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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另一个世界的钟声 ...


  •   如果有一份穆木木口嗨排行榜,这句「我试试」一定傲视群雄。
      我感到脸颊一热,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刚才脱口而出了什么,也不知道要如何对这三个音节负责。我弓起背,把伸长的脖子往回抽,想要抹去这毫无防备的不得体。

      这段对话,本就开始得不得体。
      我讨厌所有随机的对话。这种交流甚少能够带来有意义的信息,而成本又很难估量。归根结底,在飞机上哭就很奇怪,在飞机上问别人为什么哭更是奇怪。注定是无足轻重的沟通。
      但是邻座的这件小外套真的很好看,我从登机就注意到了。在一片衬衫、休闲衬衫和花花绿绿的潮牌之中,一件低调别致的麻布黑披风格外的亮眼。
      飞机总是让人觉得局促,即使是公务舱也没什么分别。只有在这种局促之中,我才会对陌生人投去多一些关注。即便是这样,在收到那句「你还好吗」的时候,我依旧隐隐感到不安。
      出于礼貌,我还是佯装热情地交手了几个回合。我擅长装作热情的样子,标点符号是最好的武器。现下的人,总是以为标点越多,融入的情感也更多。以至于标点的数量已经形成了内卷,就跟「哈哈哈哈哈」里「哈」的数量一样——「哈哈」已经不能代表好笑了,「哈哈哈哈哈」才能。
      幸好飞机及时遇到小颠簸,让对话的结束显得自然不刻意。

      好巧不巧,我居然认出了他。
      上次在电视剧里见到这张脸,是一个挺主要的配角,穿着简单的高中校服,白白净净。
      我对演员的生活并不感兴趣,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特别特别喜欢的演员。对于男演员,我脑海中的印象也不过是粗暴的划分成「挺好看的」「就还行吧」和「油腻」几类。也许是对光熙之前那个角色的定妆感到满意,他在我眼里是「挺好看的」那种男演员。
      我本也无意戳破他的身份,但我看到手边那张纸条的时候,心里多少感到一些歉意。或是为自己的敷衍,或是不希望他为遗落在外的纸条而紧张。毕竟是个公众人物,若是被人传出「有时候不喜欢自己的工作」,怕是会被对家粉丝撕碎。
      虽然我显然不会流传这张纸条,但如果光熙因此担惊受怕,我倒也感到抱歉。何况他是「挺好看的」那种演员。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第二段对话会如此展开。

      演戏并不是什么需要太多技术的工作;但把戏演好需要许多许多的技术。
      而我,只会哭罢了。且充其量是长了一张不讨人厌的脸。
      我只是真的很喜欢童里。她之前一个大女主的角色演得深入我心,以至于我其实分不太清我喜欢的是她、还是这个角色。但不管是哪一种,我都很感激她能诠释好这个角色的智慧、坚毅和决绝。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内心能像她一样,光芒万丈。
      人就是这么糊涂的东西。听到童里两个字就胡乱分泌肾上腺素。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我只能假装无事发生。光熙应该也不是认真的,谁能在飞机上胡乱抓演员呢?
      这么想着,飞机开始下降。我素来有缺氧就倒下的毛病,但在这个节骨眼上睡过去也未必太丢人。我干瞪着眼,对上天许愿,希望能清醒着硬撑到降落。只可惜,上天从来是个聋子,它从不阻止该发生的事情发生。
      「碰——」
      飞机重重砸在跑道上,将我砸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眼前有张纸在晃,晃得我晕头转向。
      我一把夺下纸。「喂?咋说睡就睡?」
      脸上又是一热。我拽了拽被自己扣得死紧的安全带,畏畏缩缩爬上隔板。「不好意思。。缺氧就。。睡过去了。。」
      「那你开机加个微信吧。等下带你见编剧,他在后头坐着呢。」
      ???
      我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身体却很诚实,乖乖听从指令。
      而我的疑惑就像滑行中的飞机,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下来。

      但飞机还是停了下来,如同所有滑行的飞机一样,最终会停下来。
      走到一个转角处,光熙停了下来。我带着满头的困惑,走到离他五米远的地方,站定。拿出手机,反复斟酌如何表达自己的困惑。没有头绪。半晌之后,缓缓发出一个问号。
      在问号被发出的几乎同时,页面的左边弹出一句「稍等。编剧一会儿就来,我先跟他聊聊,然后你直接跟他聊。」
      「行。」我站在原地,尽量不抬头去看他。这种气氛,莫名刺激。
      把玩着手机,闲着也是闲着,我抱着自己大抵是被屏蔽了的心态,点开了光熙的朋友圈。诶?居然没有被屏蔽吗?可能是刚才太匆忙吧。一定是的。
      六张看网球的照片,一张跟一个男生的合照。
      一张生日蛋糕,没有文字。
      一张画,配文「献丑」。
      六个月可见,没有第四条。
      难怪不屏蔽。

