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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 ...

  •   完吾交代完2512区的情况,春姑突然摇头晃脑地捏着嗓子来了一句:“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完吾吓得一个激灵,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戴榆的脸色。

      戴榆反倒不甚在意:“谁还在翻旧年的老黄历啊?烂摊子丢给我,发两句牢骚还不行了?”

      春姑笑道:“如今这牢骚轮到我发了,可见风水轮流转,干咱俩这行的就没个好果子吃。”

      戴榆撇嘴:“你看我哥打小就聪明,遇上烂摊子跑得比谁都快。”

      林逢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声:“我可都听着呢!春姑,给句痛快话,干不干?”

      春姑摊手:“听着像我有得选一样。”

      戴榆说:“那你不用担心,这回有我哥给你背锅,放开手做就是了。”

      “你们聊什么呢?”陆天泽刚和完吾聊完,回过身来凑热闹。

      戴榆理所当然地回答:“聊你实习的事呢。”

      “啊?”陆天泽被她理直气壮的口气惊呆了,完全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安排了工作。

      完吾解释道:“纸上得来终觉浅嘛,林先生带你到这儿不就是长见识的?来都来了,不如体验一下我们是怎么工作的。这不就是实习吗?”

      林逢瞟了他一眼:“林先生?我还林姑娘呢!少来这套假惺惺的。哪有规则没学明白就实习的?”

      但陆天泽明显被说服了,当然也有不想看那些冥界天书的缘故,疯狂给林逢使眼色。

      林逢只好猛一个转折改口:“不过实践确实重要,这回就和你们一道吧。”

      戴榆戳戳完吾的胳膊:“我猜哥哥心里肯定在说:不就是背锅嘛!谁还没背过似的!”

      林逢无奈:“下回这种话还是背着我说吧,哪有当面笑话我的?”

      戴榆故作惊讶地掩着嘴:“呀!你怎么还听见了?你不是被锅扣着吗?”

      林逢没好气地答道:“你嗓门大,锅里头都有回声。”

      两个不相上下的美人即使斗嘴都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陆天泽看的久了,才发觉戴榆和林逢并不十分相似。同是一双凤眼,戴榆的眼尾更上扬些,眼睛更湿润些,让人免不了担心风沙太大迷她的眼睛,林逢的眼睛则更狭长,笑起来像狐狸。

      只是两个平时含笑看人时都半睁着眼,显出一致的慈悲相来。待到收起笑意,如果说林逢是月光,那戴榆就是月光下离群的头狼,骄傲至死。

      戴榆问春姑:“我刚才忘了问,你那跟班怎么没来?结案陈词谁写啊?”

      “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就惦记记录员的事了?等查到一半我再喊他也来得及。”

      “恐怕来不及。”戴榆慢条斯理地说道,“我顺带通知了陈临川,乔闵去接了。”

      春姑这才发现,乔闵已经走了。

      陈临川刚下列车,就看见乔闵等在站台上:“你也在?好家伙,多大的案子啊?这么兴师动众的。”正说着,她身后探出一个七八岁大的女孩,扒拉着她的裤腿。

      乔闵认得这个孩子,蹲下来和她问了声好:“陈朝颜今天也出来玩啊!”

      女孩听出了他的声音,喜笑颜开:“光头叔叔!”

      “欸,是我!”乔闵抱起陈朝颜,让她在自己臂弯里坐着,转头对陈临川说,“春姑也在,这回我们要听她调度。听戴榆的意思,就是她了。”

      陈临川不怎么惊讶:“意料之中,当年孟婆满门都被她霍霍完了,戴榆还下死手保她,那可是亲妹妹。明眼人都看出林逢的意思了。

      “不过,怎么连你也不修路了来凑这热闹?倾巢出动了?别告诉我你们背着我已经把张先安排完了。”

      乔闵走在前面带路:“那倒还没,伤心墙不还好好立着呢?对了,蓬莱那个小孩到林逢手底下了。”

      陈临川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啊?”

      “啧。”乔闵指了指眼睛,“就那个,耳聪目明那个。”

      “哦,他家是不是有对双胞胎的来着?”

      乔闵调侃道:“不愧是鬼母,这都知道,以后查户口的事就都归你了。”

      “想得美吧你!说起来他们陆家……”陈临川不由得想到陆诩,那时候他还年轻,在蓬莱办事大厅里拉着一个姑娘的手腕跑来跑去。陆诩爱俏,特意托人找自己求驻颜的方法。陈临川那时调侃他:“好好的小伙子,怎么和只花孔雀一样?”

