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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番外·夜晚 ...
话虽如此,事情却还没有到此为止。
社会的发展曲折缓慢,对大众的引导需要逐代进行,理念与道德的驯化就像砌墙,砖块一层一层上叠,才能令墙面牢固难寻缝隙。
同理,将视角成倍缩小,人和人的情感进程也理应遵守宏观规律,在一定的时间长度内进行梯度发展,才能让关系扎实稳定。
然而秦余和柏瀚明的情感路线显然脱离了这样的规律,像被加速了六十四倍播放的影片。一个夜晚相遇,十天恋爱,三个月结婚,任谁来看都有点快过头了,尤其是对柏瀚明这样的社会地位来说。但离奇的是,柏瀚明本人并不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任何问题,甚至隐隐有些不安,觉得还不够快。
他让秦余等了太久,本该以一场浪漫并虔诚的求婚,完美地消弭秦余在这三个月的等候中产生的孤独和不信任。可他失败了,秦余并不是会站在原地不动的长裙公主,他有充分的自我意识,在柏瀚明走出最后一步以前,他完成了反向通关,走完了熔岩上的吊桥,来到了柏瀚明身前。
因此,柏瀚明产生了相当程度的危机感。且尽管秦余平和地答应了他的求婚,但从秦余的个人性格以及今夜的实际情况可以推导得出,秦余抵达这里的本来目的,显然不是为了和他在富丽堂皇的酒店房间里接吻。
柏瀚明把秦余抱在怀里,花了很长时间才确认了这一时刻的真实性,并得出了下一步方针。
“有很多人在等我,”柏瀚明说,“可以陪我下楼吗?”
他向秦余伸出一只手,秦余果然什么都没有说,很快将自己的手放了上来。但这是好事吗?未必。柏瀚明对他的反应有完整的预估,秦余是一种带壳的动物,内里很柔软,保护着自己独一无二的珍珠,因此需要更坚固的壳来抵御外界遍伏的危机。现在他决意要让这层壳打开,就要给予秦余足够的安全,而安全的决定因素有很多,在社会动荡不安的大背景下,柏瀚明首先要给他提供的,是牢靠的情感关系。
他们一起下了楼。
内场里坐满了人,记者们翘首以候。柏瀚明牵着秦余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场面一度静止。
随后无数镜头对准了他们,柏瀚明稍稍侧身,将秦余挡在内侧,并对记者们抬起手,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记者们多少都知道一些关于三个月前那场风波的真相,柏瀚明夺权时有多狠戾利落,知情的人便对他有多少畏惧之心。因此当柏瀚明做出手势,场上的骚乱立刻平息下来。但这样的情景反而更加诡异,几百道视线笔直地落在他们身上,好像他们是世界风暴的中心。
柏瀚明却很坦然,他牵着秦余,走到规格最高的那张餐桌旁边,示意秦余在原本为自己准备的那个位置上坐下。席业中止了和身边人的交谈,侧目看着秦余,说:“我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你了。”
秦余顿了顿,和柏瀚明一起,同时朝席业看去。
“在学校里的时候,我见到过你在琴房练琴。”席业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慢悠悠地说,“那时候你拉得很难听,所以我印象深刻。”
秦余:“……”
秦余面对席业时,心情里总会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复杂。他没立刻作声,因为背后的柏瀚明显然从席业的话中捕捉到了重要的信息。
“你跟我们在一个学校?”柏瀚明说,“怎么没告诉过我。”
“是你自己没认出来吧。”席业说,“那天我们是一起路过的,我说他像在锯木头,你说没有人天生就会,每个人都需要练习。”
柏瀚明隐隐在记忆中找到了一些画面,但那时候的秦余对他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他并不是会去记住陌生人的琴声和背影的那种人。
“你的记性向来不太好。”席业不太明显地笑了一下,说,“不用勉强想了。”
他这人讲话就是这样,柏瀚明已经习惯了。比起席业的挑衅,他更关心秦余曾经和自己在同一所学校就读的往事,以及今天晚上接下来的安排。
柏瀚明的位置给了秦余,自己没有坐,就站在秦余身边,伸出长臂拿过桌上的果汁,替秦余倒了一杯,又要替秦余夹菜。但这时秦余突然看着席业说:“你的球打得也很烂,我还记得。”
席业:“……?”
