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离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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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站在街心花园的网球场边。
三月的札幌依然弥漫着寒意，连空气中都散不去北海道特有的冰雪的味道。带着点阴霾的夜空下球场上一片灯光闪亮，似乎只要闭上眼睛，便看得到当年那两个小孩子追逐打闹的身影。札幌的时间仿佛静止了，熟悉的石板路，熟悉的梧桐树，连街边拉面店里老奶奶温暖的笑容这么多年都未曾变过，似乎只有店外渐渐褪去颜色的招牌见证着岁月的变迁。
札幌。
出生的札幌。作为家乡的札幌。明天就要离开的札幌。
我……亲爱的，札幌。
夏夜勾了勾唇角，想不到还是会不舍呢。离别之前开始想念，是不是逃脱不掉的规律？即使这所谓的家乡，早已没有了一个亲人？
厚厚的高领毛衣，厚厚的及膝外套，厚厚的羊毛围巾。夏夜总喜欢穿着厚厚的衣服把自己裹起来，一切寒冷一切危险一切不安都被隔绝在外，很温暖也很安全。可是放在衣袋里的双手却依然冰凉，一年四季都是如此——所以说，天生冷血呢。
夏夜讨厌自己的名字。出生在夏夜，她便被叫做夏夜——呵，那对年轻的夫妻还真是连一丁点心思都舍不得花。而这个名字从小到大一次也没有被人叫过，那对夫妻带着生疏地喊她“丫头”，那个男人的父母和兄弟也喊她“丫头”——夏夜曾经以为那是喜欢的表示，后来才明白，丫头，不过是没人要的野丫头罢了。
既然她永远是多余的那一个，为什么当年要选择生下她？为什么要留给她那样一条十字架项链，承诺说会回来接她？为什么要在这么多年以后，在她经历了那么多相遇和分别重新习惯一个人的时候，打破她平静的生活？
——不放心么？呵，那么又为什么直到今天才想起来，她不过是个需要人照顾的孩子而已？
爱？夏夜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笑出声来。如果爱她，为什么在她仅仅五个月大的时候便毫无牵挂走得潇洒？如果爱她，为什么会忙到电话都没有时间打？如果爱她，为什么在她孤独在她受尽欺负的时候从不出现？直到现在，就连亲口告诉她要她离开札幌都不肯？
可惜，她早已不是原来那个小心翼翼想要每个人喜欢的乖乖女，也早已不是四年前那个只会无助哭泣的小姑娘了。
四年前，夏夜九岁。
不过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夏夜，却没有一个人记得，那是她的生日。独自跑出来，又站在街心公园的网球场边。札幌的夏夜一直是美丽的，而那天夜空中闪烁的繁星，也明亮得仿佛伸手就能够得到。可是往常看来暖暖的星空，那一夜却散发着冷冷的光芒——
是因为她又是一个人了么？
记得邻居家的小哥哥总喜欢拉着她一起打网球，每次赢了之后都以“欺负女生”为荣，笑得得意无比；记得邻居家的小哥哥总喜欢拉着她的手去探险：翻墙，爬树，打枪，玩雪；记得邻居家的小哥哥总喜欢在她不开心的时候带着她爬上屋顶，一边看星星一边唱歌给她听……倘若他没有搬走，一定会送她一份稀奇古怪的礼物，揉乱她额顶的碎发，嘻嘻哈哈地说一句“生日快乐”。
可惜，又只剩她一个人了。孤独与等待，似乎是夏夜这九年的全部主题。虽早已习惯，可心底却仍会觉得落寞。解下颈间的十字架握在掌心，柔和的银色光芒在黑夜中闪烁，似乎能够驱散她所有的迷茫与孤寂，给她希望和力量。爸爸妈妈说那个十字架带着他们的承诺与守护，会一直一直保佑她，直到他们三个人重新在一起的那一天。而十字架的背面，是他们亲手刻上的她的名字：夏夜。
于是，她一直固执地相信着，一直努力做个令大家喜欢的乖孩子，一直在等待父母兑现诺言的那一天。
“野丫头，一个人在这儿干什么呐？”
“哟，乖乖女还会这么晚一个人跑出来？”
“这不是没人要了么。”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不在乎……
夏夜抿紧唇角，一遍遍告诉自己。
“看你平时这么宝贝这条链子，有本事来抢啊！”
“我看做工也不怎么样嘛，说不定是从哪里捡来的呢！”
手中的十字架忽然被抽走，抬起头来，是学校里毕业班的男生。
“我才不是野丫头！”如同之前的每一次那样，夏夜大声辩驳。
“不是野丫头？那叫你爸爸妈妈出来给我们看看啊！”
“……”夏夜沉默着，用力咬住嘴唇。