      陆诩大言不惭:“我要是能做花孔雀就好了,那秦晴肯定天天围着我打转。”

      “秦晴”两个字总被他念得模棱两可,像是情侣间亲昵的爱语。

      转眼间,物是人非。

      “那个陆诩,没几年了吧?从陆时开始就没给他们起个好头,送死比谁都勤快。我寻思着冥界的公务员哪有临时工舒服,跟下饺子似的一股脑进来。”

      乔闵苦着脸:“你可千万行行好,别说漏了嘴。蓬莱那个小孩跟他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心思细着呢。他要是跟他老子有样学样,信不信林逢扒了你的皮做脚垫子!”

      陈朝颜突然语出惊人:“双胞胎?是伤心墙还给他们的吧?我还见过呢!”

      陈临川捂住她的嘴:“这话和光头叔叔说就行了,可别出去乱说。”

      乔闵意识到了什么:“可……伤心墙怎么还的是男孩?”

      “知道为什么你努力了这么多年,千佛路还是绕不开伤心墙吗?”陈临川正要说出答案,却被乔闵打断:“我知道。”

      乔闵修了一千年的路,要说一点都没有觉察那是瞎话,他只是不敢承认。有时乔闵会想,会不会张先也知道这一切的答案呢?

      只是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林逢不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可他总保持着残酷的清醒,对别人,也对自己。

      乔闵曾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痛骂林逢的无情,可当他跪在伤心墙前面的时候,他第一次对林逢的痛苦感同身受。

      “既然知道,就放过自己吧。”这句话,既是对乔闵说的,也是陈临川想对张先说的。

      乔闵明白她的意思,但还是摇头:“我也想,可是咱们这样的人,一开始就没得选。我想着,只要我走完这条路,后来人就有得选了。”

      梳着高盘发的女人在乔闵身边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蒙着眼睛的小女孩坐在乔闵臂弯里,和柳燕燕何其相似。

      陆天泽有些奇怪,两人的脚步仿佛落在了什么柔软的地方,随着动作缓缓下陷又恢复正常,可眼前能看到的,只有坚实且平坦的道路。

      “他们脚底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林逢拉他躲到角落,一把扯下他的腰牌扔了出去。

      “诶!你干嘛呀——”陆天泽正要去捡,却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得连连后退,又忘记两人挤在一起,撞进了林逢怀里。

      此起彼伏的鬼影在两人脚下蠕动,时不时被踩入地底,又挣扎着往外爬,每当快要逃离时,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又会把他们暴力地拖拽回原地,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天哪,哪来那么多厉鬼?”陆天泽反应过来,“怎么之前看不见?我这眼睛还时灵时不灵的?”

      林逢扶着他的腰,朝扔出去的腰牌抬了抬下巴:“这一代的腰牌有智能遮挡功能,不然像你这样眼睛比较好使的,万一被陈临川吓出心梗我上哪哭去?”

      陆天泽嘴硬:“谁被吓到了?”反驳之快,完全看不出之前被吓得把自己疯狂往林逢怀里塞的窘态。要不是现在手臂还圈着他,林逢都快要怀疑之前是自己眼花了。

      林逢哑然失笑,心知年轻人爱逞强、怕露怯,也不点破,转而开起玩笑:“每一任鬼母出门都是这阵仗,咋咋呼呼的,我头次见也被吓了一跳。”

      “就是嘛!跟鬼片似的!吓死我了!”陆天泽连连点头附和,随即闻到了淡淡的香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一直贴在林逢身上,他半长的头发撩过自己的脸颊,痒得人心焦。

      陆天泽侧过头,正对上林逢的目光,说话不自觉地打了个磕巴:“我,我们躲这儿干嘛啊?”

      “你又忘了?引路不能让生人发现。不躲远点摘了腰牌不就露馅了?”至于符咒也能解决这个问题的事,林逢没提。

      “哦。”陆天泽依稀记得自己在蓬莱学过一个符咒,似乎也能…… 他转过头不敢看林逢,呼吸相闻让人心慌,他怕是自己自作多情。

      那双慈悲的眼睛看谁都是温柔的,他与别人又有什么不同?