“三分经常跳板,需要别人帮忙补进去。”秦余声音不大,“柏瀚明帮你补了很多。”
柏瀚明和席业的动作一起停住了。席业大概是没想到秦余会反击,冷淡的表情差点没有维持住。柏瀚明倒是很快笑了起来,忍不住把自己的手按在了秦余的肩膀上。
这一桌上的人身份都不得了,闻言也纷纷露出了笑意。本来大家就对柏瀚明的未婚妻很好奇,秦余坐下后就一直在偷偷关注,现在听到秦余揭新任总统的短,干脆光明正大地加入了他们的话题。
“原来是这样——不过席先生是头脑派的,看起来确实不太擅长运动。”
有人聊了起来,席业只好陪着应付了几句。柏瀚明心情很好,替秦余盛了汤,夹了一碟子搭配均匀的菜,而后稍稍俯身,贴在秦余耳边说:“我答应过记者今晚会公布婚讯。现在我要上台,你在这里坐一会,先吃点东西。”
秦余转头看他,神色也很平静,好像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都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柏瀚明很喜欢他这种模样,秦余的眼睛总是很干净,凝望他时那么专注。柏瀚明总是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周围枪声和炮火纷纷扰扰,秦余却只是安静地望着他,好像这个世界上,除了柏瀚明以外,没有任何事情值得他移动目光。
“十分钟后我们就离开。”
柏瀚明从桌边走开,穿着一身肃穆的军装,走到了用于发言的演讲台上。在他拿起话筒的瞬间,记者们好像得到了许可的号令,相机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柏瀚明任由他们拍了一会,才讲出了第一句话——
“当我出生时,我被赋予了很多使命。”
柏瀚明的声线很低沉,有一种超脱他年龄的沉稳。当他用足够认真的表情说话,很难有人不被他吸引。而秦余,更不用说了,秦余生来就是要被他吸引的。
“那正好是两个时代的交界,一大批人在战争中死去。为了填补人口的空缺,我们越过伦理,开启了基因实验。这项实验成本巨大,造成了众多牺牲。而我相对幸运,在胚胎时期,就呈现出了较为健全的基因结果,使得我的父母在诸多胚胎中选择了我,来继承所谓的家族使命。”
他的措辞很随意,随意得过了头。整段话没有一个字讲述对基因实验与当时政治体系的不满,却又没有一个字不表达出他强烈的自我意识和个人态度。记者们面面相觑,大约是不知道该不该起身发问。
而同记者们一样,秦余也在揣摩柏瀚明这段话的含义。他对柏瀚明家庭的认知与全北联盟的普通人民没有什么区别,在秦余过去的印象中,柏瀚明出身于北联盟最显贵的家族,又是家中独子,理应家庭幸福,被整个家族重视关爱。但从刚才柏瀚明的话中,这样的印象又似乎是错误的,柏瀚明在提起自己的父母时语气十分淡薄,而对自己被家族赋予的使命,甚至使用了“所谓”二字来进行描述。
“当然,我说这些,并不是要向各位阐述我的童年经历和家庭矛盾。”柏瀚明语调如常,似乎没有受到台下视线的影响。
他略略侧目,看向秦余所坐的方向,继续道:“我只是想要告诉我未来的夫人,在遇到他以前,我从未对当前制度下的婚姻和生育抱有积极的幻想。我曾认为自由和真实是高于一切的人类追求,是政治应当带给我个人的回馈和引导——”
他短促停顿,唇角有一点英俊的笑意:“但当我遇到他以后,我对自己的存在有了新的理解。我开始感激自己拥有的一切,我的身份,我的性别,甚至我的姓氏,是这些东西把他带到我的面前。在我第一次握住他的手时,我接受了自己作为‘柏瀚明’存在,同时开始认真思考,我能为这个国家带来什么。”
现场的人已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因为这一场段的对话既不符合柏瀚明一直以来的言谈风格,又无法从中归纳出任何柏瀚明的政治态度。记者们茫然地举着话筒,倒是主桌上的席业低声替他总结陈词:“意思是你很重要,没有你他可能现在就要宣布退休了。”
秦余看着柏瀚明的面庞,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柏瀚明的讲话还在继续,话题来到了他们的婚礼。
“婚期定在下个月12号,很幸运的是,十五分钟前,他已经答应了我的求婚,所以婚礼计划没有变动,届时会给各位发邀请函。”柏瀚明看了一眼手表,发现距离他开始讲话已经过去八分钟,于是对台下的记者们说:“还有两分钟时间,可以向我提问。”
大家从茫然中醒来,有人立刻站起来,大声地问:“柏部长,求婚是刚刚进行的吗?那之前放出的消息是怎么回事?是有其他结婚人选吗?”
