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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一 人总会在奇怪的时候掉马 ...

  •   仔细想想,他自己让高杉吃了一次,所以高杉才会让他吃东西。
      但是他吃东西真的没用啊。
      他觉得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而高杉只是皱起眉,回答:“您睡醒了我们再谈吧。”
      ……真是。
      不过至少也是能确认这孩子的情况了。虽然疯了点,扭曲了点,手段也高明了很多,但还是自己家那个孩子,倒也没变成什么从头黑到脚的问题人物,顶多就是和幕府对着干嘛。
      完全不觉得和幕府对着算问题的松阳望着自己的手腕,高杉已经撤走了链子,手腕上只留下高杉的触觉,带着强势,但并不讨厌,也并不疼。
      好像是第一次,有人问他疼不疼。
      就算能愈合也是会疼的。
      ……会疼。每一次死亡、每一次受伤都会疼,只是他学会了不在意罢了。
      只是从未有个人握着他的手腕问他,疼吗?
      如果是虚,遇到之前那种情况会怎样?“敢在我面前暴露弱点那就去死吧”“只要能利用那就利用吧”“多说几句话都嫌麻烦,直接说‘你不希望别人知道吧’就可以了”——
      虚是不可能在最有利可图的时候选择安抚他人的。
      在他的生命里,唯一一个可以说稍微安抚了他的就是德川家康。但德川家康的利用毫不遮掩,于是虚学会了用言语去利用他人。他从周围的人那里学到过很多东西,欺骗、伤害、杀戮和背叛都是拿手好戏,唯独没学过真心换真心这一条。
      于是他掩藏自己,从未对他的学生说过一切,但他们将毫无保留的真心交给了他。
      他赚到了,但他第一次如此不安。
      他不值得。
      至少他自己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哪里值得。
      然而高杉没让他多想,他还迷茫着,对方就甩给他一个消息。
      “准备好了,”高杉说,“我送您回地球。”
      松阳:“?”
      他看了几百年政斗的脑子硬是没反应过来高杉在说什么。
      “因为之前没想过天导众到底做了什么。如果是这种……带您去春雨那边不安全。所以得送您回地球才行。”
      “那晋助安全吗?”
      高杉望了他一眼,没吭声。
      松阳也没再说话。这个把他从地球直接带走、对他求爱、试图困住他的孩子就这么突然改变了态度,只是因为担心他受伤。
      “……如果春雨发现,他们肯定会盯上您。那种情况下,我不确定我能保护好您。”直到他们走进飞船附带的小飞行器,高杉才低声说。他的声音发哑,压得暗沉,有种逐渐崩毁般的感觉,“江户的话,至少银时和假发都在那边。”
      “不担心等你回去,我已经和他们谈恋爱了吗?”
      高杉挑了挑眉:“我在说正事。”
      “这不是正事吗?”
      “和您的安全比起来。……只要您好好活着,想和谁谈就和谁谈吧。”小飞船以除了狭窄的驾驶舱就是大功率推动器和燃料室的可怕速度向地球冲回,高杉边看坐标边回答,明显觉得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思考。
      松阳笑了笑,手在袖内握紧,指尖发白。
      他真的做对了吗。坚持着自己的人格,就这么把他们留在痛苦里真的好吗。是不是他太过自私,将太多的痛苦压给了他们呢。
      他当时……
      松阳闭了闭眼,将胧的面容暂时从脑海中赶出去。
      “那晋助也会好好回去的吧?”
