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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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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丁鱼罐头般的车厢里,纪然被挤到了正中间,抬眼看去,四处都是比她个高的,她连个抓手都没有。
姚远和她隔了几个人距离,可以居高临下看见她的脑瓜顶,却动弹不得。
更何况,他手里还拎着箱子,在拥挤的,已经塞进来不少箱子的车厢里,十分不招人待见。
两人就这么僵硬地站着,绷紧了全身肌肉,只为了避免和周遭的乘客产生过多的接触。
很快,列车进站。
姚远低头看了眼站台上乌压压的人群,发现下车的少,上车的多,他不由地趁车门打开,车厢稍事松动的间隙,艰难地朝里面挪了挪。
车停稳,门打开,站台上旋即朝车厢内发起了新一轮地猛烈冲击,他顺势而为,站定时,已在纪然身侧。
列车启动,缓缓驶出站台,一前一后一晃动,纪然生挺着,才没撞上旁边人的肩。
她余光瞟过去,觉得那人的黑外套眼熟,转头,先是看见了自己黄箱子,再一抬眼,看见了姚远。
“你怎么过来的,好厉害!”
她开心地夸赞他,在旁人听来,好似他是为了能和她挨着,克服了几乎不可想像的困难。
为了打消旁人的这种误解,姚远没好气地回:“我被挤过来的!”
纪然没再说话,脸上的笑却一直挂着,映在车窗上。
姚远被她笑得心烦,索性别过脸去。
列车又开过几站,每次都是下去一些乘客,上来更多。
为了给抓不着把手的纪然腾出有限的独立空间,姚远的身后像是背负着千军万马,额头不觉渗出了汗珠。
他给自己的解释是,贴着别人总比贴着她强。
突然,列车在行进中不知收到什么信号,一个急刹,减速,站停。
纪然的小身板在这突如其来的惯性下,先是向前撞去,撞到前面乘客的膝盖,又大力反弹,像无根的浮萍,直挺挺向后栽去。
“咚”地一声,径直栽进姚远的前胸。
至此,才算将她身上这股不受控的力完全释放掉。
承受者是狼狈不堪的姚远同学。
他紧咬牙根,死命攥住把手,勉强没继续向后倒去。
在他悬着的臂弯间,纪然的半边脸贴着他胸口,两只咸猪手把他的腰当把手一样扶着,约莫听见他的心“扑通”,“扑通” 跳了两下,她慌张站好,将张开的手匆忙收拢,垂下,表现地像只受惊的小鹿,楚楚地说:“不好意思哈。”
搞什么!
被揩油受惊吓的明明是他好不好!
姚远的胸膛剧烈地鼓动着,约莫是因为气愤。
而同样剧烈跳动着的纪然的那颗心,已确定了是因为喜欢。
喜欢她即将坠落时,被他稳稳接住的感觉。
出了南站,姚远开始拖着箱子在人潮中穿梭,纪然便跟着他劈斩开的,只容她一人通过的小路,亦步亦趋地小跑。
一直到18号检票口,姚远才停下,看了眼分在左右两侧的入口,他问她:“你几号车厢?”
我不是给你发过么?
纪然想反问的话,咽下去,回答:“2号。”
“我14号。你在18A,我在18B,不一个检票口。箱子给你。”
他说完,也不管她接不接,直接把手里的箱子立在她跟前,转身朝18B检票口走去。
“哎!”纪然叫住他。
他回身,挑眉:“还有事?”
“谢谢你!”纪然拖起箱子,温热的把手,还残留着他手心的温度。
姚远自认为担得上这一声谢谢,毫不客气地没有任何回应,径自走向18B检票口。
。。。
两个孩子并不知道,在一千多公里之外,为了迎接他们的到来,由陈瑾牵头的接站亲友团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只待高铁进站。
纪长宏因为临时有会,没办法去接女儿。他体谅姚程见儿心切,给他外派了去南站接人的任务。
姚程欣然答应,先去纪校家接上陈老师,一起去南站接孩子。
陈瑾今天请了半天假,在家里提前做了一桌子纪然爱吃的菜,知道姚远也回来,特地用保温罐每样都装了些,叫老姚拿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
姚程愣在车边,没接。
陈瑾直接打开车门放在了后座上:“不要客气呀,都是然然爱吃的,我做得多,叫姚远也尝尝!”