在场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想问这个问题,柏瀚明显然不太喜欢这位记者的提问方式,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危险:“怎么会这么认为?结婚人选当然只有他一个,是我自己等不了了,本意只是两边同时准备,等他答应的时候,能让婚礼尽快举行。”
“……”记者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硬着头皮又问:“相识仅四个月就结婚,不会觉得太过草率吗?”
“事实上,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十天,后续的三个半月,我处理得不太好,让他等了很久。”柏瀚明说,“但我相信,诸位对我应该都有所了解。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明确了个人的理念,并一直坚持至今。所以在确定结婚对象这种事情上,我本人也有足够清晰的思路和责任心,与时间长短没有关系——当然,最重要的是,我非常爱他,不快点把他娶回家,心里很没有安全感。谢谢他愿意答应我。”
与会来宾的脸上呈现出不同程度的震撼,因为柏瀚明说到最后一句时,神情真的十分温柔,还有一种诡异的纵容。原先他们以为,柏瀚明如此仓促的婚姻多半是为了稳固洗牌后各方势力的政界联姻,却没想到柏瀚明不声不响,突然谈了一场自由恋爱。而恋爱的对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只是一位普通得不能更普通的平民。
“好了,时间到了。”在记者们提出下一个问题前,柏瀚明又看了一眼表,放下了话筒。
他走回主桌旁,向秦余伸出手,让秦余借力站起来。而后他向桌上包括席业在内的其他人颔首道别,期间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披在了秦余身上。
这一幕实在很令人抓心挠肺,因而遭到记者们疯狂的抓拍。镜头里,柏瀚明单手揽着秦余的腰,同他走向电梯。那种毫不掩饰的保护姿态,使得第二天新闻见报以后,“新任军部部长和他的Omega娇妻”一度成为北联盟人民茶余饭后的议论焦点。
当然,这都是后话。这个夜晚还没有结束,柏瀚明和秦余也还没有到家。他们在酒店门口上车,厉怀山替他们开的车门,同时将一个黑色的小盒子交给柏瀚明。司机没有将他们送往柏瀚明位于政区中心的别墅,黑色轿车安静且缓慢地穿过已经拆除了一半的高墙,进入贫瘠破败的放逐地。
期间,秦余一直没有说话,柏瀚明和他一起坐在后座上,两个人的手不太用力地握在一起。直到车开到那栋老旧的公寓楼下,司机识趣地下车离开,柏瀚明才捏了捏秦余的掌心,问:“怎么不说话?”
“不知道应该说什么……”秦余有点犹豫。
“随便说点什么我都很高兴。”柏瀚明靠近一些,“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秦余摇了摇头,在黑暗中看着他。车内没有亮灯,只有零星的一点月光透过车窗,照亮柏瀚明的轮廓。
这令他看起来有些虚渺,很像秦余独自待在郊区庄园里住的那几个月里时常会做的梦。
梦里柏瀚明就总是这样,模模糊糊,身影朦胧,好像随便一晃就会消失。
“上楼吗?”秦余迟来地感受到一点苦闷,但在柏瀚明刚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露爱意后,这样的苦闷又很没有道理。
他低头错开了视线,想要去打开车门。柏瀚明却拉住了他,把他两只手都握住,低声道:“看来我刚才说的还不够清楚。”
然后不等秦余反应,他俯身在秦余的嘴唇上吻了吻,又自己打开车门,示意秦余下车。秦余有点被动地被他牵在手里,踩着铁皮楼梯上楼。到三楼时,柏瀚明从披在秦余身上的军装口袋里摸出了一把钥匙,轻松地打开了房门。
“也用你的办法试过,但打不开,就让怀山配了一把钥匙。”柏瀚明牵着他进门,替他找出拖鞋,因为太过自若,反倒更像这个房间的主人。
秦余换上鞋,和他一起走进屋内。柏瀚明看了一眼床上叠放整齐的被褥,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天。”
“这两天都住在这里吗?”
“嗯。”
秦余在厨房里停下,想打开冰箱,给柏瀚明拿一点水和食物。刚刚宴席上柏瀚明在讲话,应该什么都没有吃。
但他刚有动作,就被柏瀚明从身后整个圈住了:“要做什么?上次的咖喱还有吗?”
