定在心中问出那个无法说出口的问题，

　　在刀剑男士的眼中，被时之政府和本能一遍一遍强调的、必须守护的历史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土方岁三愣了一下。

　　一年多的情报搜集和观察再加上亲身的经历，已经足够他对这座人人向往的古都有一个基于他本人认知的深刻了解，有些话，他本该咽进肚子里、藏进心底最深处，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口，

　　但或许是这屋子足够僻静，屋内只有他与和泉守，土方岁三听到自己的声音：“日日笙歌的朝廷，昏聩无能的公卿，争权夺利的藩属，伺机挑起叛乱的浪士，”

　　也许还要再加上横行霸道作威作福的西洋人，

　　这个国家、当权的幕府都是日落西山即将湮灭的残阳，将会在一场又一场的动荡与战争中逐步走向死亡，

　　至少，当土方岁三偶尔从新选组的纷杂事物中抬起头来望向夜空，望向未来时，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未来。

　　“是这样吗。”和泉守兼定听到这个足够让朝廷和公卿恼羞成怒降下罪罚的答案后也只不过是微微阖上了双眼，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刀剑男士，也是一样的吧，守护历史就意味着终有一日会站在旧主的对立面上，曾经亲密无间的存在成为将刀锋指向彼此的敌人，

　　既然如此，和泉守兼定猛地睁开眼睛，心底被苦苦压抑着的情绪瞬间沸腾起来，化作一把锐气逼人的利刃，刀尖所指却是旧主和他自己，

　　“既然能看得到未来，”

　　既然明知道冲突无法避免，

　　“那土方先生到底为什么坚持，为什么挥刀，”

　　那刀剑男士到底为什么坚持，为什么战斗，

　　“土方先生一直以来，都是为了什么而战呢？”

　　和泉守兼定终于问出那个自鸟羽伏见之战后一直存在于心的问题，

　　他们刀剑男士一直以来，都是为什么守护历史呢？

　　“原来和泉守是在纠结这个，”一连串的对话已经足够土方岁三洞悉青年心中的犹疑，而对于被问及的问题，他的心中早已经有了答案，“因为这是近藤桑想要走的道路，也是我和总司想要走的路。”

　　和泉守兼定瞬间瞪大了眼睛，可这不就是把信念全部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把自己变成别人的傀儡了吗？

　　土方岁三竖起手臂，直接制止了青年的话，

　　“这并不是一时草率的决定，”他说道。

　　他因对剑术的向往而遇到了近藤勇，在试卫馆的几年是他最轻松惬意的时光，近藤勇比他虚长几岁，于是就把自己放在了大哥的位置，不仅是剑术上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更是生活中的悉心照料，还有人生道路上身体力行的启迪和引领，

　　“……我不想一辈子都是被人看不起的浪士，不想这一生都只能呆在乡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才华和本事就这么被浪费……”

　　“……无德无才的人都能占据高位，我们为什么不行？凭借手中的这把刀，总有一天我们能闯出一条路来……”

　　“……让全天下都看到我们！”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我们一定能实现一直以来的愿望！”

　　在土方岁三眼中，说出这些话的近藤勇就像是夜空中高悬的那颗启明星，

　　他发誓，他会永远追随启明星的方向，

　　哪怕闭上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注定悲惨结局的未来，

　　哪怕堵住自己的耳朵自欺欺人，

　　哪怕做一只蹲在井底不知天高地厚的青蛙，

　　“那又有什么关系？”听到这样狂妄到不把历史潮流放在眼里、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和下场的话，和泉守兼定眼中看到的土方岁三却依旧面色平平，连眼神都冷静没有丝毫变化，“这就是我的选择，是我一直为之战斗的理由。”

　　做出选择、下定决心，之后需要做的就只是一以贯之的坚持。

　　原来，是这样啊，青年付丧神有些呆愣地想，

　　紧接着，他听到土方岁三用没有波澜的语气平静地问道，“那么，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了吧？”

　　虽然是个疑问句，对方的语调却是肯定。

　　旧主的口中再一次说出“敌人”两个字、和泉守兼定脑海中的弦一下子紧绷起来，“什、”

