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医生》微微多

2、黄泉

　　一旁站着的引路阴兵听宫燃说自己是医学生，也转头诧异地看着他。

　　“要是父母已故，就在备注栏里写上他们的墓葬地址。”办事员的口气温和了许多。

　　“墓址？”

　　办事员出奇地没有不耐烦，和他解释道：“给你划户口。”

　　宫燃犹豫了片刻，说道：“我父亲与我继母和继兄继妹埋在一起 ，我妈自己单独在一处。”

　　宫燃话音刚落，就听身后的大爷大妈们悉悉嗦嗦地小声议论起来。

　　“唉呦！居然是个绝户人家！”

　　“啧啧，这家人上辈子指定干了不少缺德事。”

　　“以后他们一家子岂不是连个烧纸钱的都没有了？看这年纪轻轻的，真是作孽啊......”

　　“诶诶诶？你们干嘛呢！”女办事员敲了敲桌子，厉声喝斥，“保持肃静！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这里是城隍神庙，不是你们村口CBD！”

　　生魂们被吓得一哆嗦，赶紧噤声。

　　“居然张家长李家短八卦上了，”女办事员狠狠地白了他们一眼，又看向宫燃道：“那就都写上吧，不过我这里就先不给你动了，进关后你要是想转户口，自己去冥籍司操作。”

　　宫燃点了点头没再迟疑，提笔在备注栏里写上了父母兄妹的墓葬地址。

　　女办事员接过表格，在备注栏上勾画了几笔才盖了章，头也没抬含糊道：“你家情况复杂，日后要想把阴籍划到父母名下，记得先找本《冥籍章则》看看，新鬼乍到，做事之前多看多问。”

　　办事员虽说的不明显，不过宫燃也听明白了她的话外之音，冥籍户口这里应当是有些门道。

　　宫燃离开前十分讨巧地道了谢，“多谢这位姐姐，日后有缘一定还报您提点之恩。”

　　办事员没再接话，只是脸上神色又好看了几分。

　　病号服老人因为不识字，手续办的很慢，待宫燃一组四个生魂从排房里的办事大厅出来时，已经到了傍晚。

　　天上红霞漫天，不过那红霞并不似人间那般瑰丽温和，一片片红云赤如鲜血，妖艳诡异，院子中央的土地泥像也被氤染了一层彤光。

　　阴兵带着他们去了城隍庙的后门，停在在两尺高的漆木门槛前说道：“刚刚你们在地社神司销了人户，立了冥籍，便算是半个鬼了，”阴兵伸手往外指了指，“门外这条路就是黄泉路，路上十分艰难不便行车，得靠双腿走上小半宿，黄泉路上无客栈，想必这话各位在阳间都听说过，你们莫要半路喊累与我要歇着的地儿，黄泉路上可没那条件！”

　　阴兵说完见几个生魂都点了头，满意地摘下挂在腰间的引魂阴铃，拿在手上摇了三下，嘴里大声吆喝着，“黄泉路上莫回头，有缘来世亦邂逅，新鬼看好脚下，上路喽！”

　　黄泉路伊始，不停有阴兵如此大声地喊着，尾音悠长，伴着铃音叮当，一众生魂们各有满腹心酸，拖着步子迈上黄泉。

　　宫燃走了几步才知道阴兵说路上不好走，并不是唬吓他们，这黄泉路虽然笔直平缓，却是遍地流沙，一脚踩上去，沙子能没过去半只脚，刚开始还不觉如何，走上一段路就会发现腿上一步比一步沉。

　　而且那城隍庙的后门像是一道结界，明明寺庙里是红云满天，双脚迈出门槛的一刹那，眼前登时黑天漆地，伸手不见五指，只能看见引魂的阴兵们手提青烛灯，路两旁几抹有光无焰的幽绿偶尔飘现，映出黄泉路上魂影三俩。

　　宫燃把羽绒服的帽子翻了过来戴在头上，出了城隍庙后门四周温度骤降，黑咕隆咚的路上竟是冷得天凝地闭一般。

　　阴兵嘴上催的急，脚下速度却不快，毕竟这黄泉路上多是上了年纪的亡人，虽然魂体已无阳世的病痛，腿脚却依旧快不起来，只堪堪地跟在各自的阴兵后面不被落下。

　　宫燃到底是年轻人，几步走上前去与带他的阴兵并行。

　　那阴兵见宫燃凑过来有些诧异，问他，“你什么事？”

　　宫燃没说话，只把手上的半指纯皮手套摘了下来递给他。

　　阴兵一愣，随即咧了咧嘴，瘦削的高颧骨在烛影下越显突兀。

　　“我帮你提灯，你先换上，”宫燃体贴地接过阴兵手里的烛灯。

　　阴兵半点没客气，把手上的棉线手套摘了下来，换上宫燃给的鹿皮手套，又把自己原来那副旧的叠好，小心地掖进衣兜里。

　　宫燃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老早就注意到了阴兵手上的手套，磨得破破烂烂，手心手背好几个窟窿，用黑粗布草草地补着。

　　阴兵戴上皮手套动了动手指，称心道：“你这东西好，掌心是暖的，又不耽误手指干活。”

　　宫燃笑了笑，“这是阳间骑机车专用的手套，纯鹿皮的，掌心还做了特殊的耐磨处理，用几十年都不会坏。”

　　果然阴兵一听这手套结实耐用，更加欣喜，十分有深意地冲宫燃点了点头，“那我这是收了你一份大礼。”

　　阴兵声音不小，并不避讳身边，离他们近的都纷纷看了过去，有个阴兵还特意提灯过来在那皮手套上照了照，眼里的艳羡贪婪都快崩出眼眶了，粗声粗气地抱怨，“怎么我领的生魂都和棒槌一样，没一个会做鬼的。”