“……有,但要很久。”秦余说,“煮饭要半个小时。”
“没关系,晚上时间还很多。”柏瀚明贴着他的后背,替他拉开冰箱。这台年纪比秦余还大的家电很有骨气,内部灯带迅速射出明亮的光,照亮了秦余的鼻尖和下巴。散出的冷气扑在两个人的脸上,柏瀚明就着这个姿势,在不算富裕的冷藏柜里挑挑拣拣,拿出了一只青椒和一盒鸡肉。
这是秦余回来以后买的,放在冰箱里储存,还算新鲜。柏瀚明在电饭锅里煮了一点米,然后把食材放在水槽里,打开龙头冲洗。秦余则取下靠在墙上的木头砧板,伸手想去拿刀。
但柏瀚明按住了他,说:“别动,我来。”
鸡胸肉和青椒被洗过,放在砧板上,切成了大小适中的块状。柏瀚明仍旧圈着秦余,把人夹在自己和料理台的中间。他握刀的手很有力,手背上有清晰漂亮的经络,挽起的袖子下是肌肉线条分明的小臂。秦余贴着他的身体,闻到了很淡的烟草味,这让他长期沉默的腺体有轻微的苏醒征兆,像被温度适宜的热水冲刷,流淌出一股暖洋洋的惬意。
“这几个月走不开,找怀山学了一点。”柏瀚明说,“本来想,去找你的时候用得上。”
他又用那种很低沉的声音讲话,并成功蛊惑了秦余。秦余回头望他,柏瀚明就停下动作,低头亲他的嘴唇。
“秦余,我第一次吻你也是在这里。”柏瀚明说,“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什么也没想。”秦余答道。
“是吗。”柏瀚明笑了一下,“我倒是想了很多。刚刚知道你是Omega的时候,有种被命运击中的感觉。”
秦余以前不明白,但今天听了柏瀚明在会场说的那段话后,大约有一点懂了。柏瀚明并不喜欢自己的出生,也并不太认同自己Alpha的身份。他将这些视为“被赋予的东西”,是命运本身。他真正的理想不是成为多么了不起的政客,也不是带领这个国家走向多么好的未来。他追求的只是“自由与真实”,而不是政治带来的利益本身。但他的命运却恰好是阻碍他获得自由的最大阻挠,那么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对抗命运的同时,寻找自己道路。
所以他的路很干净,也很直白。他要击破那些虚假的谎言,让所有人都看得到世界的真实。这不是因为他有多么崇高的政治理想,只是因为他被迫站在这里,而在这种妥协之下,他仍旧想要保持自我。
“嗯,Omega和Beta不一样……”秦余伸直手臂,从头顶的橱柜里拿出一盒新的咖喱调料,“因为我是被定制的,是被安排好的。”
“不是因为这个。”柏瀚明却说,“如果你是Beta,你就与那些事无关,我或许还要再犹豫一段时间,是否要和你建立关系。但你是Omega,你生来就在那些事中,所以,我做决定的速度加快了。”
何止是加快,简直是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无法控制。他的定力在秦余身上总是不够用,明明时机完全不好,他却还是向前迈了一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秦余站在昏暗的厨房光下时,没有一处地方不让他心动。
“当然,我也曾考虑过这个问题。”柏瀚明接过那盒咖喱,拆开了外面的纸盒包装,“你是Omega,信息素和我的契合度很高。你出现在我面前显然出自某些人的安排,也许是我父母,也可能是我的敌人。但我很快就接受了,秦余,在我接受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到自由。”
秦余又不明白了。既然与生俱来的性别和职责是阻碍,那么与他的出生相对应的“秦余”,又怎么会代表自由?他本该是柏瀚明身上的另一道锁。
“不必做无意义的对抗。”柏瀚明说,“秦余,我没有办法不选择你,也没有理由不选择你。”
这是很奇妙的感觉。有人在你的生命里上了一道锁,但这道锁却嵌着宝石。起初,你习惯了对抗,认为自己不该接受这道锁,他有违你的意志,会阻挠你的道路。可锁上的宝石实在很美丽,很快蛊惑了你。和这样的美丽比起来,适当牺牲自己的信念似乎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而当你这样想的瞬间,你开始接受了,接受以后你发现,事情好像和你想的又不一样。当你客观地看待降临在你生命中的这道锁,你反倒明白,其实他并不能锁住任何你想要追求的东西,他会成为守护你内心的一道屏障,是最符合你心意的恩赐,是命运本身给予你的赠礼。
