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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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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江南的深冬冷得刺骨。
从南蝉州到木樨州开车要三个多小时,车厢内温度高,玻璃窗被雾气模糊,街边的树木化作一团团色块从眼前划过。
坐久了,秦昭有些晕车,她把身子转正,挨着靠垫闭上眼睛。
兄长和阿嫂在说话,看她在睡觉,两个人放轻了声音,秦昭隐隐约约听到几句。
“你不懂,堂山是你的好兄弟,未必就是好丈夫。”
“那谁是?秦昭那脾气,也就堂山能受得了。”
阿嫂叹了声气,像是不愿意和男人多说下去。
到木樨州了,眼皮感受到光亮,秦昭单眼睁开一条缝。
来时是湿冷的阴天,这座城市却幸得暖阳照拂。
“昭昭,我们到了。”
轿车停下,阿嫂回头唤她下车。
冬日里的晴天是最舒服的,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秦昭感觉郁闷一路的心情也好转了不少。
她戴上围巾,随意绕了两圈,挽着阿嫂的胳膊走进旅馆,行李都留给男人搬。
秦旭和文静来木樨州谈生意,临行前一晚秦昭提出也要跟着去。
她平时不爱出门,更讨厌舟车劳顿,哥嫂俩心里清楚,她就是想有个机会散散心,顺带着躲避一下程堂山。
这是秦昭第一次到木樨州,打开窗户张望了眼楼下的街道,有些失望道:“和南蝉州也没什么区别。”
“都没出省,你想有什么区别?”文静说,“下次让你哥带我们去北方。”
“那应该找堂山。”秦旭拎着行李箱上来了,“他祖籍在北方,他知道。”
秦昭把下巴埋进围巾里,不吱声了。
文静警告似的瞪了丈夫一眼。
秦旭收到眼色,无奈地点点头,看向秦昭问:“昭昭,你饿不饿?”
“还行。”
秦旭说:“晚上有人请我们吃饭,你还没吃过松鼠桂鱼吧?”
“我又不爱吃鱼。”秦昭手撑着窗台,楼下行人寥寥,她无聊到开始数经过的人头。
哥嫂在身后说话,秦昭又是隐隐约约听到几句。
“上次见面还是来参加婚礼,这才两年都没到啊。”文静语气中尽是惋惜。
“谁说得准呢。”秦旭压低嗓子,“都以为他栖息的枝头断了,要摔了,谁想到人家一步一步只管往上走,地位牢固着呢。”
她知道他们在谈论谁,这个圈子也就那么大,木樨州的风言风语偶尔也会刮来南蝉州。
在这一天之前,秦昭从未见过温澜生,只知道他生不逢时,父亲把家业败空,留了一堆烂摊子给他,而他这个人倒也是生来不凡,才能出众,手腕过人,被景老爷子看中做了女婿。
那庄婚事明是联姻,人人又心知肚明,温澜生是入赘景家的。
婚后一年,景春有了身孕,可生下女儿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有人说她生育时一切顺利,母女平安,但之后半年再未出门见过人,没多久就传出了死讯。
温澜生难免成为众矢之的,对他的种种揣测闹得满城风雨。
秦昭记得家里姑嫂对他的评价是“这种靠着老婆上位的男人,城府深着呢,不好对付”。
秦昭也觉得是,他的妻子太不幸了。
文静嫌风冷,喊秦昭把窗户关上。
应该是晕车留下的后遗症,秦昭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摁着发闷的胸口,起身说想出去走走。
秦旭没同意:“别去了,马上天黑了,等会我们就出发去饭店了。”
文静倒了杯温水给她,秦昭一口喝了大半杯,想压下胃里翻涌的难受。
秦旭来过木樨州好多次,对这里还算熟悉。
饭店就在附近,他们步行过去,招待他们的东道主已经等候在门口。
秦昭挽着文静,围巾挡住下半张脸,跟在兄长身后,掀起长睫偷偷看了男人一眼。
意外的是他比她想象中的年轻许多,高瘦挺拔,面容冷峻,和她打招呼时微微一笑,跟着秦旭喊:“小妹好”。
秦昭莫名心虚,僵硬地咧开嘴角:“你好。”
她眨眨眼睛,往里收下巴,眼睛却还停留在对方身上。
他看起来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有城府、心机重,是在人前抬不起头的凤凰男,倒是和他的名字很贴合,温润如玉,却也有能一卷狂澜的气质。
两个男人寒暄了几句,温澜生说:“我们进去再说吧,外面风大。”
他早早点好了菜,但开席前还是问了嘴秦旭:“小妹平时喜欢吃什么?”
秦旭说:“她甜口的都爱吃,松鼠桂鱼点了没?”
温澜生侧身先让他们进屋:“那肯定点了。”
众人落座后,他拿起桌上的两个纸袋,分别递给文静和秦昭,说:“嫂子和小妹难得来木樨州一趟,我叫人准备了点小礼物。”
文静接过,惊喜道:“你也太客气了。”
温澜生说:“你们才客气,带了那么多玩具来,我家女儿还小,玩不到。”
“那也快了,孩子长起来很快的。”
秦旭看向温澜生,摊手道:“所以就我们两个男人没礼物收啊?”
