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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 一整章小玉 ...

  •   目前的目标:最要紧的是继续铺展势力,获得能和天人对抗的力量,好在高杉玩脱时能帮个忙。其次是和银时和桂身边的人保持接触,好继续有正大光明地留在他们身边的理由。当然,不能太接近,当心露馅。最后是找虚的线索,确认对方的情况,这个有难度,所以急也没用,只能碰运气。为此,他需要维护攘夷浪士安全屋,有限度地和可以利用的官员接触并注意他们的情报,以及抽一点自己的血放进小瓶子备用——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用,但他身上最值得利用的就是这个,准备一点总是好的。
      那么现在最要紧的事……
      松阳望着电视,目光缓缓移向桌上的某个东西。
      他和万事屋三人组的目光交汇在一处。
      “刚才电视新闻说什么来的?谋杀者?是小玉吧,那个是小玉吧?”
      接触真选组计划叫停,先临时解决“被神乐叫来看打蛋器,结果打蛋器貌似是个杀人凶手”这事。
      以及先解决跑路这事。
      松阳乘着之前红樱篇里推走的以藏的单人飞行器,从上方俯瞰战局。银时一边跑路一边对他大喊“赶紧走和你没关系”,明显想把疑似无战力人员先清除,而松阳虽然有战力,但真的不想插手。
      他不太想插手属于银时的故事。
      那是属于他的朋友、属于他的人生,这所有本该由银时他们经历的、会将他们磨砺为铁板一块的故事,一个都不能省略,一个都不能有他人干预。
      他觉得,自己本来不该出现在属于他们的故事中。
      所以松阳开着飞行器就真的离场,然后在落地后不到五分钟,被一群机器女仆团团包围。
      “你是他们的同伴吧?”
      松阳抬起头,看着对他说话的金发男型机器人。双方目光相对,反而是机器人愣了愣。
      那是毫无恐惧,甚至平淡到令人迷茫的眼睛。
      “确实可以这么说吧。不过你们找的那个零号机不在我这里,围着我也没什么意义吧。”
      “……”机器人没有表现出情感反应,“带他走。”
      松阳摊开双手,没有反抗。他只是带着笑意看向对方,注视那双机器人的眼睛。
      “带我去你们的总部吗?好啊,让我看看吧,是谁设计了这些孩子。”
      然后他就和新八撞上了。
      准确而言,两个人被绑在一起,背靠背,中间一根水管,而男机器人和满脸胡子看起来是主犯的男人在检查小玉的脑袋,一副要干大事的样子。
      “吉田先生……”新八勉强挣着手腕,“您怎么在这?他们去堵您了吗?”
      虽说这位之前干出了跳飞艇的事,震惊一众攘夷浪士,但到底不像习武的人,他不太希望普通人卷进这种破事,这事让万事屋或者真选组这种能打的来就行了,最多带上他姐姐那个日常篇的神。
      “我想想,”他压低声音,“等一会如果打起来,您赶紧逃跑就好,银时他们肯定会来找我所以——”
      “放心吧。”松阳的语气像是在楼下散步,“既然相信银时,那就相信他会把我们一起救出去。”
      新八忍不住侧过头,对方恰巧回头看他,于是他看到一双平静的绿色眼睛,那目光让人心安,就像在危急时刻猛地转头看到银时从天而降。那一瞬间你会觉得有救了,尽管撒手去做就好,再怎么样,这个人都会帮你,这个人都能解决。
      他的心跳都安稳下来。
      无论对方能不能战斗,他都觉得,只是为了这样的目光,他就能发挥出全部力量。刀剑为了守护而挥动,守护同伴,也守护意外进入战场的普通人。
      完全不是普通人的松阳在周围看了一圈,上下打量一遍,这才把目光落回那两个主谋身上。
      然后他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男机器人放倒了主犯。
      男机器人,户-五丸贰号,就这么直接变成了真正的主犯,拎着新八和松阳到了机器人销毁处,让他们直面机器人反抗人类、控制住对方的现场。
      “这……”新八冷汗都下来了,机器人反抗人类,然后……
      然后松阳抬起眼,看到销毁机器人用的铁门就在上方。那沉重的铁门足以将机械砸烂,而现在,铁门之下的是被机器人牢牢抓住的人类。
      ……会出事。
      也许现在新八还想不到,但松阳立刻就明白了。在五丸贰号下令前,他猛地一蹬身后的机器人,从对方手里挣脱。他的身体力量并不大,但那一瞬间他猛地将一只手挣到脱臼再快速愈合,转手拽脱臼另一只手又愈合,咔咔两声之后强行脱离对方的掌控,在其他所有人和机器人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冲到铁门下,抽出小刀对着机械人偶的关节砍了下去。三个人——六刀——然后立刻把人往身后一推,“跑!”