      我从光熙的朋友圈退出去。抬头,看见光熙正和一个男生在说话。那男生露出费解的表情。光熙说了什么,又拍了拍他的肩,然后指了指我。那个男生便向我走了过来。诶?这不是刚才光熙朋友圈里那个男生?原来是他俩一起看的球。
      「你好。我叫易不常,是个编剧。请问怎么称呼?」
      「你好。穆木木。」等不及他开口,我迅速抛出「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是这样,月底有个新剧开拍。有个角色戏份不多,没什么台词,但是有场哭戏。总之不是演员太喜欢的那种角色,费力不讨好。你想不想试试?」
      到底是编剧,三言两语,我总算弄懂了状况。「我实在是不会演戏。也可以试试,不过我在国内只待两个月不到,所以不太想离开上海。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我倒是愿意试试。」
      「嗯。了解。确实是在上海拍,这个角色也只需要在剧组一周左右。不然这样,我们现在一起往海关走,你试试边走边哭。如果到海关能哭出来,你就来演呗。」
      这清奇的脑回路,到底是我高估了编剧。「你们俩说了算吗?不需要导演看看什么的?」我谨慎地看着他,开始上下打量。易不常长得倒也和善,手臂和小腿上的皮肤黑一些,像是晒多了太阳又不爱擦防晒霜的样子。挺拔的身体,裹着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短袖和短裤。
      「没事,小角色。导演也是暂时没找到人才叫我找的。」
      「明白。那走吧,我试试。」

      我本来也不想答应,但我也不知道如何拒绝。有一秒钟,我感受到「赶鸭子上架」里那只鸭子的无奈和无助。鸭子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问题,鸭子也只是随波逐流,鸭子也只能往前走,鸭子被赶上了架。
      唯一的慰藉是我多少找到一点借口。我还是可以试试,毕竟童里是女主角。这个想法让我显得没有这么荒谬,起码在鸭子眼中,变得没有这么荒谬。

      光熙走在前面,我和易不常隔开一些距离跟在后面。周围的人们熙熙攘攘,空气却异常安静。
      我低着头走,回忆那天解不出的随机微分方程,又想到光熙在飞机上递来的纸条,想到记忆中的上海街头小吃,又记起外公的排骨面。我努力让眼泪浸湿眼眶,然后轻轻一眨眼,两行泪平静地顺着脸颊滑下去。
      我抬头看易不常。易不常低头看我。

      从路人的视角,这一幕一定甚是荒诞。因为我从易不常的眼里读到了喜悦。「你可太行了。我这就跟导演说。」
      而我还是一样迷茫,把眼泪一抹。不言不语地走着。
      「9月27到10月4号左右ok吗?」易不常打断了沉默。
      「啊?」我还没缓过神。「哦,可以的。」
      「那回头我叫光熙把你微信推给我。那月底见。」
      「月底见。」

      然后我们就在人群中散开,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一样。
      幸好海关还是一如往常,让我得以相信自己还是活在原来的世界,太阳也会升起,一切都没有改变。我把护照放在扫描处,摘掉眼镜,抬头用呆滞的眼神看摄像头,再缓慢地把手指放在指纹版上。
      绿灯亮起。
      上海,我回来了。

