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媚子借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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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
刚从便利店下班的陆天泽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家赶，还以为自己过度劳累产生了幻听。
“救我。”
这次，他听清了。
他想循声而去，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夜色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吞没了弱者的呼喊。
惨白的路灯周围有不自量力的飞蛾扑棱着翅膀，试图熄灭这有眼无珠的光明。
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逸开来，像被雨水冲刷过的屠宰场。
陆天泽猛地转身，厉声喝道：“谁！”
无人应答。
风声飒飒，有些微妙的尴尬。
“不好意思，借过。”良久，身后走来一人，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陆天泽反手一记擒拿，却被对方轻巧地避开。回头望去——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看着像西昆仑那帮成天穿得像幽灵的伪君子。
来人欠身作揖：“在下没有恶意。只是媚子借道，还请贵府通融。”
陆天泽瞥见他的腰牌上刻着西昆仑的雪山映日，却故意假惺惺地问道：“是昆仑的道友在办事？”
“正是。西昆仑，林逢。叨扰贵府。”
“贵府就免了吧。我叫陆天泽，一个蓬莱的小喽啰。贵府这称呼，我可担待不起。”陆天泽阴阳怪气地刺了他几句，白眼恨不得翻出眼眶。
蓬莱和昆仑世有龃龉，互相为难早已是家常便饭，陆天泽正值少年，有几分血性再正常不过。林逢微微一笑，并不与他计较，转身鞠了一躬：“灾厄有主，还请高抬贵手，莫要牵连。”
陆天泽这才发现他身后跟了一个女孩——精致的发卷，弯弯的眉眼，白衬衫和牛仔裤，领口别着亮闪闪的胸针，说不上多漂亮，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太阳的光亮。
不过，站在她身前的，是林逢——西昆仑最出色的引路人，阴阳两道公认的笑面狐狸，只喜欢与枉死鬼做交易的奸商。
陆天泽见她面容与生前无二，气息与常人相仿，眉心一点福缘隐隐闪光，便知她与人为善，可惜命途多舛，英年早逝，不禁动了恻隐之心：“是头七回魂吗？交代完心愿赶紧投胎去吧。你是个好姑娘，下辈子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他明目张胆地画了道符，隔空点在女孩的眉心。
林逢动了动嘴唇，却没有阻止。
“你……”，陆天泽知道私自赐福不合规矩，连怎么强词夺理都准备好了，结果无利不起早的冷面判官突然变身通情达理的老好人，倒显得瞻前顾后的自己像个小人。
林逢接了他的话茬，劝道：“投胎去吧。善恶有报，何必逗留人间，徒造杀孽？鬼道式微，杀了人，你就没有轮回的机会了。”
“我等不得了。”
“天下恶人千千万，你杀得尽吗？”
“杀一人少一人，像我这样的，就能多活一个。”
“冥顽不灵！天下恶人，又与你何干呢！”
陆天泽见势不妙，正要帮腔，却听那女孩幽幽地来了一句：“那敢问仙人，我，又与你何干呢？”
“与我无关，我只是偶尔良心发现，想做一次好人。”
“那巧了，我也想做个好人。救人一命，不就能造七级浮屠了吗？”
“没有用的，阴阳两隔，阴间的人，改变不了阳世的命运。”
“如果命运是注定的，那生命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可不可以，不试试怎么知道！”
陆天泽见她双目泛红，有变成恶鬼的征兆，双手飞快地掐起法诀。林逢叹了口气，打断了他：“别忙活了，让她走吧。”
陆天泽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曾听说，过了头七的灵魂已经一脚踏在了轮回路上，阴阳两道，不啻于天堑，就算回到阳间，也无济于事。
“我管不了你，选择是你自己的。你要做就去做吧，只是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来生还长，没必要为了一个恶人搭上自己的生生世世。”
“我知道了，等我做完我的事情，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我走了。对了，虽然你可能早就知道，但我还是要正式地介绍一下自己，我叫程双双，前程似锦的程，双宿双飞的双。”她粲然一笑，恍若生人。
