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党猎手》孙晟

1、第一章

　　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圆珠笔敲击桌面的声音，在冰冷的混凝土墙间不断回响。透过镶嵌在墙上的两大块儿单向玻璃，可以看到坐在桌子两边的是何人物。其中一人戴着手铐，手指间还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默不作声地盯着另一个人手里的那支塑料圆珠笔。
　　反观对面那位，身着制服，头发灰白，戴着一副纤细的金属框眼镜，脸上写满了沮丧和倦怠。他一只手拿着圆珠笔，一旁的咖啡渐渐凉了下来。自审讯开始的两个小时间，这已经是他喝的第八杯加浓黑咖啡了。那位身穿制服的男人一向很能喝咖啡，但那天的八杯已经到达了他的上限。
　　咖啡杯不远处，一个装满烟头的烟灰缸端正地置于桌子中间。成堆的浅棕色烟蒂在房间里有些不和谐，考虑到吸烟那人是在穿制服的男人喝咖啡的空档才尽情吞云吐雾的。这个烟灰缸看起来就像是拥挤办公室的吸烟室或流行酒吧厕所里常用的那种。
　　吸烟的那人从坐在椅子上起就没说过一句话。要不是穿制服的那人用笔敲了敲桌子，恐怕他会一直盯着右边墙上的唯一一扇窗户，看着冬日的黎明一点点消逝。
　　耐心观察了桌子另一边那人的脸五分钟后，那个穿制服的男人又开始说着些什么，声音沙哑，试图做最后一次尝试，不知道他为了让桌子另一头的那位开口说话已经浪费了多少唇舌。
　　“老实告诉你，”他开口道，“我们在这次谈话之前准备的大部分问题都派不上什么用场。那些问题的答案，我或多或少可以猜到。只不过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我，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正因如此，我很是感兴趣。所以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至少回答我这个问题，可以吗？”
　　说完后，他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望着对面的人，企图在他那波澜不惊的脸上寻得一丝情绪的波动，哪怕是难以捕捉的微表情。穿制服的男人停止说话后，另一位的手指先是颤动了一下，将指尖燃尽的烟灰抖落下来，落到了发霉的桌子上。然后，他抬起眼睛，把注意力从圆珠笔转移到穿制服男人的脸上，心中充满了好奇，或许还掺杂着骄傲和喜悦。
　　然而他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玩味地盯着对面的人，脸上没有一丝微笑，凝视着对方，以此传达他的满足感。
　　作为回应，穿制服的男人揉了揉眼睛，眼睛因此微微前倾，他的腹部压在桌子的边缘处，把圆珠笔狠狠地敲在发霉的木头上。
　　“你是一个玩扑克的高手，没错吧？”他的问题听起来像是在陈述事实，但总归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等了一会儿，穿制服的男人观察着吸烟者的反应，却发现他眼中渐增的趣味，随后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你的确是了不起。虽然你所做的事情可能会让你面临在监狱里苟活的审判，但很多人都喜欢你所做的一切。我觉得你一定要看看报纸对你的评论。你知道的，他们都很钦佩你，发自肺腑的钦佩。就像崇拜英雄一样。说真的，这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就连我的一些同事也对你敬佩有加。我相信这样的局面一定会让你十分满意，不是吗？你不就是靠这些来满足自己吗？当然，你可以愚弄他们，继续摆你的扑克脸。但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罪犯。和其他罪犯没什么两样，都想和做过的一切划清界限罢了。”
　　“所以告诉我，”他又停顿了一下加以审视，接着说道，“你为什么让我们抓住你呢？在你杀了那对夫妇到我们逮捕你的五个小时里，为什么没有清理犯罪现场，抹去你的每一个痕迹，之后悄无声息地从公寓逃出去？而是在午夜拨通了报警电话，然后坐在走廊上等着我们来逮捕你呢？告诉我为什么？”
　　桌子两边的人陷入了新一轮的沉默。几秒钟后，第一缕阳光出现在空中，从高处的窗户洒进房间，照到昏暗的天花板上。
　　吸烟者察觉到了光线的变化，抬起头来看向天花板，试图举起戴着手铐的手，把香烟送到嘴里，然后将大剂量的尼古丁和其他化学物质吸入肺部。
　　香烟中的尼古丁通过肺部最狭细的静脉扩散到他的血液中去，而他始终保持着那个别扭的姿势。他盯着阴沉天花板中央的那束微光，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仿佛在电影中扮演一个很酷的角色，自认为他的行为值得模仿。当他缓慢而均匀地吐出一口烟时，他决定，抬起头来，开口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