      那一系列动作快得像是不需要思考。他手里的刀在作响,虽然是他为自己准备的战斗刀,但毕竟是把小刀,能力有限,而机械人偶的数量又太多,不可能正面抗衡。因而他没管身后的人偶,直接冲向五丸贰号,猛地抓住对方的肩膀,为其他三个人的逃跑争取时间。
      他选对了。
      面对突然的袭击,五丸贰号没有理会那三个逃跑的人,而是抓住他的肩膀往铁门那边扔。机器人的力量实在太可怕,松阳被直接打飞出去,重重落向后方,栽进机器人的浪潮里。
      下一刻,那道铁门落了下来。
      咔嚓。
      那是钢铁与血肉的身体一起被碾碎的声音。
      新八直愣愣看着这一幕。
      他甚至没搞懂发生了什么。没搞懂松阳怎么挣开的,没搞懂那三个人利用这短暂的时间跑去了哪里,没搞懂铁门落下后松阳会怎样——他只是很清楚一件事。
      他没有做到。
      他什么都没做。他不可能挣开身后机器的铁手,也不可能保护松阳。
      他就在这里看着,睁大眼,什么都没做到。
      他听到有人在尖叫,在发疯般地哭泣,在拼命地扭动——好一会,他才发现,那是他自己。
      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会失去一个日常生活中熟悉的人。

      五丸贰号没管那几个逃走的人。那都不重要,对他的机械帝国而言,他们无足轻重。他只是带着他的女仆军团切断了航天楼的能量供应,对全市发布广播,要求取回小玉的记忆储存器,否则,祭品新八就会死去——
      “我们会动手。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处理了一个人。已经有人因为你们而死去了,你们知道的,那个和你们一起行动的、浅色长发绿色眼睛的人。如果你们不行动,那么,会出现第二个死者。”
      这句话随着广播传到了江户人耳中。
      包括银时,也包括桂。
      他们两个都盯着新八的脸,而新八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五丸贰号绝对没有想到,自己到底招惹了怎样一群人。
      那一瞬间神乐都愣了愣。身边的银时眼神忽然变得空洞,那双红眸紧盯着电视,仿佛突然失去了感情。他看着遥远而空虚的东西——只是看着。就好像每一次战斗时,看着远处的另一个自己而非他人般,他在看某个东西。
      银时没有吭声。
      他只是在体会,只是在思考,而思考的结论是,“啊啊,松阳会被我气到吗”。
      没有保护松阳。
      也没能保护松阳的孩子。
      松阳的话,一定会很在乎、很关心自己的孩子吧。
      他没做到。就像又一次面对松阳的头颅般,他没有做到。他什么都救不了,在空洞的、只有死亡的战场上,什么都无法挽救,自以为是地战斗着,却只会带来更多的绝望——
      “银酱?”神乐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啊……”像是忽然被惊醒,银时猛地转头去看神乐。身边的女孩歪了歪头,却没有多问,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得去救新八阿鲁。新八还活着呢,剩下的账等救了他再算阿鲁。”
      银时的手向下挪,碰到木刀的刀柄。
      他听到自己的、逐渐冷静的呼吸声。
      “是,”他说,“我们得去救新八。”

      桂那边的情况就更特殊了。
      虽说他面对这种情况绝对比银时冷静,但架不住他知道那是松阳啊,他知道啊!他刚确认过!他明明还在以“老师还活着”为前提展开计划——尤其是关于高杉的计划——明明还在想,如果多接触一点,继续相处下去,在现在这种两人基本同龄的情况下,也许可以更近一步、更亲密一点——
      明明他已经把对方放进了“未来”。
      桂是惯于规划未来的人。然而未来总是风云突变,比如现在。
      他一声都没吭,拎着刀就站起了身。
      “伊丽莎白,”他说,“银时肯定会去救万事屋的同伴,也会为老师复仇。至于我们——”
      他的刀锋偏转,猛地向侧面一挥。
      “去解决江户的机械人偶。现在是我们攘夷浪士在江户民间获得好感的好机会,可不要放过。”
      伊丽莎白慢慢转头看他。
      “……我知道,”桂的喉结上下动了动,“我知道我有更加疯狂的事该去做……但是伊丽莎白,我们既不知道他们在哪,也不知道该如何赶到。真选组现在肯定也在维护治安,我们去做他们的民间后援,远比做复仇者的成功率高。与江户的人民和真选组都保持一定联系是我们的任务。”
      伊丽莎白依旧看着他。
      “而且,我总是觉得,也许还不能确认……老师他毕竟……”
      毕竟是死而复生过一次的人。
      总觉得会有更多的奇迹降临,总觉得那个人的存在本身就像破开黑夜的光,就像降临人间的奇迹。