“哈哈哈……”耳畔传来嚣张的大笑：“整天抱着那条链子编故事给自己听，别是脑子有问题吧？”
“你们把十字架还给我！”没心思去理那群人的挑衅，夏夜眼里，只有那条十字架项链，被个子最高的男生握在手里荡来荡去。
“还给你？哼，那小子搬走半年了，看这次还有谁帮你！”
“我们留着条破链子也没什么用，不如扔掉算了。”
“呐，你要是给我们跪下，叫三声‘好哥哥’，我就把链子还给你怎么样？”
第一次，夏夜愤怒到连话都说不出，血管里的血液在太阳穴突突直跳。她冲向那群人，疯了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又打又踢又咬又抓，却仍抢不回自己的十字架，只能看着他们边笑边骂着渐渐远去。明明是夏天，她却只觉得冷，冷到浑身发抖，牙齿打颤。
九岁生日的晚上，夏夜就那样紧紧地抱着自己，坐在网球场边的台阶上一直哭一直哭，似乎要哭尽所有的眼泪和委屈。
她不是野丫头……
她也有人喜欢有人在乎的……
爸爸妈妈说过一定会回来接她的……
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
邻居家的小哥哥一定会尽快给她打电话的……
“小妹妹别哭了，这是你的十字架吧？”
夏夜抬起头，水雾迷蒙的视线中，少年修长的手指间挂着细细的银白色链子，那个小小的扭心十字架正正躺在他纹理分明的掌心。伸手接过，又摸到十字架背面熟悉的刻痕。
“谢谢！”夏夜啜泣着站起身，看到少年脸庞的那一刻却忽然呆住。那般精致的面容，那样漂亮澄澈的眸子——
“你是天使么？”
“呵呵。”少年轻笑：“你说呢？”
“你是。”夏夜用力点头，表情认真：“你是上帝派来帮我抢回十字架的天使。”
“呵呵。”少年笑得更开心了：“那么天使帮你擦擦眼泪好不好？”
就是那样一个笑容暖暖的少年，抹去了夏夜九岁生日的全部泪水。她记得那个少年坐在她身旁，用手帕擦净她胳膊上的泥土和血迹；她记得那个少年坐在她身旁，静静地听她讲她的故事。
“夏夜，很好听的名字啊。你的眼睛就像夏夜的星星一样亮呢。”
其实，他的眼睛才像星星一样好看。夏夜想着，却并没有出声——那是邻居家小哥哥搬走之后的第一次，她感到温暖。
再一次握住颈间的十字架，夏夜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在笑，淡淡的，却暖暖的。
若是没有后来发生的事情，她会不会像那个少年希望的一样，是快乐的，勇敢的，始终微笑着的？
可惜，世界上永远没有如果。或许她的冷血是天生注定的——否则，怎么解释她一年四季永远双手冰凉呢？怎么解释她的眸色永远如同无星无月的黑夜呢？怎么解释她的皮肤永远苍白如雪呢？
或许，她注定是一个人的吧。久而久之，倒也不觉得孤单，不觉得伤心。那个晚上被欺负她的大孩子用爆竹炸伤的时候，夏夜没哭；唯一疼爱她的爷爷去世的时候，夏夜没哭；被所谓的“叔叔婶婶”赶出家门的时候，夏夜没哭；接到警察局电话说她的监护人移交了监护权，她不能继续一个人留在札幌的时候，夏夜也没哭。
只有被爱着的孩子，才有哭的权利。而夏夜，早已习惯了靠自己。她只是淡淡地说声“知道了”，收拾好所有的行李，买了飞往神奈川的机票。
先是那对夫妻，然后是邻居家的小哥哥，再然后是那个天使一般的少年。她所在乎的人一个个离开札幌，现在终于要轮到她自己了么。这一次，她也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个吸引了那么多人的外面的世界。
明天就要离开了。
却在今天晚上，发现自己原来是舍不得的。
是因为……爱么？
呵，夏夜又自嘲地勾起了唇角。再深的爱都抵不过日复一日的消磨与倦怠，更何况她早已没有了那种感情。“一个人去流浪，冷眼看世界”，那是夏夜在论坛上的签名。注定要离开，只因为这颗心，从来都是不安分的吧。
那么，是时候道别了。
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有着美味拉面和美丽冰雪的地方。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的地方。
再见，札幌。
Say goodbye, to the world you thought you lived in.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离别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