姚程连连道谢。
路上,陈瑾问老姚:“姚远在那边还习惯吧?”
“他说都挺好。”姚程说:“男孩子嘛,心大,一般也不怎么和我说学校的事。”
陈瑾想了想,说:“也是。然然就不一样。她每晚都会给我们打电话,哎,到底还是女孩子更恋家。”
姚程笑着点头。
陈瑾又问:“姚远他们课多不多?”
姚程说:“刚开学,好像还好。不过他每晚都要去上自习,整到挺晚。”
陈瑾沉默了一会,突然冒出个没头尾的问题:“老姚,你让儿子在大学期间谈对象嘛?”
姚程一怔,旋即笑着说:“谈对象?随他呗,孩子大了,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了!”
陈瑾倒显得很认真:“我是不反对的!老姚,你知道吧,现在好多剩女都很优秀,被剩下就是因为在大学里没遇见合适的,真要工作了再找,可难了!这种例子,我在大学里见多了!”
见姚程没什么反应,陈瑾又说:“不过男孩子就要好多了,姚远更是不愁的呀!”
姚程自嘲地笑了笑,说:“嗨,愁也没用!”
。。。
高铁开了一个小时后,进了济南站。
纪然和姚远还在各自车厢里坐着。
纪然想要换座位的念头,已随着列车一路向南疾驰,一点点消减下去。
既然他没有想和她坐一起的意思,既然刚上车的时候都没有换,如今车都开了一个来小时,换座就显得越发多余。
列车进站缓缓停稳,站台上有人下,有人上,有人飞快地跑出去猛吸两口烟,又灵活地在车门关闭前钻进车厢。
伴随着列车员的提示广播,列车驶出站台。窗外飞速向后倒去的高楼大厦很快变为连绵的山峦,田野。
车厢钻入隧道,又钻出,眼前一瞬黑,一瞬亮。
纪然望着窗外,终于不再纠结。
何必弄得两人都不自在呢。算了,就这样吧。
她于是开始心安理得地戴上耳机追剧,正演到关键时刻,电话响。
“喂,然然啊。”
是妈妈。
纪然抬眼看表,已经六点四十了,还有二十分钟火车到站。
“妈妈在4号出站口等你啊。”
“好,一会见。”
不多时,火车过长江,广播提示到站时间,平静的车厢渐渐躁动起来,纪然收起ipad,起身整理自己的行李。
距离她十二节车厢的姚远,这时正在接姚程的电话。
“爸爸在4号出站口等你。”
“不是让你别来接。”
姚远合上笔记本,面色和语气都不怎么好。
“爸爸顺路。”
什么顺路,姚远腹诽,明明是为了载纪校长一家来接二哈吧。
他极力压制住一会独自一人坐地铁回家的冲动。这种在他看来理所应当的选择,当着纪校长一家的面,就是让他爸下不来台的赌气之举。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叛逆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高中生了。为了照顾爸爸的面子和情绪,他在一个多月前和二哈一趟车去北京,又在一个多月后和二哈一趟车回来,现在,还要和二哈一趟车回家。
“知道了。”他闷闷回。
列车到站后,纪然和姚远很有默契地谁也没联系谁,谁也没在站台上等谁,或者找谁,各自随着人流下滚梯,找到4号接站口,刷票过闸机,出了站。
纪然的2号车厢比姚远的14号车厢更靠近出站口,母女相见,又等了好一阵,才看见姚远背着双肩包,不慌不忙地跟在放射型队伍的后面,走到他们跟前。
“爸,陈阿姨。”他表现地还算中规中矩。
姚程却不满意:“臭小子,不知道提前去找纪然,帮她拿行李么!”
“不用不用姚伯伯,我箱子不沉。”纪然直摆手。
“老姚你真是的,想儿子想得死,上来就凶他,干嘛呀!”陈瑾见到女儿,心情好,笑着说:“然然又没缺胳膊少腿,这个小箱子要再搞不定,那不完蛋啦!是吧,然然!”
纪然面露窘色,头点得像是在摇。
陈瑾没看出女儿的异样,引着大家说:“快走吧,孩子们肯定都饿了!”