客观地看待,才能客观地选择。
柏瀚明将咖喱掰碎,放进了沸腾的汤锅中。棕黄色的香料块迅速融化,使锅内的液体变得粘稠。
柏瀚明却比这锅咖喱汤更黏糊。他自身后拥抱着秦余,令秦余无法动弹。相贴的胸膛和后背之锁住了两个人的体温,像有人把他们也放在一起融化、搅拌,苦叶和枫糖混合出的味道渐渐浓郁。
晚饭吃得比想象当中更沉默一些。
秦余在宴会上吃过,不是很饿,于是坐在一旁看柏瀚明进食。柏瀚明身上穿着得体的白色衬衫,打着精致的黑色领结,此刻却盘着腿,坐在狭小的破旧公寓里吃一碗用料稀疏的咖喱饭。秦余凝望他碧绿的瞳孔,试图从中判断柏瀚明真实的情绪。柏瀚明很喜欢他这样看自己,于是偶尔会停下,对他笑一笑,再用勺子喂秦余也吃一口。
秦余对这样的投喂还是不太好意思,但柏瀚明英俊的眉目望着他,使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后来柏瀚明去洗碗,秦余在沙发上坐着,看他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打发了泡沫的海绵,轻轻刷过陶瓷碗的表面。
这个画面大约持续了五分钟,秦余在这短促的三百秒内,迟滞地回顾了今晚所发生的事。从他混在乐团中演奏,到他被柏瀚明请上楼,然后是柏瀚明的求婚,面对众人时的剖白,还有柏瀚明握着他的手做饭,自身后拥抱他的温度……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完成了很多事,其中最大的事当然是求婚。
说实话,觉得奇妙的不止是宴会场上的记者,秦余自己也还没有太多的真实感。柏瀚明抱他、吻他时,他曾短暂地以为自己回到了在庄园等待的那几个月,巨大的孤独感击中了他。他在林一离开后的那几周里,时常会出现一些幻觉,幻觉自己听到了车声、人声,幻觉柏瀚明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这种幻觉通常非常短暂,但后劲十足。每一次出现这样的幻觉,秦余都会立刻找个地方坐下,调整自己的呼吸和心率,然后喝一杯水,或者冲一个澡,用更真实的触感击溃残存的感官。
秦余有时候觉得自己非常脆弱,甚至脆弱到有些可耻,但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会对自己的接受能力表示肯定。他可以一个人在原地等候许久,无论等来的答案是好是坏。他有很充分的、承受结果的能力。在今晚去见柏瀚明以前,他其实已经为自己买好了一张通往伯塞洲的列车车票。倘若今晚柏瀚明没有发现他,明天早晨他本该坐上那班列车,去看一看那两万平方米的土地上的吊脚楼和黄色昆虫的。
然而柏瀚明找到了他,在踏入会场的第一时间。不管他是怎么找到的,恰好看到或是信息素之间的引力,又或者有知情的人提前告诉了他,总之,秦余被柏瀚明找到了,车票作废,秦余搁置了自己的出行计划。
柏瀚明还不知道秦余口袋放置着一张会让他们短暂分别的车票。他的手可以握枪握笔,却从不用于做家务。但考虑到自己目前是一名预备丈夫,为了能给未婚妻留下自己很宜居宜室的印象,他用几分钟时间收拾了碗筷和厨房,让室内环境恢复整洁。
而后他洗干净手,回到客厅。秦余十分乖巧,一直坐在沙发上等他。柏瀚明抽了茶几上的纸巾擦拭手上的水迹,在秦余身边坐下,说:“秦余,我们需要聊一聊。”
“聊什么?”秦余向旁边挪了挪,给他让出足够宽敞的位置。
“你觉得我们应该聊什么?”柏瀚明没有贸然地跟过去,任由秦余在他们之间挪出了几公分的细小距离。他侧目望着秦余,很温柔地问:“今天晚上我说了一些话,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感想。”
感想……秦余内心确实有很多感触,但他不像柏瀚明,能够把自己的想法用漂亮的言语讲出来。他是一个……很笨拙的人,同时简单到枯燥,根本没有值得剖析的东西。
但柏瀚明还在等他说话,那么秦余就必须讲出一点什么。秦余想了几秒,说:“我们的关系……需要上报吗?”