      伊丽莎白举起了牌子。
      “很痛苦吧”。
      桂笑了笑。
      “走了,伊丽莎白。我们是要撑起黎明的人。”
      他这么说着,毫不犹豫也毫无迷茫地,走向沉在黑夜中的、江户的道路。

      尽管惹了一堆人,五丸贰号并没有自己即将直面银时的自觉。他还在对新八发表“为了世上只有芙蓉爱的朋友”的宣言,并且注定会被银时嘴炮。剧情发展是大家都知道的,就算加了个桂,那也顶多是真选组和其他普通警员在工作时方便多了。
      至于松阳,他在发呆。
      血肉会重组,躯体会再生。鲜血浸透的衣物被拎起,随即重新覆盖在男子的躯体上。他理了理长发,垂下眼,望着自己新生的双臂。
      不老不死。
      明明应该已经获得普通人的身体了,可他自己又一次接触了龙脉,又一次吸收了大量的能量。尽管不知道它被称为“阿尔塔纳”,松阳也明白,那些能量会让他愈合,原本他会不断吸收空气中微小的能量恢复自己,而现在,他在借助自身吸收的力量重生。
      ……但很奇怪的是,没有耗空的感觉。这样重生怎么想都还是很耗费能量的,但他之前吸收的能量似乎没少多少。
      大概是从空气中吸取力量的那个通道又一次打开了。
      他又一次转向不属于人类的领域,又一次在死亡的剧痛与黑暗之中醒来。
      很疼。
      疼痛快要把他劈开了。把他消磨粉碎,把他变成可怜的两半,把他碾压成灰尘。
      ……但其实不是“疼痛快要”,而是他真的被碾碎一次,然后又重新睁开眼。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刀砍水淹火烧土埋,无数的死法,无数的痛苦,每一种都让他想现在扼住自己的喉咙,再也不要醒过来。只要闭眼就不会再经受了——只要死去就可以永远逃开了——
      虚的最本质的愿望就是死。
      大概是吧。
      是这样吗?
      松阳看着虚空,迷茫地想着。
      “我说,”旁边突然有男人的声音响起,“你怎么在这?”
      长谷川是来捡垃圾的。他就是典型的夹缝求生的典范,就算这时候,他想的也是“销毁的机械里没准有东西可以卖”。江户机器人大军与他何干,反正他每天都挣扎在死亡线上,不差这一次。
      但是他没捡到机器,倒是捡到了个人。
      他来时对方就抱着膝盖靠墙蜷缩着,身边就是落在地上的销毁用铁门,长发男人靠着铁门,有种脆弱茫然的美感,也多少有点惊悚。现在全江户断电,长谷川甚至没办法开灯,好一会才发现这好像是自己认识的人。
      “你不是银时那个……呃,反正是他朋友是吧?最近有没有工作给我啊?”
      松阳慢慢转过头,抬起一双涣散的绿色眼睛。
      想死。只是想死。很疼……血液、思维、以及随便什么,都在从身体里漏下去的痛楚。
      但是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名字。
      银时……银时。
      他挣扎着起身,踉跄几步,栽到长谷川身上。后者下意识伸手扶了他一把,湿的。
      空气中全是血腥气。
      “你受伤了?!该死,现在去医院的话……医院要是也停电……”
      “噩梦一样的场景啊。”松阳这么说,语气居然带着笑意。
      那是一种虚式的笑意。
      “确实啊,世界末日要到了……喂,我说,哪受伤了,能忍住吗?我说吉田——”
      “要是能死掉的话……”
      “银时会把我撕了的啊!死马当活马医吧,医院好歹有急救——你能走吗,我带你出去然后——”
      “银时……啊。”
      银时。
      他在心里又念了一遍这孩子的名字。
      银时,银时……
      疼痛开始散去了。他好像从一片冷水里忽然坐起身,看到遥远的、暗淡的银色微光。忽然记起自己是谁,忽然记起自己的学生,忽然记起那些有联系的人,并通过他们记起自己。
      他不是虚。不,他是虚,不过不仅是虚。
      他是吉田松阳。
      松阳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来。他这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汗和血混在一起,有种他还挺熟悉的腥味。
      “我说,你——”
      “谢谢,我回去就给你报酬。”松阳快速地回答。
      “喂,”对方回答,“别弄得好像我只会要钱。你怎么回事?这一身血怎么弄的?街上有个金毛机器人说你死了。”
      松阳转过头,看到对方墨镜后的眼睛。
      银时的同伴好像都是这样,都会突然展现出靠谱的那一面。
      “而且你可能是我的长期合作金主嘛……”
      ……并且又突然切换回去。
      “和我去医院。我可不能让你死在这,来,我背你。话说你怎么这么高?”