      隔离的生活稀疏平常,除了时差让人屡次差点错过早上的量体温。
      每个早上回一回导师的邮件,然后就继续工作,累了找垚垚或是其他朋友聊聊天。每天都是一样的一天。
      「垚,我跟你说,可稀奇了。我在飞机上碰到那个光熙了。」某一天,我突然想起还没有跟安垚分享过这八卦。
      「???是电视里那个?」
      「是啊,他跟一个编剧一起的。他俩叫我去演个小配角,你说稀奇不稀奇。」为了向垚垚证明我不是在胡诌,我截图了张跟光熙的聊天界面,给垚垚发去。虽然这聊天界面也不过一个回合的对话。也许垚垚并没有觉得我在编故事,是我自己不信。
      「去呗去呗。改天也带我去剧组溜溜。」
      「哈哈哈哈哈后来就没有后来了。说不定他们自己找到演员了。」我打心底里是这么想的。这圈子这么大,他们哪能找不到一个小演员呢?为了证实这个想法,我甚至点进了光熙的朋友圈,看看他是不是已经删了我。但居然并没有。
      「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秒,我看到光熙给我的朋友圈点了个赞。原文是「你是个成熟的SDE(随机微分方程)了,你该自己有解了。」我的朋友圈遍地无病呻吟,最多的就是今天在解方程,明天在分享喜欢的脱口秀,后天又吐槽美国邮局和纽约上州的天气。
      「这是易不常的微信,你加一下他吧。」可能是下了飞机之后刚刚想起来有我这个人,光熙分享来一张微信名片。
      我回一个沙雕的ok表情。
      「上次飞机上吓到你吗?」
      我不知道光熙说的是纸条,还是演戏的事。他也许只是想继续这段对话,好让点赞的行为看上去没有那么唐突。于是我也卸下一点防备,打算更加开诚布公地面对这份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问候。「你说演戏的事吗?」
      「对」
      「哈哈哈哈哈吓傻。」我与光熙本就没有交集,之后大抵也不会有。这种短暂的纽带没有什么经营的成本,让人愉悦,并下意识地诚实对待。在一篮子的买卖里,没有人在意给对方留下的印象。
      「哈哈哈,不要怕,我们不是骗子。」
      「骗子也这么说(doge)」
      「那你不怕我们是骗子哦?」
      「那我弄得满城皆知,你不是自己下不来台。你是成本比较大的那个好吧。」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就算他是骗子,这会儿也应该放弃了吧。我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
      「害。差点忘了正事。下面这个是杨林中导演的微信。他说27日上午十点绿地宾馆大堂集合,还有一些具体的他会找后勤跟你接洽。」
      「好叻。那27日见?」
      「嗯。到时候见啦。」

      两周很快过去,我被从隔离的宾馆里放了出来。刚回家享受了两天太上皇的日子,27日便来了。也好,在家待久了总是要跟爸妈吵起来的,大事小事,好像只有吵架才能证明这是一家人。尽是些鸡毛蒜皮的破事,你头发长了,我又没洗碗,他电视声音开太大了,你热水没喝都放凉了。只有一家人才屑于为了这些事吵架。
      我背着手提和一打草稿纸,又把日常必需品放在一个小袋子也扔进书包,开着问我妈借来的车,朝绿地宾馆方向去。把车停稳,背着小书包走到大堂。人头攒动。我像个在游乐园走丢的小孩,凭着直觉张望,却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自觉着杵在原地的样子显得格格不入,大脑飞快地转了起来。
      对,我先去找杨导打个招呼呗。于是我努力回忆上次跟杨导打视频电话时看到的那张脸,然后打开脑子里的神经网络,开始比对搜寻。
      还没等我找到目标,背后传来有些耳熟的声音。「你来啦。」

      我回头,看到光熙站在身后,一只手半插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拉着背包的带子。上身穿着白衬衫,套着一件黑色小外套,我在飞机上见过的那件。我没来得及开口,光熙指了指身边的大叔。「杨导,你们通过电话的。」
      「嗯。你好,杨导好。我是穆木木,请多关照。」我不擅长打招呼,尤其不擅长与稍年长一些的男性打招呼。我本能地感到拘谨,费力才憋出这几个字。
      杨导倒是慈眉善目,笑了笑,「别紧张,我听小易和光熙说你演哭戏没问题的。到时候看到镜头也别紧张,有什么问题联系我或者张文。」说罢他挥了挥手,召唤来一个蹦蹦跶跶的年轻男子。「这是小张,剧组的助理。让他先带你逛逛,熟悉熟悉吧。」
      「好,谢谢杨导。」
      简单的一轮对话之后,杨导便走开,去招呼其他的演员和剧组的工作人员。留下光熙、张文和我,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你好呀你好呀。我是张文,上次加了微信的。」张文先开了口,边说着边晃了晃手机,仿佛说话的时候一定要配上一些动作,或是要给动作配个音。「我带你转转吧。你别紧张,我们都很好相处的。我今年大学刚毕业,我看我们都也差不多大,应该都能玩到一起。剧本你都看了吧?你要是剧本上有什么问题,找不到易编的话,也可以找我的。」
      张文倒是可爱,一开口就讲完了我一个月的说话量。但我对这番自来熟感到一阵无所适从,也不知道先回应哪一句。「我26岁啦,你得叫姐姐。」我下意识地觉得,这种说辞可以拉开一点距离感。
      「那走吧,姐姐。我带你转。」张文也不客气,自然地接过。
      「还是我来带她熟悉熟悉环境吧,毕竟是我和易不常带来的人。小张你去忙吧,辛苦你了。」光熙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无所适从,出手把我从泥潭里救出来。
      我赶紧趁势追击,「那辛苦你了。张文,也谢谢你啊,有问题我们再联系,你快去忙吧。」