      “嗯。”
      “晋助,”松阳从一团乱麻的思绪里拉出一句,“如果你回不来的话,我会让整个春雨给你陪葬的。”
      高杉猛地抬头看他。
      “春雨、天导众、幕府,”松阳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镇定,甚至有些微弱,“每一个,我都会去清算的。”
      就像在撒娇甚至求饶的声线,却说着无比可怕的意图。
      高杉差点忘了看控制仪。他紧急把小飞船设置成自动,再去看松阳,看到一双红色的眼睛。
      一如很久之前,松阳说出那句“一两个国家”时恶鬼般的眼睛。
      他是认真的。而且,是认真地没有把这三方中的任何一方放在眼里。
      那就是吉田松阳,一个强大到高杉从未触碰过其底线的男人。
      高杉忽然想起,最开始,他其实是去找松阳踢馆的。
      “老师,我可还没打赢你呢。想让我这时候放弃也太过分了吧。”他故作轻松地回答,“谁要和银时那个白痴打一辈子啊,我的目标是你。”
      松阳笑了笑,垂下眼,再抬起时虹膜已经恢复了绿色。但高杉一点都没放松,他甚至觉得,如果刚才他说错了话,松阳会抢了他的控制权、强行跟他到春雨,把春雨高层捅个干净,直接占领海盗组织。
      不不不,再怎么说这种事都不可能吧,这根本不是人类做得到的吧。
      “那我等你,”松阳忽然凑过来,唇碰到他唇角,轻轻一舔,“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晋助,但你要的一切,只要我能,我都会给你的。”

      搞不懂。
      如果别人对你好,一定是因为有利可图吧。就像德川需要他杀人,就像那个女子需要“虚身边的人”这个身份保护自己,就像孩子们笑着抬起脸,面对他们必须依赖的大人。
      就算再纯洁无瑕的情感里,应该也有“因为靠近他对我有好处”这一条。只要有更大的利益驱使,人就会立刻背叛,将过往的一切弃之不顾。
      “虽然人类很糟糕,但我也不是多么好的生命吧。我会去爱他们的,连同这些黑暗一起”。
      然后呢?
      然后胧要他去死。
      他明明很清楚,胧已经成为天道院的一员,他们的利益已经有了明确分歧,所以胧杀死他天经地义。他不应该为此感到痛苦或是失望,他已经享有了历代虚从未有过的幸福——
      但是,从心灵深处,还是会泛起一种虚很少体会的酸涩。
      我努力了。我尝试去爱,但我还是会被人类杀死。名为虚的生物会一次次被人类杀死,也一次次杀死人。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什么时候是解脱?
      虚啊,你杀了我,杀死其他所有人格,那还有谁能让你解脱呢?我所留下的那些小小的希望,到底能否救赎你呢?
      去死吧。快去死吧,彻底地死掉,疼痛与失望就都会消失了。
      他被束缚。他身后有人向他走来,举起刀。他说谢谢,对银时,同时对虚。
      到此为止,他所有的利用价值就已经结束了。最多也不过是会有人反刍那些时光,从中提炼对他的忠诚。
      但是不是这样。
      但是,理智和事实都告诉他,绝对不是这样。有在利益之外的东西,或者说,有无以撼动的利益,有名为“只要你活着”的利益,有单纯地希望你更好的利益——有向他伸过来的手,有永远不会离开的人。
      他已经获得了很多东西,远比他自己曾经意识到的要多。直到现在,他们依旧会说,您的安全就是最重要的,其他事情都可以为此让步。
      而他依旧躲闪,依旧怀疑。
      松阳回到万事屋时是半夜,他推开门,看到银时坐在客厅沙发上,抱着薄毯,仰头睡觉。他刚进门,对方就猛地睁眼:“松叶?”
      松阳关好门,盯着门板。
      “松叶,”银时走过来时木地板嘎吱作响,“怎么了?回来倒是打声招呼啊……松叶?你、你哭什么?!”
      “啊……?”
      松阳自己都没意识到。银时一把拽过他按到沙发上,开灯抱人一气呵成,下一刻,松阳就裹着带有银时体温的毛毯,落进银时怀里。
      “高杉那个混蛋欺负你了?”
      “没有。”松阳抬手擦了擦眼睛,发现自己真的在流泪,“我不太明白。可能是愧疚吧?”
      “……你欺负高杉了?”银时让他弄懵了,“这有什么好愧疚的,欺负就——”
      松阳蹭了蹭他的侧颈,发丝的触感让银时一僵。
      “银时在这里睡觉,是为了等我回来吗?”
