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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参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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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买这期的KAPA?”
“有啊,怎么了?”
“那个摄影比赛你要参加吗?”
“国中生的那个?”
“是啊。”
“我在犹豫。”
“别犹豫了,奖金有50000圆,够得上一个D60了。”
“……我想要D90。”
“喂喂你不要贪得无厌呐。”
“其实我怕连参赛费都赚不回来。”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说起来,你从来没有看过我的人物摄影吧。”
“嗯?”
“一团糟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而且颁奖仪式在东京,或许我们会碰面呐。”
会碰面么……夏夜忽然有点期待。
一直以来都习惯于不去理会所谓的陌生人,也总是不敢先迈出那一步。她怕现实不如想象,与其失望,倒不如从未相见。可是这一次……她觉得如果不去尝试,便永远不知道自己会错过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夏夜每天带着相机在神奈川漫无目的地闲逛,却自始至终都找不到她想要的感觉。
比赛的主题是“笑”。
夏夜低下头开始苦笑,这不是成心难为她么。这样的主题便限定了必须是人像摄影,而且人物的面部表情必须清晰。街上的行人一如既往的行色匆匆,又有谁会对着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笑?
难道让她回到曾经的札幌,拍下笑容灿烂的他们?
夏夜抬起头,透过并拢的指缝看向天空,一如她小时候常常做的那样。这一次,她忽然觉得神奈川五月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
札幌。札幌。
她忽然开始怀念。那些逝去的时光,那些陪伴她成长的人,还有褪色的照片和画纸中,曾经飞扬跳脱的自己。
回到家的夏夜对着镜子扯扯嘴角,勾出一个不是笑容的笑容。再这样下去都要人格分裂了,她默默叹气。不知为什么她忽然想起那个叫作不二的少年,永远是偏头微笑眉眼弯弯——如果是他,自拍一张就行了吧。
截稿日期一天天临近,夏夜变得越来越焦躁。
几千张照片里,硬是挑不出一张令自己满意的。她觉得自己简直像患上了强迫症一般,每天抱着相机拍个不停,按动快门已经成了条件反射。可越是如此,排出的照片越是平庸无趣,连最开始的那一丁点灵气都要被消磨光了。
但她依然不愿意放弃。
她太清楚很多时候摄影和技术无关,重要的反而是拍照者看事物的角度,或者说,是刹那的灵光闪现。同一处风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人的相机下便会有不同的风采。而现在她毫无头绪——可是既然决定了要参加,就只有一直走下去。
半途而废,从来都不是她的风格。
夏夜周围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她的反常。
最先发现的是同桌切原,植物的对外界环境变化的敏感程度总是很高。不过单纯的人永远最好说服,夏夜没怎么费力气切原便自告奋勇当了她一组照片的Model。
而这一天美术社的活动结束后,幸村也主动叫住了夏夜。
“学长记不记得曾经问过我为什么要刻意模糊风景中的人物?”
解释过缘由之后看幸村仍旧不解,夏夜提起期中测评的那一次画稿。
“为什么?”
“因为,我总是抓不住灵魂呐。”夏夜自嘲地一笑:“画画是这样,摄影也是这样。我的人物,不过是一个个的牵线木偶罢了。”
幸村沉默着,并没有立刻回答。
夏夜所说的问题他感觉得到,在他看来并不是因为没有天分,而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子总是下意识地将自己和他人隔绝。无论是她的画稿还是照片,纵然灿烂蓬勃如向日葵,也总是透着淡淡的寂寞。
便如同大千世界无论多么喧嚣多么光怪陆离,也与她无关。热闹是别人的,她什么也没有。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清醒的旁观者,却永远不会成为参与者。
那样的人,骨子里是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吧。
“我知道一个取景的好地方,你要不要去?”
幸村开口时自己也有了几分惊讶,不过微笑的表情只凝固了一秒便恢复如常。
“嗯?”
“这个周六上午九点,我们在校门口见吧。”
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幸村在晨光中等待的样子,夏夜却依然觉得心脏跳得似乎快了些。
与平日相比幸村今天的穿着颇为随意,只是一件浅绿色的T恤,干净清爽。远远看去少年的侧脸并不如想象中柔和,抿起的唇线透出几分疏离,连之前忽略的棱角也变得清晰起来。
夏夜忽然觉得自己的记忆有些模糊。
记忆里的少年,永远带着淡淡的笑意,温柔平和,令她每一次看到,都会不自觉地被他感染。
是她的记忆出了错,还是四年之后,他早已不是当初在札幌夏夜里递给她十字架的那个天使?
或者说——这一切本就是个美丽的误会,他根本从来都不曾在她生命中出现过?
她下意识地排斥这种可能性。
“呐,我们走吧。”
夏夜讶然抬头,却见幸村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逆着光线,幸村的面容有些模糊,却又奇异地与四年前那个夏夜里的少年重合。
她在心里轻轻舒了口气,跟在他身后走向车站。
“这是……游乐场?”