　　正要说些什么的刀剑付丧神忽然想到了什么，未说出口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

　　土方岁三上一次说出这句话是在什么时间来着？

　　和泉守兼定清楚地记得，就在他第一次出阵过程中、救下暗中救下松平荣保之后、时间溯行军重伤近藤勇三人之前。

　　那么对于土方岁三来说呢？

　　对于他来说，鸟羽伏见之战并非是经经发生的过去，而是不久后即将上演的将来。

　　刀剑男士和历史人物的时间线并不对等，直到现在和泉守兼定才终于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紧接着，胸中涌现一股明悟，

　　原来在那样早之前，土方先生早已经给出了答案，只是那时的他没能看懂，

　　“……是的，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人。”

　　再漫长的夜晚都会过去，当清晨的曙光刺破黑暗，所有的混乱都尘埃落定。

　　新选组重创了想要破坏京都的恐怖分子，再一次镇压激进的攘夷浪士，立下足以让高高在上的公卿贵族都无法轻易忽视的功劳，新选组的未来一片坦途，

　　暗地里，刀剑男士再一次挫败时间溯行军的阴谋，虽然在细节上有一点小小的变动，但在历史修正力的加持下，时间轴并未发生太大波动，历史如期碾过正确的轨迹，

　　天边无形的金光一闪而逝，在朝阳的掩盖下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狐大助比对检测结果后宣布，“池田屋事件顺利进行，历史没有被改变，审神者发来邮件，这一次的任务完成的很漂亮。”

　　“好耶！”

　　大和守安定和加州清光跳起来接了个掌，初次出阵就经历大场面、奋战一晚终于胜利的堀川国广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激动地绕着和泉守兼定转了一圈又一圈，

　　最后，还是最沉得住气的和泉守兼定问，“狐大助，我们是不是可以返回本丸了？”

　　“这个嘛……”狐大助说话吞吞吐吐，眼睛乱飘，直接把回答写在了脸上。

　　“果然会是这样。”加州清光撇撇嘴，经验丰富的他倒是不意外会有这样的结果。

　　只有大和守安定委屈地问：“为什么？任务明明已经完成了不是吗？”

　　“这片时空确实已经没有时间溯行军的痕迹，但根据检测结果，有小部分敌人在战斗结束之前跳跃了时间线，去往其他时空。”

　　堀川国广：“也就是说，我们得追过去把那一小撮时间溯行军也消灭干净才算完成任务？”

　　狐大助点头。

　　“那我们就出发吧，”小胁差干劲满满地握住拳头，“一鼓作气打倒敌人！”

　　“既然堀川都这么说了，”加州清光笑眯眯地用胳膊肘戳戳好友，“安定，我们也不能认输啊。”

　　“好吧好吧。”蓝色的打刀付丧神无奈地耸耸肩膀，“不知道这次会跳跃到哪个时间段，要是还能遇到冲田君就更好了。”

　　狐大助熟练地定位时间和空间，启动传送法阵，

　　落地后，第一部队的刀剑男士们刚现出形来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响动，五个付丧神外加一只狐之助急急忙忙四处乱窜，上树的上树，蹲草丛的蹲草丛，好悬赶在被人发现之前藏了起来。

　　“好险！”堀川国广抹一把额头上的冷汗。

　　在他旁边，加州清光伸出手指头敲了敲安定，用眼神示意他往前看。

　　大和守安定往外一瞧，从远处跑过来的人不是冲田总司又是谁？

　　他一转眼睛，看到了好友揶揄地笑，“没想到安定还有预言的本事。”

　　“……”大和守安定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什么预言，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比起这个，更重要的应该是，“现在是什么时间？”

　　狐大助：“1864年12月，京都。”

　　相比于小狐狸正式精准的描述，加州清光望着一前一后两道熟悉的人影，莫名感到嗓喉咙一阵干涩，“是、山南大哥、叛逃事件。”

　　“什么！”

　　三道压得极低的惊呼同时响起，大和守兼定的反应最为激烈，“怎么可能！山南大哥叛逃怎么可能这么快！”

　　“我也记得，山南桑应该是在明年2月份才离开的新选组。”和泉守兼定皱起了眉，面色沉重，“历史、被改变了？！”

　　“并没有，”狐大助顶着所有刀剑男士的注视，有条不紊又迅速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根据检测结果，这种程度的改变并未影响之后的历史。”