      “没有,没那回事,我今天有个客户,嗯,就是这样。”
      “这样啊。”
      “嗯,嗯。”
      “谢谢。”
      “谢什么,阿银都说了不是……唔……?”松阳贴着他眨了眨眼,睫毛擦过颈根,“你别乱动行吗?!”
      “银时。如果,我是说如果……还能见到我父亲的话,你希望做什么呢?”
      银时把这话和之前欺负高杉的结论联系了一下,觉得这俩人就“松阳到底是什么人”吵起来了。这倒是一点都不离谱,毕竟银时也和他吵过。
      “这样,”他松了口气,“嗯,也没什么能做的啊……要不先给他一拳头?”
      “这就够了吗?”
      “还能做什么啊,都说了他是我老师。”
      “那如果,我有关于他的很重要的事瞒着你……”
      “不想说就不说嘛。”银时已经学会了熟练对待这人的欲言又止,“你又没有和我坦诚的义务。好了好了,赶紧吃饭睡觉,高杉没饿着你吧?”
      松阳忽然咬了他颈侧一口。没用力,像食肉动物表达喜爱时的轻咬,牙和舌尖在那里一蹭。
      银时弹走了。
      他指着松阳,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抱歉,因为很可爱,一下子就咬上去了……嗯,那个,银时这几天做了什么呢?”

      没做什么,也做了挺多,反正万事屋就是吵吵闹闹。比如说接下来就要去沙滩当警备员,然后被乌龟带去龙宫城什么的……呃……
      “所以你们还没找到松叶?”桂这个尴尬的集大成者一脸坦然,“糟糕,不会在别的地方写SOS吧?”
      “够了,白痴有你一个就够了,别拉小叶子下水阿鲁。”
      “可是明明我们一起写一个SOS就够了!”
      “可以了你自己去当白痴吧!所以,啊,松叶——”
      松阳叼着烤鱼看他们。
      嗯,确实是叼着,毕竟这可恶的岛上没有竹签,而他的手还要拎着别的没烤好的鱼。
      “……喂你在干什么啊为什么这时候就要吃了啊!你的进度也太快了吧你从醒过来就开始生火吗!怎么到了这你都在负责做饭啊!”
      “吃吗?”松阳咬着鱼含糊不清地问他们。
      “喂不要这么叼着啊,你当是初中女生叼的早餐面包吗!”
      “吃,”桂凑过去就抱住了松阳,“好久不见,听说你被拐去宇宙逛了一圈,没问题吗?”
      “……”问题很大,但松阳暂时不想说。
      他要怎么和一个已经求婚过的学生说“虽然我之前答应了你的求婚,但我也答应了高杉和他交往,他那边没意见,你没意见吧”。
      ……仔细想想这事绝对有问题啊!不对,应该说他答应桂的时候没那么认真……但是他也确实答应了啊!
      好在桂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有问题,没有继续问下去。一群人围着沙滩快乐吃鱼,然后敲定了神乐领导桂、桂领导其他人的leader体系,最后开始在岛上乱逛。
      嗯……乱逛。
      指银时和桂遭到剧本的削弱,当场变成老头子,而神乐被银时推出去逃过一劫。松阳本来和银时、桂站在一起,但瞥到他们的情况时,他下意识后撤,快步掠到玉手箱侧面,假装自己根本没被烟雾吞入。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细胞没有老化,身体也没有任何异常。当然,也可以说,这才是最大的异常。
      他的躯体是不会衰老的。
      就算编剧用这个办法ban了银时和桂这种战力好让剧情能正常发展,也ban不掉他的!
      不过ban不ban都还好,毕竟他也不是随时大打出手的人。他们非常顺利而剧情地来到了龙宫城,成为了阶下囚,然后一队乌龟来到他们面前,说要带走一个女的——
      松阳眨了眨眼。
      带女的就带女的,你指着我干什么。
      “你,就是你,和我们走。”
      “……啊?”
      “还要违抗命令么?!”
