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55章 第二日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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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泱跟着侯茂进入曲室，张挺正北向独坐。
见到二人，他起身行了个半礼，然后兀自坐了回去。
曲室内宽敞洁净，暖炉冰鉴熏香一应俱全，案几上还放着一盘糕点，不要说和大理寺的监牢比，便是秦泱家中，怕是都没有这样宜居。
落座时，秦泱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想法：陈雍绝不会杀张挺。
“张府君，别来无恙。”秦泱先开腔打了个招呼。
“我已非皋都令，郎官叫在下公直即可。”张挺答得客客气气。
“张公直。”秦泱却丝毫没有同他客气的意思，直言道，“今日我来，是想问你昨夜大司马遇刺一事。”
张挺仿佛早知道他要说什么，淡然道：“刺客是我放走的。”
“刺客是何人？”
“我不认得。”
“不认得你为何放走他？”
“因为他自言此行是为周室除贼。”
秦泱的神色微妙起来，他把目光略略移开，仿佛在回想什么：“那你放他走，是因为赞同他所言吗？”
这话多少有点欲诛其心的意思，秦泱料想张公直现在一定紧盯着自己。
须臾后，他听见张挺一字一句地答：“我不愿见到忠于周室的人再少一个。”
秦泱皱了皱眉，他看向张挺，只见对方眼神依旧坦然。
“打着周室的旗号做事就叫‘忠’，那么丁义农也算大周忠臣了。”他不动声色，“他兵围皋都，不也自称是为了拔出奸恶、辅弼新帝？”
“丁畴名托辅弼，实行窜逆，天下于此事已有公论。”
“原来如此。”秦泱作了然状，“那昨夜的刺客，也被天下公论定为周室忠良了？”
张挺与他对视良久，才缓缓说出一句：“他是为王鼐不平，为王氏一门不平。”
“方才是为了周室，现在又是为了王氏了。”秦泱勾了勾嘴角，像是觉得他这话很好笑，“我要是再多问几句，你会不会说，这刺客是在为先师令德公报仇？”
此话一出，张挺终于有了动作。他猛地站起，对秦泱怒目而视：“秦郎官，言及先人，还请你慎重。”
几乎同时，一旁的侯茂上前一步挡在二人之间，警觉地盯住了张挺。
秦泱见状轻轻咳嗽一声，而后也站起身来，对着张挺一礼：“我绝不会对先师有丝毫不敬。”
等到张挺平复下来、侯茂退回原地，他再次开口：“倘使先师尚在，见此情形，会恨那两个刺客短视狭隘。”
张挺看他一眼，没有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
见张挺神色已有些倦怠，秦泱暂且停止追问刺客的身份，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方才有一位夫人来看你，她是谁？”
无视侯茂不善的神色，张挺答道：“是许夫人。”
原来那位夫人是陈桓陈渠的生母许氏。
秦泱对张公直在周室与陈雍间的角色隐约有了个猜想，他继续问：“大司马的姬妾，你如何能见？”
张挺已然颇感疲惫，他闭眼叹息：“同母兄妹，有何不能见？”
既然如此，张公直可救。
便是不能即刻把他捞出来，人在大司马府，一时间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虞。
只是秦泱此刻也并不想救张挺出来，他隐约觉得先前的两场刺杀以及顾平之死，冥冥中有着一些联系，并且或多或少与周室相关。
离开曲室后，他对侯茂道：“我作为客人却无意中探听了主人的家事，实在失礼，还请侯都尉替我向大司马转达歉意。”
侯茂的神色依旧不善，秦泱只装作没看见，真诚地躬身一礼。
料想对方也不至于当众拂他面子。
果然侯茂瓮声瓮气地应了，接着便要送他出府。
秦泱推辞：“我还要去子绪公子那里，都尉不必送了。”
侯茂一下子警觉起来：“你去找大公子做什么？”
秦泱明白他的担忧，解释道：“是为大理寺的命案。都尉不记得了吗？明日就是第三日了。”
“那你还是得出府。”侯茂做了个“请”的手势，“大公子去了大理寺，还没回来。”
陈桓在大理寺搜查凶器一无所获，心中不甘且焦躁。
三日的期限虽只是自己私下所定，但侯都尉必然会转告父亲。若是他夸了这个海口又没能做到，不知父亲会怎样想？
他搜不到凶器，就将与顾平相识的人都提来审讯，被提审的几乎都是宿在驿馆中的文士，其中不少与他也有过一面之缘。
陈桓审讯的时候也不提顾平，只问当日的那场变乱。