　　“可能是由于山南敬助这个人会按照原有历史那样、切腹自尽吧，”鹤丸国永思忖片刻，道，“既然都会死亡，那么时间早晚的差距影响不会太大。”

　　大和守安定抿紧了唇，

　　“可、可是、”

　　“……可是、”冲田总司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站在他眼前的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如果遇到麻烦，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我，土方桑，近藤桑，我们可以一起帮你，”无端的心慌催促他说出这些话，仿佛再不努力争取一把，就再也抓不住这个人了，“从江户到京都，我们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不是吗山南大哥？”

　　“总司你还记得池田屋事发的那一晚吗？”

　　山南敬助仿佛看不到少年的急促不安，他站在郊外荒芜的土地上，背对着关系最为亲密的弟弟，仰头望向一眼看不到头的天空，突兀地说着和眼下无关的事情，

　　冲田总司熟悉山南敬助，他看着面前之人的背影，从中看出了终于下定决心放下心头重担的轻松，“山南、大哥……”

　　他看到被他呼唤着的人回过头来，朝他露出一个和往常一样温和的笑，

　　冲田总司愣了一下，

　　明明、明明他们是敌人，山南敬助是违背局中法度叛逃新选组的叛徒，而他是处决叛徒的执行人才对。

　　山南敬助说，“那一晚，死了很多人，敌人的，我们的。”

　　因为那是一场攘夷浪士和新选组之间的战争，冲田总司想说，是战争就总会有人死去，过去是他手下的队士，明天也有可能是他自己或是土方岁三，

　　拿起刀投身战场的时候，就该做好命丧战场的准备。

　　“那些人不只是新选组的队士，”山南敬助竖起右臂，阻止了少年，“还是和我们一起在试卫馆学习剑术的师兄师弟，是我们的亲人。”

　　山南敬助温和地注视面露反对神情的剑士，一如当初在试卫馆时望向那个挑遍全场无敌手的骄傲少年，“总司，在一切的最开始，我是为了保护亲人不受伤害才决定追随近藤局长的。”

　　“你当然保护了他们，用你手中的刀剑、”冲田总司急切地说。

　　“可是他们都死了，连你也、”仿佛面具一般戴在脸上欺骗他人也欺骗自己的微笑在想到某个画面时终于压抑不住情绪裂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积压已久的绝望如同潜藏在深水中的海藻，缠住山南敬助的双腿，把即将溺亡之人困于无法逃离的深海，“我们杀了那么多人，也失去那么多人，付出这么多代价，连想要保护的人都失去了，可这个国家一点都没有变好，未来、”

　　青年的眸中氤氲着迷雾，模糊他的视野，让他看不清前进的方向，亦或者，“未来也不属于我们，”

　　山南敬助手中握着刀，澄澈的刀身映出他迷茫的眼睛，“那我们究竟是在为什么而战斗、为什么而挥刀呢？”

　　“为了实现我们共同的理想！山南大哥不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曾经是，而现在，”山南敬助的目光落在少年的身上，

　　在少年回答可以为了理想为了近藤局长而斩杀所有敌人时他才终于察觉到，原来从一开始，

　　“我们追求的理想从来都不一样。”

　　这样的话，已经和宣判彻底背叛无异了，冲田总司闭上了双眼，深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站在这儿的已经不是渴求挽回亲人的少年，

　　而是新选组第一番队队长，

　　冲田总司缓缓拔出了刀，将刀尖对准敌人的心脏，“那我就不得不将你斩杀在这里。”

　　山南敬助既没有选择逃跑，也没有试图反抗，他只是静静地、认真地注视着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年对他露出锋利的尖牙，

　　他是一个太过怯懦的人，从前，看不清自己内心的他将所有的希望和理想寄托在别人的身上，直到木已成舟才看到中间的分歧，现在，明知道道不同不为谋却一直没能下定叛逃的决心，一直拖到现在，让最不想面对的人成为自己的送葬人，

　　既不想再勉强自己，也没有勇气斩断过去，更没有能力改变未来，

　　山南敬助闭上了眼睛，

　　死在总司手上，逃离这个让他无能为力的世界，或许就是他此刻能够做出的最好的选择。

　　刀剑男士们沉默地见证历史的上演，当冲田总司挥刀斩向山南敬助之时，狐大助突然发出警告：“检测到时间溯行军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