姚程迈开步子走到了前面,陈瑾挽着女儿跟着。
姚远走在最后面,瞥了眼正自己拖箱子的二哈,心想,就当她刚一路上都缺胳膊少腿吧。
四人在停车场里走了一阵,找到纪长宏那辆黑色奥迪,姚程打开后备箱,纪然不让别人帮忙,自己要把箱子往里搬,举到最高位时,感觉箱子分量一轻,她转头,发现是姚远,捎带手帮她托了一下。
“谢谢。”她说。
姚远拍了拍手,像是没听见,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
陈瑾这会已经在后排坐下了,纪然放好箱子,坐到了妈妈旁边。
“老姚,刚长宏说他会还没完,你把我们送回去以后,先和姚远回家,吃了饭再去学校接他。”陈瑾对姚程说。
“没事,我把小远放下就回学校,别让纪校等。”
姚程有自己的打算。
陈瑾知道老姚的脾气,没坚持。
国庆前一天的晚高峰,到处堵得厉害,应天高架上蜿蜒着一红一黄两条长龙,一眼看不到头。
车窗外,夜晚的城市浸在五光十色的彩灯中,涂抹浓妆,变成另一番模样。
两个孩子坐在车里,默默对着窗外,静得像空气。
拥挤的交通让他们原本就很难捱的时间变得更长。
纪然是因为晕车,而姚远,打从坐进这车里开始,每一秒都像是在受刑。
他宁愿在晚高峰的地铁里挤他个十趟八趟,也不愿坐在这辆被他爸打理的簇新的公务车里,呼吸不畅。
实在憋得难受,他按下了一小截车窗。
南方秋日的小风夹带着汽车尾气,立马窜进车里。
“北京凉了吧。”陈瑾问女儿。
“嗯。”纪然看着坐在前排一动不动的背影,他刚刚无意落下的车窗,让她很是感激。
陈瑾看出女儿情绪不高,估计是旅途奔波,累了,便没再说话。
车子走走停停,安静的车厢里,纪然的手机突然响。
是她的中学死党杨佳映。
两人昨天才通的电话,杨佳映问她:“回来了?”
“刚到。”
“哪天有时间?出来玩。”
“还不知道呢。”
“你说话怎么鬼鬼祟祟的,谁在旁边?”
“我妈。”
纪然以为抬出母上大人,杨佳映能识趣挂电话,谁知她在电话那头直接就喊上了:“干妈!我想吃你烧得油爆虾!”
“哈哈,好得呀,你晚上来不来?干妈烧了一大碗!”
纪然的那些狐朋狗友,陈瑾最喜欢这个杨佳映,部队大院长大的孩子,心地单纯,大大咧咧没心眼,中学六年,和纪然好得恨不能穿一条裤子,大学又考上了纪长宏当校长的N大,干脆认了她当干妈。
“我刚吃过晚饭,谢谢干妈!”杨佳映不无惋惜地说。
纪然没好气地问:“你还有事没?”
不等杨佳映回答,陈瑾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电话说:“佳映啊,秦羽阳2号来玩,你来吗?”
“来!”杨佳映的兴奋劲隔着听筒炸出老远。
“那说好啦,2号干妈再给你做油爆虾!”
“太好啦,谢谢干妈!”
电话打到最后,等于开了个免提,坐前排的听众只能默默听着。
挂掉电话,陈瑾又朝前探过身去,热情地说:“老姚你们2号有安排吗?让姚远也来玩,他们几个孩子一个高中的,应该都认识!”
姚程愣了一下,虽然国庆七天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安排,但对于陈老师如此突然的盛情邀请,他把不准儿子是否愿意,不好替他做决定。
他于是犹豫着说:“2号啊……”
“你不说了2号要去江宁看奶奶。”
姚远很快摆明态度。
“哦,对!”姚程点头说:“你瞧我这记性,跟老人家说好了,等着见孙子呢!这次就算了,谢谢陈老师!”
陈瑾其实也就是顺口一问,并没往心里去,豁达地说:“好,那下次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纪然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晕车,竟神奇地在这三人的问答间治愈了。
而她攥着手机的手心,已在不知不觉间汗湿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