      “不,但是你不觉得这里有人比我像女的吗……”
      “什么叫像啊!”阿妙一拳锤在他脑后,“喂,你们是分不出谁是女的吗!是吗!”
      “但是他比你好看,”乌龟十分耿直,“我们要带好看的美女。”
      阿妙:“……”
      她对这句话居然一点脾气都没有,拍拍松阳的肩膀,点头道:“那确实。”
      松阳:“?”
      不不不怎么想都是你比较美女吧,别的先不说,我和女不沾边啊。
      ……算了,被单独带去肯定比较危险,他上吧。
      松阳无可奈何地顺从银魂日常的跳脱节奏,被拉着走过长廊,出现在龙宫城的主人乙姬面前。两人隔着一道帘子,只能看到对方的身影:“乙姬?”
      “我听说反抗我的人里有个妙龄少女,但看来被带来的不是她。”乙姬的声音从帘后传来,“怎么,难道你比她更美丽?”
      “要我来评价的话,我想她更漂亮。”松阳一本正经地回答,“但如果按乌龟的审美,也许吧。”
      乙姬被他逗笑了。似乎对一个不会在容貌上威胁她的男人没有那么大恶意,她摇摇头,回答:“让她来。”
      “虽然我有意见也没什么用,不过,能让我见您一面吗?”松阳轻轻眯起眼,微笑着开口道,“传说龙宫城的乙姬美丽无双,若是能见一面,就算死也心甘情愿了。”
      “呵……这是你自己选的,”幕后的声音变得尖锐急促,“本宫的美丽自然天下无双,这世上没有比本宫更美貌的——”
      帘幕倒塌,黑影只是一张画纸,真正的乙姬那衰老的面容出现在松阳眼前。她抿着唇,依旧高高在上,挥动着手里的纸扇,紧盯向下方男人的眼睛。没关系,胆敢反抗她的人类会被处死,她——
      “啊,”那个男人却笑了,“传言竟然是真的……您当真是,美丽无双,天下罕有。”

      松阳是真心的。
      他是什么人,孩子长大再变老之类的他见多了,谁规定的美丽就必须青春年少啊,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漂亮。就像现在,他端详着乙姬的面容,得出结论:“都说美人在骨,何况您的皮也绝对没问题。也许您觉得自己没有年轻时美丽,但女人好像都总是觉得自己的其他年龄段或是别人更美丽……在我看来您已经非常貌美了。当然,也许您可以选一些更适合自己的衣服,素色会更高贵雅致一点?”
      乙姬:“……”
      她本来以为这人在讽刺,结果这人的眼睛真诚得让她想哭。
      所以说什么人啊你。
      “你只是没见过年轻时的我罢了。”
      “也对,如果我见过,也许现在的您就只能屈居世界第二美了。”
      “你可真是……咳,呃……总、总之,为了确保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人,我要把地球人都变成老人,然后——”
      “乙姬大人,”那个男人用温和的声音回答,“变老是没有用的。人生最为珍贵而美丽的事物与年龄无关,您的可贵之处也从来不在于青春年少。……我这么说也许您不明白,那我们来打个赌吧?”
      乙姬一愣。
      “……赌什么?”