      松阳脸上浮出平时的笑意。
      “放心吧,长谷川先生。”松阳拎起袖口,露出光洁的手臂,“不是我的血,所以放心吧。”
      长谷川上下打量他。
      那这一身血到底在哪沾的……喂,不会杀人了吧,不会有人惨死了吧。
      他果断往后缩,一副“我没看见不要杀我灭口”的表情。
      “放心,我也没杀人。……总之我们回去吧?我是指回登势那边,然后……”
      长谷川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松阳也没再说话,就迎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
      “你知道银时现在肯定在为你发疯吗?”
      “他会平安回来的。”
      “我是说你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吗!”
      松阳还是没回答。他不知道长谷川指的是什么。
      长谷川一拳头锤过来,一开始瞄的是脸,但最后落在胸口。
      “银时在为了你发疯,你不去找银时……?!”
      “那是他的事。”松阳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声音都没变,“万事屋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会做的事。他们的感情会越来越好,会彼此扶持,但如果在感情产生的过程中有人强行插手,那反而会妨碍他们。所以我不能随便——”
      “那你和他们的感情呢?”
      松阳第一次听到长谷川用这种语气说话。冷的,带着曾经居于人上的魄力。
      “你就站在这看着?你就默许他们行动?你就——你就没想过和他们并肩作战?”
      “……”
      那你在这做什么呢,你也没和他们一起行动啊。
      虽然可以吐这个槽,但松阳没有。一来长谷川毕竟不是战斗人员,二来,他并不想反驳对方,只想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说。
      “喂,我说,”长谷川用无比严肃的眼神看着他,“你不会想自杀吧?什么叫‘要是能死掉的话’?”
      自杀也没用啊,说得好像虚没试过自杀一样……跑题了。
      “请放心,我没有。我还有想活着见的人。”
      长谷川后退几步,背靠在墙上,抱起双臂。
      “我之前还在当入国管理局局长的时候,有过一个下属。原本很好的一个孩子……喜欢和我们一起出去喝酒,和每个人关系都不错。后来就逐渐不和我们出去了,再后来,在工作中越来越疏离……不和其他人一起行动,每次都故意自己缩起来,一副不想在别人的故事里留下名字的架势……于是他走的时候,我们好像也真的没损失什么。”
      松阳静静听着他的话。
      “你觉得我们真的没损失什么吗?”
      “我不知道。”
      “我可不是会记住每个下属的类型。”长谷川叹了口气,“很突兀,但是仔细想想,早就有预兆了。人在明明很在意的人和事上袖手旁时,一定是对自己有点意见吧。”
      “是这样吗?”
      “别装傻。我再问你一次,你不想死吧?”
      松阳到底是犹豫了。
      短暂的沉默后,他轻轻地重复了一次:“我还有想活着见的人。”
      ——想要死去。想要结束。无论是哪一个虚,都经受了那痛苦又虚无的人生,都知道怎样在一次次的死亡与长久的监牢中,抬头看着上方的石壁。
      只是,虚有无数个人格。
      虚在尝试。在用不同的人格试探这世界,在一次次给予人类机会,用不同的态度对待他们。然而每一个人格都会经历这人间,每一个人格都会被杀死,会泯灭于黑暗,会在自我与世界的摩擦中损耗,然后消失。
      与他们相比,吉田松阳已经走得很远。但说到底,他并不是“作为一个特殊的虚”才能走这么远,而是“有了值得为之活下去的人”,才能选择留下。
      他想死,他只是还有把他钉在这个世界上的锚,还有那些望着他的孩子。
      ……否则,早在更早的时候,在银时挥剑之前,他就该挣开枷锁,仗着不死逃命,而不是等待对方的剑挥下。
      长谷川吸了口气。
      “所以你想死。”
      “……”
      “你想死,你早晚要死,所以你不参与他们的故事。”
      “不仅吧。我觉得,如果我不存在,他们能协力克服困难获得友谊,但是我伸手的话,就会打乱这个进程吧?我不想分走哪怕一点他们对银时的感情,所以……”
      “你喜欢银时?”