      张文做出ok的手势,又蹦蹦跶跶地跑开。他可能有天生不会感到尴尬的基因。

      「张文好热情啊。哈,哈,哈。挺可爱的。」有节奏的「哈」是尴尬的意思。但我也是真心觉得挺可爱。
      「他就这样,小孩子一样。」光熙耸耸肩。「别管他了。你都认识我和易不常了,其实你直接找我们都行。不过我们忙的时候找张文确实方便。」
      「哦,说到易不常哦,你俩拍板就能定演员哦?我以为都要导演看看什么的。」这是个久久挥之不去的疑问。
      「害,他,富二代,投资方。」光熙说罢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包,「走吧,带你转转。还有个惊喜给你。」

      惊喜?别了吧。从见到你和易不常开始,我的人生充满了惊吓。
      但我也没什么选择,张文已经被光熙支走了,我无亲无故,只能相信眼前这个白净的男孩。说不上为什么,相信他似乎不是什么难事。也许有些人天生有种亲和力,就连拍拍背包的力度都掌握得恰到好处。不至于显得亲昵,却又能巧妙地缩短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这是奇妙的化学反应。
      既不知道是否该先谢过这份惊喜,我便不作回答,如同在机场时一样,保持五米的距离,紧紧盯着光熙的背包,跟在他后头。他见我拘束,也不回头催我。让一个拘束的人放松,只会让他变得更加束手束脚。于是他便放纵我拘束。

      他走进大堂边的咖啡厅。整个空间瞬间安静了许多。不同于大堂里的熙熙攘攘,咖啡厅里只是坐了三两个演员,边上看上去像是他们各自的经纪人。大抵是这种工作伙伴抬头不见低头见,已经没有了什么可聊的话题,他们都各自坐着,或刷手机,或看剧本,或插着耳机。
      光熙走到窗边的一桌前停下,「来,木木,看看是谁。」
      我把目光从光熙的背包上挪开一点。童里!我看见了我最喜欢的漂亮姐姐,茶色的长发,大眼睛,腮红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惹人喜爱。
      「童里!童里姐姐你好!我叫穆木木,你叫我木头就行。光熙和易导找我来演一个小角色的。我特别喜欢你,你之前演的阿昔,我特别特别喜欢那个角色。呃……嗯……我怎么称呼你比较好?」我颠三倒四说了一通,意思虽也表达清楚,但实在是没有什么逻辑。
      我的逻辑过于兴奋,它已经绕着整个咖啡厅飞奔了三大圈,叫我怎么也追不上它。
      童里莞尔一笑,眼睛弯弯的,眯成一道月牙,甜得我神志不清。「木头吗?你跟他们一样叫我童童姐就好。」然后她又看向光熙,「是跟我演哭戏的妹子吗?」
      童童姐得到光熙肯定的回答,又转向我,「那拜托啦木头。」
      「嗯。童童姐,那先不打扰你啦。我们片场见,到时候拜托啦。」

      我转向光熙,他也跟童里打了个招呼,然后招手叫我继续跟他走。
      「木头。」光熙念念有词,「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可以叫你木头?」
      我一下被问住,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那咱也不熟。」确实是不熟。
      「那你跟童童姐熟?」
      谁能想到光熙眉清目秀之下,长了一张非要逞口舌之快的嘴?好在我也不是吃素的:「我单方面跟漂亮姐姐都熟。」
      「……」

      光熙又带我在周围转了转,跟一些演员和工作人员打了照面。名字太多,我一下也记不起来。到最后,也只是记住了几个我本身就认识的演员。
      开机式定在中午,顺便和午饭一起。仪式结束后,大伙立刻张罗起了摄像机,场面立刻热闹起来。