      “就赌,”松阳好像很无所谓地歪了歪头,“现在被您关押的这群人,就算变成老人,也不会输给您的。”

      乙姬到底还是提审了阿妙。事实证明,这就是个给自己找爹的错误,属于注定会挨打的悲壮行动。松阳被乙姬绑在楼顶,对着一块显示屏,她说什么“一定要让你看到他们的末路”,毅然决然地去和阿妙对线,然后惨遭殴打……嗯,谁让你把人往鲨鱼池子里扔,也算报应吧。
      松阳一边和看守他的乌龟聊天一边看显示器,龙宫城浮出水面,天元寿老炮即将发射,他还是坐在那,跟个没事人一样,甚至和乌龟聊到了他老婆。
      没办法,银时他们对付不了乙姬的可能性……就当是有吧,那反正不还有他在呢嘛。
      ……不,绝对没有吧,四驱老爷子是什么啊,你们两个的战力根本就是谜吧,负一堆海带是什么意思,其实是正得太多导致仪器故障了吧。
      松阳从坍塌的龙宫顶层把自己拽出来,理了理头发,试图搞清现在的情况。乙姬在让龙宫城的乌龟们撤退,不要再管她。银时他们在救她,而乙姬表示“我知道你们那个同伴在哪,你们先撤,我会叫他走,我自己让龙宫城其他人撤退完再走”——这不是做得挺好的嘛。
      他所处的房间在她的房间侧面,坍塌暂时没有影响隔断墙,松阳也没有主动走出去。他一直等到银时他们先离开才推门而出,然而就在那一刻,门框再也经受不住压力轰然变形,松阳单手撑着门框,挂在弯倒的门板上,脚下的地面同时变成大坑,他悬在空中,无所谓地歪了歪头,向上一拉,试图把自己拽上去,然而结果是门板弯倒得接近倒挂,让他一时不敢随便用力。
      ……真麻烦。
      松阳抬起头,撞上乙姬睁大的眼睛。
      空气中还残留着衰老气体的味道。
      龙宫城内的衰老气体并没有散干净,比如刚才,脚下的地面坍塌时,下侧的气体涌上来,他结结实实闷了一口,然而身体没有丝毫变化。乙姬瞪着他,很久之前她见过这张脸——某一代的将军似乎曾带着人来这里,那时她见过将军把对方硬拉过来灌酒,对方没什么反应,只是垂着头,发丝挡住侧脸,以至于她直到这时才想起他的存在。
      “你——”
      “嘘,”他笑着,弯着眼,声音柔软,“我可不是什么怪物,不许骂我哦。”
      ——柔软到仿佛带着杀意。
      乙姬明智地闭嘴,没有再多问。就在他们相对沉默的这一会,龙宫继续向下坍塌,周围的东西噼里啪啦地乱掉,他们像是被遗忘在世界之外的两个可怜人,并随时会变成遇难者。
      但松阳对她笑了。
      “你会很美的,”他说,“洗尽铅华后剩下的那些东西,才是最为重要、最为美丽的事物。你拥有非常、非常美丽的心,所以别再痛苦了。”
      “怎么这时候还在说这个……”
      “你活了很久吧,”男人声音里的杀意已经彻底消失,只剩下温和与无奈,“你与短命的人类,到底是有差别的——”
      “没有。”
      “哎?”
      “没有差别,”她像是在向对方宣布,“都一样的。有痛苦、有失落,有雀跃,也有爱……我,或是我们,和他们是一样的。人类之中也有美好的心灵,有远比我美丽的人……是的,我们都明白,他们是美丽的。”
      松阳一时无言。
      他当然知道,只是每次提起,他都下意识想到分不清的面容、细碎的议论、尖叫、疼痛、死亡,以及又一次睁开眼,看着遥远的天空,思考自己为什么不能结束。
      “你很讨厌人类吗?”
      “我不知道。也许只是单纯地畏惧……或是迁怒罢了。”
      “这可不太好,”她笑着摇头,将双手放在膝上。两个人一起随着龙宫城向下坠落,她的声音在摇晃,却好像没什么比它更坚固,“你如此相信他们,却又如此不相信他们。放轻松些吧……我已经见到了,他们比你想象的更美。”
      松阳吸了口气。
      龙宫城终于坠入海面,海水灌进他们所在的地方,他们在快速下沉,乌龟们已经完全撤退,偌大的龙宫城里只剩他们两个。乙姬依旧在看他,明显是和他聊天才错过了逃离的机会。松阳倒也不在意,猛地一蹬墙壁,跃到她身边,抓住了她的肩膀。
      “憋气,”他说,“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沉了几百米,接下来我会带你直接浮到水面上。你会死吗?”