      林逢的眼睛如一湖静水,甫一相见,他就情愿沉入湖底。可他害怕水底尽是遗骸,自己也不过是被迷惑的万千之一。

      他不愿意做之一。
      如果不能得到全部,倒不如一无所有。

      原来我是这样的人。陆天泽出神地望着陈临川周身翻腾的鬼雾,脑海却反复回放着林逢的声音。

      陈朝颜“咯咯”地笑起来,隔着白布,她看见了自己最喜欢的那个灵魂——透明的,像是流动的水。

      她生来就不能分辨情感,直到遇上了这个奇特的人,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异类——陈朝颜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清晰地体会到喜悦这个情绪。

      那个人向她伸出手:“我叫林逢,是蓬莱的山君。”

      他背后是连绵的伤心墙,混沌的黑雾吞噬着千佛路细碎的荧光。

      陈朝颜迟疑了很久,她不知道该做什么,林逢的手就一直停在半空。伤心墙开始躁动,她听见了自己的朋友们热闹得像一锅开水——

      “陈朝颜!大美人想和你握手呢!”
      “你快理理他呀!不行就让我来!”
      “陈朝颜,你快低一下头!你挡着我看大美人了!”
      “谁在那里放黑气?快收一收!”
      “陈朝颜你是木头吗?我也好想和大美人握手啊呜呜呜!”

      她们还是第一次这么激动地喊自己的名字,陈朝颜一边想着,一边慢吞吞地把手搭在林逢的掌心,如果林逢有反悔的迹象,她就马上把手缩回,这样就不会尴尬。

      林逢保持着微笑,甚至半蹲下来和她面对着面,看着小姑娘伸出触角试探陌生的世界。

      “我叫陈朝颜。”她握住了林逢的手,冰凉的,像是飘落的雪。冥界从不下雪,所以她总是在冬天回到人间,大雪落满了幽灵站台,只有那时她才能感觉到片刻的宁静。

      这世界上所有汹涌而来的情感,只有在下雪的日子才能有些许的安宁,可陈朝颜知道,等雪停了,她又要被迫倾听所有死难者的声音,她没有厌倦,只是疲惫。

      林逢从伤心墙里抽出一块砖,向她许诺:“会结束的。”

      这句话,刘弘说过,戴榆说过,春姑说过,乔闵说过,陈临川说过,甚至张先也悄悄地和她说过。可只有这一次,陈朝颜相信了,她相信自己真的可以等来死亡,等来一切的终结,就像积雪,慢慢地融化。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听着林逢的脚步越来越远。

      这一次相遇,林逢身边多了一个人。陈朝颜不喜欢他,却又恨不起来。

      他叫陆天泽。

      陈朝颜见过他,早在他记事以前。

      不仅如此,她还知道,刘弘也不喜欢陆天泽。伤心墙里的姑娘们告诉自己,是因为刘弘放不下。

      那为什么戴榆能喜欢那个陆家的孩子?

      刘弘失去了几乎所有的亲人,难道戴榆受到的伤害就小了吗——被出卖、被凌|辱,眼睁睁地看着曾经的朋友一个个粉身碎骨,她真的不恨吗?

      伤心墙说,因为戴榆看懂了这个世界,而刘弘不愿看懂。

      “那你们呢?”

      良久的沉默过后,一个声音传出:“我们和刘弘一样。”

      不是不懂,是不想懂。

      陆天泽什么都不知道,他有了新的人生,可那些被伤害过的人真的可以忘记过去的一切,和他毫无芥蒂地相处吗?正如张先,连伤心墙残缺的鬼魂们都明白,他并不是全然的错误,可是伤害已经造成,哪怕他不是刻意而为,也只能恨他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难道我就全然无辜吗?

      陈临川总说“不得已”,陆天泽当初也是不得已。每个人在不得已的时候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道理,可连绵的伤心墙还在不断地延伸,那些无处依托的残缺灵魂,她们的苦难正是由冠冕堂皇的“不得已”而来。

      林逢回到了西昆仑,一个一个抽出砖块,引路的功德送走一个又一个的残魂,这当然是杯水车薪,可填海的精卫又岂止他一个?

      陈朝颜知道,那是他们自愿承受的因果,因为——
      “人间,容得下你们。”

      就像自己愿意永远守在暗无天日的伤心墙边,等待一束光。

      林逢从不说“不得已”,哪怕他是真的不得已。

      “林逢哥哥!”陈朝颜从乔闵怀里探出身来,一把搂住了林逢的脖子。

      陆天泽笑眯眯地碰碰小姑娘的手逗她玩:“好漂亮的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蒙着眼睛的陈朝颜歪了歪脑袋:“我叫陈朝颜。我认得你,你是陆天泽,秦晴的小儿子。”

      陆天泽呆立当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耳目所及尚如此,万里安能制夷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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