“不用。”柏瀚明一时没有听出秦余想要隐晦透露的信息,回答道:“婚姻|法修改在即,恋爱关系申报的要求会被删除……”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随即明白过来秦余的意思:“哦,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谈恋爱。”
只有“恋爱”才需要申报,柏瀚明误解了秦余那句话的重点。
“抱歉。”柏瀚明笑了起来,他扶着秦余的肩膀,在秦余的额头上吻了一下,“你在说情话,我的反应有点慢了。”
“……”秦余被他抱在怀里求婚时没有觉得不好意思,被当众说“我非常爱他”时也很镇定,这一刻却有点脸红。
“柏瀚明。”秦余低声道,“你要看一看那副画吗?我画完了。”
“去拿吧。”柏瀚明放开他,秦余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向了房间的另一端,在靠近床尾位置的纸箱里拿出了那副装裱过的人像画。
柏瀚明看着他把画提过来,正面朝向他。那是一张半身像,背景是暗调的棕色,中间的柏瀚明背对着观众的方向,只回头露出四分之一的侧脸。这样的角度很不常见,而更不常见的是画面的打光,秦余把光源设在了画面深处,柏瀚明的背影是暗的,唯独朝里的那侧脸部轮廓上,有一层很淡的、浅金色的光。
毋庸置疑,秦余的画工很不错,笔触独特、色调细腻,对明暗关系的把握得心应手,画面构图也很令人舒适,但柏瀚明更关注这幅画的寓意。
他的视线从画上移开,目光沉静地望着秦余。
“你会走到那里。”秦余解释道,“往前走的话,你会走到……有光的地方。”
在此以前,黑暗或许很漫长,但柏瀚明是一个毅力卓绝的人,秦余在画这幅画时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期望,祝福,并坚信,柏瀚明是能够走到那里的人——他已经离那里很近了。
“谢谢。”柏瀚明说,“祝福很美好,但是我看起来很孤独。”
柏瀚明将画靠放在茶几边,“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吗?要一个人往前走,回头看的动作这么小,对后面的东西好像没有眷恋——”
柏瀚明伸手,握着秦余的手将他拉向自己。秦余跌跪在沙发上,被柏瀚明搂住了,柏瀚明的脸贴在他的颈间,就在腺体的位置上,秦余感到柏瀚明在吻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余摸了摸柏瀚明被发胶打理整洁的头发,“柏瀚明,我没有在你身后。”
“那你在哪里?”柏瀚明察觉到他的安抚,声音放松了一些,“不在我身边,也不在我身后,你在光里吗?”
“不是。”秦余低声道,“我不是需要你去找才能找到的那些东西。我……你想要我在哪里都可以,我无处不在。”
柏瀚明呼吸一顿,继而笑了起来。秦余真的好笨,情话也能说得这样干巴巴。如果换一个人来听,大约根本无法从他的语气和措辞中听出任何甜蜜。但幸好听的人是柏瀚明,柏瀚明有这世上最适配秦余的理解力,所以这一刻他感到很幸福。
“秦余。”柏瀚明把他整个人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读书的时候你就在了吗?我应该见过你的。”
“嗯。”秦余说,“12送我去了你的学校,让我自己看看你。”
“然后再做选择?”柏瀚明温热的手掌扶着他的后背,“你选了我。”
秦余又“嗯”了一声。
“柏瀚明,”秦余笨拙地说,“不用回头,也不是一定要往前走,你需要的话,我一直都在。”
柏瀚明闷声笑了起来,秦余感到他胸腔的震动,以为柏瀚明会再说点什么。但柏瀚明不再讲了,他开始和秦余接吻,手掌从秦余的后背上移,轻轻地按在秦余的后脑上,让秦余低下头,和他唇舌相接。
大概是因为环境很安全,要做的事也好像全都告一段落,这个吻很温情,很令人安心。秦余放松身体,双手搭在柏瀚明的胸口。柏瀚明的吻很缠绵,情欲并不激烈,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细密,像温度适宜的水流,用缓慢到有些磨人的速率在血管里流淌。两个人的呼吸渐渐同步,心绪也奇妙地一致——很爱他,真的很爱,可以用所有好的词语来形容对他的感情。
柏瀚明在人生的很多时刻也曾粗暴地想,随便吧,这糟糕到不见天日的世界,跟他有什么关系……但是现在他抱着秦余,他终于和世界建立了真正的联系。
理论上番外应该还有一篇,但也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这篇算是练笔吧,我想到哪就写到哪的。初衷大概是,希望无论哪里都有“柏瀚明”和“秦余”这样的人吧。
不知道还有多少朋友有缘看到这篇番外,再次感谢大家阅读,每一条评论我都有看,能收到这样的评论,这篇文对我来说已经物超所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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