林逢报以微笑：“我叫林逢，林中鸟的林，喜相逢的逢。”
“那个，我叫陆天泽，陆是……呃……”陆天泽一时想不到什么词，卡壳了。
林逢适时地出来化解尴尬：“陆海潘江的陆，女娲补天的天，泽被万世的泽。”
“你这样谁听得懂啊！重来啊！我叫陆天泽，陆地的陆，天空的天，泽……”
程双双笑着接道：“福泽的泽。真是个好名字。再见了，二位。”
林逢和陆天泽并肩站在路灯下，目送她一步步融入黑暗。
“头七过后，便是轮回，我们不会再见了。”陆天泽有些低落。
“以后的事，谁知道呢。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徇私了吗？”
“啊？”
“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蓬莱做事的规矩？”
“我干嘛告诉你！”
“哦，看来是没告诉。那记好了：不论鬼神，不问前生。就是说，不管你活的死的，是人是鬼，这辈子是这辈子，上辈子是上辈子。”
陆天泽半信半疑：“你怎么知道？”
“相比西昆仑那套看人恨不得把他祖坟都扒了的规矩，我更喜欢蓬莱的脾气。至少在这点上。”
“道理我都懂，可你说这些干嘛？”
林逢很难得地露出一个狡黠的笑：“说那么多是为了确定你的确是个蓬莱的小喽啰。你不觉得奇怪吗？我和你素昧平生，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陆天泽连连点头。
“蓬莱世家众多，年轻一代中以陆、陈两家为首。陆家当代家主陆诩有四个儿子——润、泽、苍、生，都是龙驹凤雏，今天的事情，换了其他三个都知道，或者说蓬莱上下都知道，唯独你不知道。”
“是什么？”陆天泽听得一头雾水。
“媚子借道。”
“借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媚子是什么？”
“在阳间不是罪大恶极，却意外早逝的女子，都有可能成为媚子。头七回魂的时候运气够好，是可以停留在阳间的。但在返回阳间的路上，遇到生人拦路，就会因为阳气冲撞消散。所谓借道，就是由引路人开路，提醒路人避让，确保媚子顺利还阳。”
“听着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林逢道：“替媚子引路是个肥差，但引路人不是谁都能做的。第一，必须成年；第二，不能属阴。你生来能通阴阳，这种体质可是万里挑一，蓬莱把你当眼珠子一样爱护，怎么可能告诉你这种事？万一你心血来潮去试一试呢？你可是蓬莱名副其实的贾宝玉，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还不心疼死。”
陆天泽假装没听懂他话里话外的调侃，追问道：“鬼有机会留在阳间，那阳间不就乱套了吗？”
“会啊。可那就不是我们要操心的事了。这么跟你解释吧，人世间的运转永远是有因有果，但凡生老病死这样的结果，所需要的前因是非常强大的，否则就没有足够的力量维系生命的轮回。这也就是所谓的：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如果说正常死亡的因果线有手指那么粗，媚子的因果线就只有头发丝那么细。因不足以支撑死亡这样的结果，用凡间的话来说，就是无辜枉死的鬼。再说了，头七回魂的鬼已经虚弱不堪，半条腿踏进轮回里了，翻不出什么大浪。”
“枉死不是归枉死城管吗？”
“理论上确实如此，但如果有外界的干扰就不一定了。”
“比如你？”
林逢微微摇头：“你想多了。我只是个生意人，替冥界打杂跑腿的，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可是，冥界有哪些空子可钻，你不是一清二楚吗？”
陆天泽自知失言，正要道歉，却听到林逢“噗”地笑出了声，他有些不明所以。
等林逢笑够了，才慢悠悠地说道：“改天登门拜访令尊的时候我一定会记得提醒他，让你多读书。冥界的轮回确实漏洞百出，可这么多年下来却从没出过什么大乱子。原因不在冥界，而在溟海。溟海记仇，不论生灵死灵，只要沾上因果，便逃不脱她的制裁。别说我们这群打杂跑腿的，就连阎罗也不敢徇私枉法。”
陆天泽皱了皱眉头：“那你刚才是什么意思？”
“什么刚才？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你刚才明明就……”
林逢将食指抵在自己唇边，眼睛毫不避讳地紧盯着陆天泽：“这天底下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行了，没必要追根究底，问出个所以然来。”
路灯在他的瞳孔里映出明亮的光斑，陆天泽不知怎的，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志怪小说里描写的艳鬼。不，或许艳鬼也没有他这般狡猾。