      乙姬摇了摇头。人类畏惧的气压病对她而言无足轻重,而对松阳而言,也不过就是……
      死一次。
      他蜷缩在沙滩上,血液里溶解的气体因为外界压力的快速减小而变成气泡,气泡变成大段的空气,空气流过心脏,干扰着正常的生命反应。他觉得晕眩,不用看也知道血在往外涌,而他只是抬手挡住血,防止乙姬不小心碰到。世界昏昏沉沉,他闭眼,再睁开,唯一想到的就是这次死亡没那么痛苦。
      然后他看到了银时的脸。
      那一瞬间,他只希望自己开始跳动的心脏赶紧停下。
      银时跪坐在他身边,不知是找了他多久,满身的水和沙子。乙姬已经不知去了哪,也许是她给银时通风报信的——不要报这种信啊——
      “我还以为你死了。”银时哑着嗓子低声道,“你……你在哪?”
      “龙宫城上层的一个特殊房间……咳。”松阳把嘴里的血咽下去,试图爬起来,但四肢还没什么知觉,“不是什么要紧事。倒是银时你,没事吧?”
      “……我在龙宫城沉下去之前就离开了。”
      “嗯嗯。嘶……”刚才还没觉得,知觉渐渐恢复,大脑经历过缺氧的感觉就涌上来,他脑袋里锥刺一样疼,“能回家了吗?”
      银时垂眼看着他,目光幽深。
      “……银时?”

      半个小时前,银时根据乙姬的指引找到了松阳。
      当时松阳趴在海滩上,全身湿透,呼吸微弱,正处于刚重生的虚弱态。银时只当他差点就死了,伸手想把人抱起来,却发现这人呼吸平稳了不少,只是死死咬着袖子,袖口被血浸红了一片。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找伤口,然后发现压根就是松阳自己咬自己胳膊咬出来的。他只能一点点拉着对方的袖子,用自己的胳膊给对方咬着,慢慢撑开对方的牙关,把对方的胳膊解救出来。到这里都还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当他把自己的胳膊也解救出来,准备给松阳的伤口做处理,却发现胳膊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
      如果不是满袖子的血,银时简直要以为自己之前的行动都是幻想出来的。
      “……银时?”松阳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怎么了……唔,头疼……”
      “很难受?”
      “嗯,很疼……”松阳的话都说不稳,全身虚汗,“好奇怪……”
      “什么奇怪?”
      “很久没这么疼过了,之前明明……”更严重的伤也不会有这么疼。只要愈合得够快,疼痛就没那么分明。但是这一次,在重生之前,他接触了太多导致细胞衰老死亡的烟雾,硬抗的后果就是恢复速度短暂下降,脑细胞暂时没愈合好,神经痛让他思维卡顿,“呃……银时……”
      银时抱起他的身体,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松阳抿着唇,无意识抱住对方,将脸贴在银时心口。他好像从来没这么靠过谁,对方的心跳在他耳下响起,银时的生命就这么紧贴着他,只要稍微一碰就能扼断——
      不,别想那种事。不会的。他……
      脑海中的疼痛挡住了他的思维,松阳靠着银时闭上眼,努力放空大脑。希望不会再死一次,然后在银时面前活过来……
      银时的指尖落到他额前,拨开他湿漉漉的发丝。这人皱着眉,呼吸很快变得清浅,听着就像快要睡着,或者昏迷。
      “松阳。”他低声叫,“真是的,就你这样还当老师呢。”
      松阳用疲惫的大脑勉强处理这句话。
      好像是有过这么一次,他被学生问“是不是从来没病过”,于是决定装病,假装发烧和银时撒娇,那孩子就别扭地抱着他安抚,说什么“就你这样还当老师”,却同时帮他把被角窝得严严实实。
      那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银时……要保护老师哦。”
      他闭着眼,在无法思考的情况下,迷迷糊糊地回答对方。
      “只有今天一天,我打算对银时撒娇呢……”
      抱着他的手忽然紧了紧,然后,是压低的、似乎带着哭腔的声线。
      “才不要。不要一天,银酱我啊,会看着松阳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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