狱中缘何生乱、何人在场，以及西曹掾周严是何时来、何时走的。
周掾就在他下首陪坐，虽然未有愠色，但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心情显然不怎么愉悦。
待到陈桓审讯完毕，他起身一礼，说天色已暗，大公子还请先回去吧。
“不急。”陈桓摆手，“我还有些话想问周掾。”
周严揖手，头埋得很低，脸被宽大的袖子挡住：“公子请问。”
“当日一众百姓哄乱，你为何只前去看了两眼便离开了？”
“因为有人趁乱在狱中流窜。”
“哪些人？”
“城西的三个商贾、王主簿家的公子、几个住在城中私驿的士人，还有开驿馆的店家。”
“王公子和店家是你亲自找回来的？”
“是。王公子当时正在追打那店家，店家抱着一只食盒在前逃窜，我便跟着追了上去，在狱中东向的一条走道上追上了二人。”
“东向？”陈桓作沉思状，“我记得顾平遇害的石室正在监牢东南。”
周严还是有点脾气的，他放下手，袖子一甩：“请大公子有话直说。”
陈桓本想诈一诈他，用几个似是而非的疑点先把周严吓唬一通，看看他会不会自己露马脚，结果周严根本不吃这套，直接让他把话摊开了说。
陈桓觑眼看着周严：“顾平被一刀毙命，若是杀人后即刻拔刀，血液必会喷溅而出。”
“然而审讯的石室内并无这样的血迹。”周严皱着眉接了话。
陈桓点头：“所以凶手极可能是在顾平死后折返石室……”
“绝非如此。”周严斩钉截铁道，“甫一发现尸首，我便令人封锁了石室。封锁前，除却查验顾平是否还有气息的胥吏，也再无旁人靠近过尸首。”
“可那胥吏，还有看守石室的守卫，都是你的属员。”
陈桓此话一出，周严也不再反驳了，他默默一礼，而后摘下了头上的法冠。
“周掾这是何意？”这下让陈桓有些慌了，周严到底是父亲的属官，真有罪也就罢了，无罪被他逼到请辞，父亲会怎样看他？大司马府中的其余掾吏又会怎样看他？
周严倒是愈发硬气：“公子要审，依礼依制，我当免冠受讯！”
陈桓捏软柿子还凑合，碰上硬石头就没什么好法子了，尤其当下他还不能硬碰硬。正当他纠结着要不要拉下脸面给周严赔个不是，秦泱到了。
秦泱只知道陈桓是搜查凶器来了，没料到他还会逼讯西曹掾。
想是三日之期将近，子绪着急了。
“周掾这是怎么了？”趁周严不备，秦泱上前拿过他捧着的法冠，反手就给他戴回了头上，“近来西曹事务繁忙，周掾着实辛苦，可即便这样，也不至于请辞吧？”
周严一时间也愣住了，边伸手摸头上的法冠边想开口跟秦泱解释，但秦泱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
“公子，这么晚了，不如让周掾先下去歇着吧？”秦泱眼睛看向陈桓，手还放在周严的法冠两侧，口中抢白，“公子若还要继续审讯，我来陪便是。”
陈桓看见有台阶，赶紧就下了：“不错，天色已晚，周掾连日劳碌，还请早些歇息。”
周严到底也是宦海浮沉十数年的人了，脾气虽硬，却也不至于跟陈桓斤斤计较。
再怎么说，那也是主公家的孩子。
送走周掾，秦泱陪着陈桓整理好今日审讯的记录，便离开了大理寺。
大司马府上的马车停在路边，四周围着一圈护卫。大街上空无一人，万籁无声，街边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灯火也不点，偌大的章邑城，只见头顶一轮孤月高悬。
陈桓说要送他，秦泱于是跟着上了马车。
车内比外面更为寂静，秦泱能听见陈桓极轻的一声叹息。
“两个刺客，闹得城中人人自危。”他在那声叹息后跟着感慨了一句，手顺着坐席摸到了陈桓的手，掌心覆在了对方冰凉的手背上。
陈桓反握住他的手：“此事早晚会了结。便是抓不到人，我明日也会求父亲先将关在大理寺中的众人释放……反正天下多是对父亲、对我陈氏一门心怀不满的人，关不尽也杀不尽。”
今扰攘之世，多少王侯将相都过得战战兢兢，昨日还是一方诸侯，明朝就变作陇头白骨的。想要保全，绝不是杀尽仇雠那样简单。
抽薪方可止沸，翦草在乎除根。
他与陈桓相握的手紧了紧，施力将对方拉了过来。陈桓对这一下毫无准备，顺着就倒进了他怀里，二人一起撞在车壁上，四下沉寂之中，动静格外明显。
“士展？”陈桓在他肩头靠着，虽对此举有些困惑，但也丝毫没有要挣开的意思。
秦泱环住他：“你昨日将顾平在驿馆中的东西都带回大司马府了，是不是？”
“是。”
“我想看看那些东西。”秦泱问，“今夜我可否在府上借宿？”
天下有多少人想要陈雍的命他不管，但他希望章邑安定，这样周室无恙、子绪也无恙。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第55章 第二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