他向来最会带动气氛,大家笑起来,秦昭也低头抿嘴笑。
她取出袋子里的方盒,耐不住好奇打开盖子,看到是对珍珠耳环后又有些失落。
文静凑过来看了眼,说:“那我这个应该也一样。”
秦昭合上盖子,想把东西塞给文静:“我没耳洞,都给你戴吧。”
文静推手拒绝,在她耳边小声说:“人家送你的,回去就带你打耳洞。”
秦昭缩着脖子摇头,她怕疼。
温澜生给秦旭倒完白酒,问文静:“你俩要喝点什么?”
文静刚要开口,就见秦昭把面前的高脚杯递了出去。
秦旭嚯了声:“你也要喝酒啊?”
秦昭挑眉:“嗯。”
温澜生笑了笑,重新拿了瓶红酒,拔出木塞,说:“那你们俩喝这个吧。”
文静从来不碰酒,何况秦旭喝醉了还得她照顾。
秦昭也没怎么喝过酒,但她今天就是想喝。
她举着红酒瓶,一下子快把杯子倒满了,文静上手拦她,嘴里念叨着:“好了好了。”
秦旭打趣道:“哪有你这么喝的啊?红酒得慢慢品知道吗?”
秦昭解下脖子上的围巾,瞪她哥:“我就喜欢这么喝,不行啊?”
秦旭对温澜生说:“见笑啊,我们家这个妹妹没见过什么世面。”
“没有。”温澜生嘴角的笑总是很浅,让人分辨不出他是真高兴还是假客套,“年纪小嘛,随意一点挺好的。”
“不小了。”秦旭端起酒杯,“家里已经在给她安排婚事了。”
秦昭捧着高脚杯,嘴角的笑容一瞬间褪去。
话题很快换作其他,服务员时不时推门而入,端上一道又一道珍馐美食。
秦昭胃口不佳,没怎么动筷子,手边的一杯酒倒是喝得很快。
饭桌上,秦旭和温澜生聊生意、聊合作,也聊些家常琐事,文静偶尔参与到谈话中,只有秦昭在一旁始终安安静静的,大多数时间都低着头。
桌上的菜吃得差不多,温澜生突然起身出去了。
过了会儿,服务员端着两碗热乎的赤豆圆子进来,把精致的白瓷碗放到两位女士面前。
酒意上脸,秦昭两颊酡红,她舀了一勺赤豆汤送进嘴里,小白丸子是用糯米粉做的,软糯可口,在她看来比桌上那些蟹粉豆腐、松鼠鳜鱼、响油鳝糊都好吃多了。
秦昭舔了下嘴唇,舌尖尝到甜味,她抬眸看向桌对面的男人。
他侧着身子和秦旭交谈,大衣外套脱下,里头穿着深色毛衣和衬衫。
可惜了,是个鳏夫。秦昭心想。
她喝的有些醉,忘了礼数和矜持,竟然一直盯着人家看。
等温澜生无意中回视过来时,秦昭也没避开,还看着他,目光坦荡,反倒让对方先不好意思。
秦昭举起高脚杯,在桌面上轻轻磕了一下,然后把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温澜生抬了抬手,犹豫是不是该回敬一下。
“澜生,你说是吧?”
温澜生眨眨眼睛,完全没注意他前面说了什么:“啊,是。”
秦旭喝起酒来总是没个度,秦昭看起来也不太清醒,文静快被这兄妹俩气死了。
从饭店出来,温澜生扶着秦旭,她搀着秦昭,一路走一路抱怨:“哎,就该让他和你学学,喝到差不多就别喝了。”
温澜生只是笑:“难得嘛。”
回到旅馆,文静先把秦昭送回房间,把她放到床上,帮她脱了外套盖好被子。
幸好她喝多了也不闹腾,但总有闹腾的那个。
秦旭嚷嚷着想吐,文静拿了垃圾桶给他抱在怀里,嘴里说着南蝉州的方言,温澜生听不懂,但也能猜到大概意思。
“澜生,你快回去吧。”文静朝他挥挥手,“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温澜生看自己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应道:“行,那明天见。”
“诶。”文静拿了湿毛巾给秦旭擦脸,又回头叫住他。
温澜生停下脚步,回头问:“怎么了?”
文静走到桌边,往茶杯里倒满热水,拧紧杯盖递给他:“你正好顺路帮我放到昭昭床头,我怕她醒了口渴。”
“好。”温澜生接过杯子,“那我先走了。”
“诶,路上慢点。”
隔壁房间没有上锁,温澜生摁下把手推门进去。
床上的女孩安安静静地蜷在被窝里,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但还是惊动她发出一声轻哼。
“渴了?”他出声问。
秦昭没应,翻了个身,被子被她压在腿下,整个后背暴露在空气中。
温澜生怕人着凉,伸手扯过被子帮她重新盖好。
秦昭其实没有睡着,就是脑子太重,昏昏沉沉的。
她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情,一开始是程堂山,和他几天前登门拜访,说要向秦家提亲,后来是来木樨州的一路上哥嫂说的话,还有传闻中“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温澜生、家道中落依靠景家东山再起的温澜生、女儿出生半年就死了老婆的温澜生,以及今天见面后给她递红酒的温澜生、帮她点赤豆圆子的温澜生......
最后就只是温澜生。
接触的时间太短,秦昭发现自己想不太起来他长什么样,脑海里依稀有个轮廓。
她长长叹了声气,由衷感叹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她喝醉了,迷迷糊糊地答:“是个鳏夫。”
温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