“是。”幸村点点头:“你把相机存起来,先开心地玩一天吧。”
夏夜有些犹豫,但还是顺从地存起了相机。她觉得跟才认识没多久的人一起放纵地疯玩有点怪异,可是——如果是他,那么也没有关系吧。
两个人玩了秋千和平衡木,夏夜渐渐兴奋起来。路过旁边的射击游戏,她停下脚步排起了队。
瞄准,屏息,扣动扳机——正中靶心。
已经四年没有摸过枪,再次拿起却无丝毫生疏。夏夜精准的技术令身旁围观的人们一片赞叹。
少女面上的表情虽然还是淡淡的,嘴角却不知何时悄悄勾起。子弹一发发射出,夏夜的嘴角越翘越高。
“这个给雅治哥哥,这个给优子舅妈,这个给真田君……”夏夜抱着满怀赢来的奖品,一个个依次数着。
“那有没有给我的?”幸村笑着接话。
夏夜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
她给他的……他会要么?
那一刻,她多么想要掏出月票夹里的十字架,告诉他早在四年前她便准备好了送他的东西,时时带在身上,一刻不曾稍离。
四年之后……会不会太迟?
夏夜终究没有说出口。
如果他早已忘记,那么她便永远不会提起。即使……四年前那些感动那些牵挂那些在乎,早已不知何时,被静静流淌的时光,酿成了深深浅浅的喜欢。
是的,喜欢。
她喜欢他。
即使,他永远不会知道。
从过山车上下来,夏夜扶住一旁的栏杆闭上眼睛,还是止不住一阵阵袭来的眩晕。她的前庭和半规管一向比常人敏感许多,连坐长途车都会晕得一塌糊涂,在看到过山车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犹豫。她享受那种尖叫的刺激,疯狂的放纵,还有生死一线的无拘无束。
夏夜微微睁开眼睛,视线里的天地依然在旋转。她刚刚要再一次闭上眼睛,一支冰激凌递到她面前——
“都说了我只吃香草——”夏夜一边说着一边接过,触到幸村清亮的眸子,却忽然停了下来 。
“抱歉我不知道,不过薄荷很清凉,吃了可能不这么难受了。”
“刚刚不知道是学长,真不好意思……”夏夜又恢复了平日的样子,礼节完美地无可挑剔。
只是……刚刚那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还是札幌那个恣意任性的小女孩。
“都说了我只吃香草冰激凌~”
“阿夏你还不长记性,过一会儿难受可别找我。”
“我怎么可以背叛我最爱的香草~”
“你真是越长越像小孩子。”
“我就是小孩子!你欺负我!”
“好吧好吧,阿夏你先缓缓,过一会儿我陪你去买香草的?”
“嗯,就知道雅治哥哥最好啦!”
每一次熟悉的对话都会上演,那个时候的夏夜才算真正有了七八岁小姑娘的样子。
可是任性的资本,不过是有人宠着而已。
仁王离开之后的四年里,她再也没有去过一次游乐场。
夏夜是个念旧的人。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又是个最喜新厌旧不过的孩子。
她拍照。
每到一个地方她都会拍上千张照片,却没有一张照片,有自己的身影。
——拍下来又怎么样呢?那个时候的心境,却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
她画画。
画记忆里的美好。画理想中的梦境。
在大堆大堆风景画中偶尔出现人物,也总是模糊不清的背影。
她讨厌离别。所谓再见,便是没有机会再次相见。
所以她从不允许自己怀念。只是固执地,一直一直向前走。
永不回头。
仁王曾经说,阿夏,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缺乏安全感的人。
夏夜笑笑,说没办法呀,每一次被丢下的,都是我呢。
——“阿夏你要记得,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一直……陪在她身边么?
“在想什么?”
“啊,没什么。”夏夜回过神:“只是忽然想起,我已经四年没来过游乐场了。”
她摇头晃去纷乱的思绪,不是在重逢的那一天便告诉自己,要重新开始相信么?
——因为相信的话,会比较幸福啊。
四年前的夏夜,有那么一个少年曾这样告诉过她。
“四年没有来过,今天可要好好玩咯。”幸村并不在意夏夜的走神,拉起她向前走去。
夏夜看着环住自己左腕的手,微微一愣。她竟然不反感与他的肢体接触,是因为……知道他是他的缘故么?
“你有没有听过摩天轮的故事?”
摩天轮缓缓转到最高处,幸村笑着发问。
“没有。”夏夜摇头。
以前和仁王一起来的时候,他总说摩天轮是女孩子才喜欢的玩意,深受影响的夏夜也一直没有坐过。
“明年这个时候,如果我们还能一起坐在这里,我就告诉你。”
“好啊。”夏夜答应着:“如果明年我们还能一起坐在这里,我就送你一样东西。”
幸村点点头不再说话,将目光投向窗外。夏夜也静默着看风景,心底的喜悦却一点点从嘴角泄露出来。
那样的情景,任谁看了都不免会心一笑,说少年的约定呵,曾几何时我们也像他们一样……
只是那个时候的他们都不曾想到,一年之后的这一天,他们却没能一起坐在这里。
如果那个时候的他们知道日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会不会选择在这一刻便说出心底的秘密?
——可惜,世界上永远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