　　附近的引魂司阴兵听了也都三三两两附和，很难不说是故意说给那些新亡阴魂听的。

　　宫燃心里冷哼，看来这阴间可没阳世反腐倡廉那一套，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大抵就是这个意思了。

　　路上的阴魂自然也有听得懂的，却没什么动作，都低着头默默赶路，宫燃还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极其不屑的轻哼。

　　宫燃把冻凉的双手插揣进暖和的衣兜里，并不在意，阳间这几十年来廉正新风盛行，大家极看不上这种腐贿行为，况且他们现在身无长物，就只有身上穿的一套殓衣，这路上天寒地冻的，就算有人心思活络，也不愿意拿御寒之物去贿赂一个引魂司的小小阴兵。

　　宫燃因为生前没缺过钱花，早已习惯万事钱开路，“走完黄泉路我们要去哪里？”

　　宫燃东西送出去了，问得十分硬气。

　　阴兵自然要好生答他，“黄泉路尽头就是望乡台，到了那里会安排你们回魂阳间最后看一眼至亲至念，好死心塌地在地府做鬼等待轮回。”

　　宫燃刚想再问，就听后面有人在叫，“小伙子，小伙子你等等。”

　　宫燃回头，这路上就他一个年轻人。

　　叫他的是那位和他同组的病号服老人，老人体力十分不错，竟能跟上宫燃的脚步，只是被冻得抖如筛糠。

　　“您叫我有什么事？”宫燃问道。

　　“小伙子！”老人上前一步抓着宫燃的胳膊，嘴里恳求道，“孩子，我冷得受不住了，你年轻，能不能发扬发扬风格把你身上的羽绒服借我穿穿？”。

　　提起身上的衣服，宫燃也觉得奇怪，这一路的阴魂身上都穿着寿衣，有颜色鲜亮的旧式唐装，也有西式的七件套，只有他和这个病号服大叔，身上还是死前穿的那套衣裳，不过他很幸运，出事的时候他正在夜里骑机车，因而身上穿的十分暖和，上面是短款羽绒服，下身是内加绒的黑色运动裤，手套围巾也都齐全。

　　这大叔就惨了点，应该是直接死在病床上了。

　　宫燃还没说话，就听一旁的阴兵冷哼：“你可别犯傻，他是魂体不是人身，冻不死他，况且黄泉路上不是你能滥发善心的地方，这会儿你脱了外套给他，小心那些东西一直缠着你！”

　　阴兵指了指路旁飘悠的几抹幽绿，“这些残祟不能投胎，生生世世在这里徘徊，可就喜欢那等心善之人。”

　　说话间宫燃见那些残绿都在朝他飘来，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把外套捂紧。

　　病号服老人见宫燃把胳膊抽了回去十分着急，“小伙子，过了黄泉路我给你钱行不行？我有四个儿子，”大叔说到这里，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得意，伸手比出四个手指，“他们孝顺，会给我烧很多纸钱，到时候我不差你的！”

　　阴兵听到这里嗤笑了一声，“老家伙别吹X了，你儿子连殓衣都不给你穿，让你光着脚上路，还敢提孝顺，”阴兵指了指一旁的穿得十分严整的唐装老人，“这老爷子就一闺女，你看看人家身上穿的是什么，那袄上的福字都是人家闺女亲手绣上去的，那才是孝顺。”

　　病号服老人摆手，“女娃子再孝顺也没用，生前是给别人家养的，死了也指望不上给你打幡儿上坟。”

　　阴兵不屑冷笑：“封建迷信！”

　　宫燃：“......”

　　病号服老人本来见宫燃给了阴兵一副手套，就想自己年纪大了，舍下脸皮也能讨来一件衣裳，哪成想这年轻人不肯发扬品德，鬼兵还这么护着他，只好讪然作罢，只在心里骂了宫燃几遍，缺大德的兔崽子，怪不得年纪轻轻得就死绝户，不像他，以后有四个儿子在阳间供奉，他死了做鬼也安心。

　　宫燃并不在意这老人对他的想法，他活着的时候就不是个能被道德绑住的人，况且他在大好年华无缘无故被车碾死，胸腔里一股怨气横冲直撞无处发泄，没变厉鬼报复社会已经是他克制了。

　　阴兵一边带路一边摩挲着刚得来的手套，心想这东西要是拿到鬼市上去卖，少说也能换上一两百斤的粮食，还得是大米白面这样的细粮。不过他可舍不得，这样的手套阴间工厂根本产不出来，也鲜少听说有阳间生魂带这种东西下来，这是有价无市啊！

　　阴兵想到这里又打量了几眼宫燃脖子上的羊绒围巾。

　　宫燃感受到阴兵的目光，笑了笑说道，“等我收到阳间的祭品，还有好东西给你，不过你要先帮我做一件事。”

　　然而阴兵并没有因为宫燃这话喜上眉梢，反而不高兴道：“你不用唬我，你家已经绝户了，哪有人给你烧祭？”

　　“没有家人，还有朋友。”

　　阴兵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笑了两声，“你这个年纪的朋友，都是些小娃子，哪里会懂阴阳供祭的规矩，最多给你一顿乱烧应付了事，你怕是毛都收不到一根，”阴兵说到这里指了指路上的行魂，“且别说是你这年轻人，就这些老人也照样收不齐阳间的供祭物，冥府供养司每年收到的残衣坏钱堆成了几座山！”

　　宫燃摇头，“我朋友年纪虽小，但他懂你们的规矩。”

　　“哦？你朋友做什么的？”阴兵听他口气如此笃定，好奇问道。

　　“做殡葬的。”

　　阴兵倒吸了一口冷气，瞬间两眼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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