      第一天的戏几乎都在北外滩附近,离宾馆不远。一拍就拍到了晚上。
      海关大钟敲了十下。
      可能是第一天开机的缘故,晚饭过后,陆陆续续有些粉丝都守了过来。我挺佩服他们。直到晚上十点收工,他们里头来得最早的人已经快蹲了四个小时。他们就安安静静待在片场外面,自觉地围成一圈,三两个三两个地聚在一起,小声的说话,大致是怕扰了片场的秩序。
      「收工——」杨导大喝一声,所有人立刻瘫软下来。
      路边的面包车已经等候多时。等的是导演和主演。我和小工作人员饶有自知之明地站在远处,也不想凑这热闹。何况这十五分钟的路,走起来本就比坐车舒服。
      上海初秋的夜甚是舒爽,一阵微风,还带着些夏日的热气,又吹散些夏天的燥热。我极喜欢这样的晚上,没有什么云;农历的下半月,也没有什么月光。路灯倒是敞亮,敞亮得让人以为世界上所有的光都来自地表,向天上射去。
      「童里!」「光熙!」「光熙!!」「童里!!!」「光熙!」粉丝们短暂地打断我欣赏这灯光街景。主演的粉丝最多,也有不少其他演员的粉丝。
      我仍站在原地看。童童姐和光熙一边往面包车走,一边向大家挥挥手,又顺手收下几封粉丝的信件。然后粉丝便叫得更加大声,仿佛演员是个分贝探测仪。
      他们中领头的一个,高呼着「回个头!回个头,笑一个」。也许跟动物园里用香蕉吸引猴子看镜头的是同一种人。主演们依旧微笑着致意,然后从容地坐上面包车。

      「我们也走吧。」是张文的声音。他的确擅长组织大家。
      于是我们便跟着走。
      张文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对了,导演说国庆节晚上没有给大家排戏。我们组个局吧,叫上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一起过节。」
      我本是对过节没什么特别的兴趣,尤其是出国念书之后,不管是元宵、元旦,还是中秋、圣诞、感恩节,我都不怎么乐意过。与其说不乐意过节,我实在是找不到这些节日与我有什么关系。热闹是大家的。既然大家都热闹了,也不差我一个。
      我宁可觉得过生日重要。
      但我也不想显得不合群,况且我只是不乐意过节,倒也不抗拒过节。而且剧组的大家还挺可爱的。
      我随大伙一起附和。
      「我去买点喝的,你们先走吧。」路边的便利店吸引了我的目光。我可太想念上海的便利店了,其实也不是想买喝的,只是想要逛逛便利店。

      比大部队晚了几分钟,我也到达了酒店。
      说来也奇怪,主演他们明明是先坐车走的,居然跟我坐上了同一部电梯。
      「诶?童童姐,你们也才到呀?」
      童童姐又露出她的小月牙。「是呀,有点堵,然后又去停了车,费点时间。」啊!谁能不爱甜美温柔的漂亮姐姐。
      边上的光熙摇摇头。眼神里写满了「给你介绍完漂亮姐姐,你就翻脸不认人」的嘲讽。也许是为了刷一波存在感,光熙问道「怎么样,吹吹风走走路挺舒服吧?」
      「可不是嘛。」这一路实在是安静美丽。顺着杆子,我便往上爬,「你们偶尔也会想要吹吹风走回酒店吗?」
      「会啊。」光熙答,他顿一顿,「但通常不能。」

      下意识地,几个字划过大脑溜到嘴边,差一点点就脱口而出:你们这样工作开心吗?光熙拧开手里的水瓶,呲地一声,猛得一下打醒我。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显而易见的答案,谁都不讨好。人是要保持一点距离感的。距离感只能被打破一次:如果成功,便无话不谈;若是失败,永世相隔。我想要什么答案呢?如果他们说快乐,我便是自讨无趣的小丑。如果他们不快乐,我也并没有什么更好的说辞,更何况,我完全无意挑起演员和粉丝之间的什么误会和不悦。演员和粉丝,他们都足够辛苦。他们才是一伙的,而我不是。我不该有这种跟大家打成一片的错觉,我们是来自不一样世界的人,而两个世界需要保持距离。
      重新组织了语言,我努力隐藏刚才一瞬间的慌张。「那你们也挺辛苦的。这么想想有时候你们也挺惨——如果不考虑收入的话。」
      光熙一挑眉毛,「那考虑收入呢?」
      「那还是我惨。」
      童里姐嗤地一笑,「你工作不快乐哦?」
      我似乎被一拳打到心脏。「倒也没有。就是个说辞,好让所有人都觉得比下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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