西昆仑传承至今，人才凋敝，早没了当年的风光，反倒是蓬莱有后来居上的势头。可只要林逢还在，西昆仑两界支柱的地位便不会动摇。陆天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只记得父亲提起这个年轻人时，眼中流露出的敬畏。
冥界的引路人寿命会比常人多一些，但不会多得离谱，和正常人一样，也会生老病死，也会进入轮回。按林逢的相貌，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三十，在引路人中绝对算是后辈。他自学成才，私自替冥界引路，后来又拒绝了蓬莱的橄榄枝，加入了风评和实力都江河日下的昆仑，随后迅速成为了年轻一代的翘楚，冥界阎罗甚至亲自给他颁发了通行令，以便他随意进出冥界。被蓬莱打压多年的昆仑一脉自此扬眉吐气。
不过林逢此人虽然技艺高超、学识渊博，但其人品一直深受诟病——他并不公正，也称不上善良，待人有礼却不真诚，整日里独来独往。这样一个人突然大发慈悲，帮助新死的鬼魂还阳，怎么想都有些匪夷所思。毕竟，回到人间的鬼魂如果做出了违反冥界条例的事情，引路人也要被连坐处罚，怎么算都是个赔本的买卖。
陆天泽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个女鬼的相貌，总觉得哪里不对。他虽然自幼长在蓬莱，读过不少相关的书籍，但到底都是纸上谈兵，从没有替人引过路。他只是有一种直觉，林逢一定做了什么，而他做的，一定违反了冥界的规定。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没有人回答陆天泽的疑问，林逢早就已经离开了。
“哥？你怎么在这儿啊？回家吃饭了。”
身后响起了熟悉的声音，陆天泽回头，来人一身黑衣，恨不得要与无边的夜色融为一体。
“哦，是生生啊。我还以为是阿苍呢。”
陆家四子中陆天苍和陆天生是孪生子，常人很难分辨，不过陆天苍喜欢鲜亮的颜色，而陆天生常穿得沉稳单调。
“妈等了半天，还以为你又出岔子了，让我出来看看。”
陆天泽不以为然：“我现在白天待在学校里，人气重着呢！怕什么妖魔鬼怪！”
“那你干嘛出去兼职啊？家里又不缺你这点钱。”陆天生忍不住埋怨了几句。
“我攒钱啊，万一我找对象了你们要棒打鸳鸯，我还能经济独立，不然你断我粮饷，我不就只能唱罗密欧与朱丽叶了？”
陆天生抿了抿嘴，没有接话。他和陆天泽是异母兄弟，虽然全家上下都把这个二哥当眼珠子宠，可陆天泽始终有种若即若离的感觉，不学道法，不信鬼神，沉迷俗务。家里理解他志不在此，由着他过普通人的生活。只是他体质特殊，容易被恶鬼觊觎，难免为他担忧。像今天这样晚了一刻钟回去，足以让全家如临大敌。
两人一路上聊着家长里短，突然，陆天泽轻描淡写地问道：“生生啊，你知道什么叫做媚子借道吗？”
陆天生也没在意，随口道：“就是还阳。不过，应该没什么人会做。”
陆天泽嬉笑着追问：“是没人会呢？还是没人做？”
陆天生见他这副模样，没起什么疑心，只当他从杂书上看了见猎心喜，老老实实地回答：“没多少人会，会的人也很少去做。早年间冥界的条例比较宽泛，很多事需要引路人酌情处理。引路人也是人，也有怜悯之心。而媚子，恰恰是最可怜的人——年纪轻轻的女孩，没犯过什么大错，没种下过什么恶因，却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有不少引路人同情她们的遭遇，于是私下里帮她们回到阳间，了却她们生前的愿望。冥界一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生死簿上她们命不该绝。只是后来，事态就变得严重了。很多人痛恨命运的不公，在还阳以后向杀害她们的人复仇，怨气沾身，成了没有理智的恶鬼，冥界耗费了很长时间才平息了恶鬼作乱。后来，溟海制定了新的规则，如果还阳的媚子擅自改变了人间的运行，负责她的引路人也会受到连带的惩罚。很多女孩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最终和她们的引路人一起魂飞魄散。”
“所以冥界真有生死簿啊！”陆天泽惊叹。
哥哥还是一如既往地擅长抓重点，陆天生心里吐槽，面上还是老老实实点头：“有是有，不过没什么用，人生充满了意外，不是那么一两行字就能决定的。”
“可书上还说，头七还魂很难对阳间产生影响，最多看一眼不就要投胎了吗？”
“尽信书不如无书。你也说了是难，不是不能。因果太轻，冥界对她们的约束没那么强，执念够深的话，理论上是可以改变阳世的。当然，时代变了，现在头七还魂有规范的程序，灵魂的力量被大幅削弱，安全性高了很多。但是，当年那一代天骄基本被牵连着死绝了，这种法术几乎失传，现在的人就算会也很少有那样的魄力去做了。”
陆天泽打岔：“对了，晚上吃什么？”
“新烧的啤酒鸭和卤猪头，你要是明天不用早起，还可以喝两杯。”
“有课，谢邀。”
媚子的话题就这么轻飘飘地揭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媚子借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