      松阳一怔。
      当然喜欢,但他总觉得长谷川这话的“喜欢”不是他想的那个友情或亲情性质。
      “你这喜欢够卑微的啊。”
      “……?”
      “但是啊,”长谷川终于离开墙壁,低声道,“银时不会喜欢你这样。我记那孩子记到现在,可能要记一辈子;如果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和每个人都若即若离,再无声地消失,你猜银时会记你多久?”
      抱歉,现在就绝对会记一辈子了。
      吐槽归吐槽,松阳明白对方话语里的含义。银时一定会希望他有更多的朋友,有更多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有能为之绽放笑容的事物——
      既然站在这里,就得为了自己,而不是某个学生活下去。
      就算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只为了空虚的自己而存在,也得尝试着去学才行。
      “算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我去找找有没有能捡的,你随便。”长谷川摆摆手,留给他一个背影,“我不会告诉你,源外老爷子那边好像开着机器去航站楼了。对了,我得告诉别人你还活着,省得他们为了你个混蛋操心。”
      松阳直直望着他的背影。
      被当成同龄人甚至后辈关心的感觉很罕见,让他一时有些失神,只能目送着那个棕红西装的男人一步步走进黑暗。
      有种温暖的、被什么联系和包裹的感觉。

      十几分钟后,松阳顺着自己上次摸到航空站的路又一次回到航空站,直接往下走,在复杂的管路里乱跳,在最下方见到一只狛神和一只夜兔。夜兔看起来既不惊讶也不悲伤,跳起来就抱住松阳,贴在后者全是血的衣服上,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小叶子,我就知道你没死阿鲁。我带你去找银酱!”神乐一双手在松阳身上乱动,因为身高,她基本是在腰和再往下揉,揉得松阳一把抓住她的手:“神乐?”
      “小叶子受伤了吗?”
      这句话的声音突然压了下去,听着就像要立刻抽伞把某人打碎。
      “我这就送那个机器人入土阿鲁,就这么入土为安吧,再也不要回来了,敢碰妈咪的都去死阿鲁。”神乐的口吻异常阴森,“欺负妈咪算什么,妈咪身上有多少血就给他放多少阿鲁。”
      ……有一个人的几乎全部血液量,而且机器人没有血吧。
      松阳点了点神乐的脑袋,没把人敲进地里。神乐蹭蹭他的手指,抬起头,用蓝色的眼睛望着他,目光清晰。
      “小叶子会打架对吧?”
      “哎……”
      “银酱好像觉得你不会打架,但是小叶子其实会打架对吧?我感觉是这样的阿鲁。”
      “自保的话应该够……?”松阳没撒谎,但也没说实话,“不会影响你们的。”
      “那就好,所以小叶子接受骑定春去吗?”
      对不起,我撤回那句不会影响你们。
      因为不得不乘着定春行动而全身发软的松阳在心里捂脸。
      在龙穴这种板上钉钉的主场被狛神欺负,这像话吗。
      好在,他们很快就和源外汇合,直接架着飞行器升天,并成功救下一只新八。那场景可以用宏大形容:机器人带着机器女仆站在龙穴之上,下方是无尽深渊,上方是被机械手臂戳穿的银时,飞行器显得渺小脆弱,却又坚不可摧。松阳抓着新八,神乐早已领先一步进入战斗,而银时靠着墙壁望过来,目光温和得要命。
      松阳对他笑了笑,转头专心把新八拉到飞行器上。
      “吉田先生?!”
      “唔,”松阳缩回手,防止身上的血蹭到新八身上,“是我。有点难解释,但总之我没受伤。你没事吧?”
      那边小玉和神乐已经进入战斗,而这一边,新八紧紧抓着松阳的手,用力到松阳手骨发疼。
      “您……”新八低下头,又抬起,再低下,唇抿得越来越紧,“您……”
      还活着。
      失去的感觉终于被缓和,铁门落下那噩梦般的场景终于从他脑海里消失,肢体变得温暖起来。
      “对不起,我明明在那里,但是我却——”
      “啊,这不怪你。是我的行动太突然了吧。”
      新八用力摇头。
      “我……明明说了保护之类乱七八糟的话,说着会保护要保护的人……”
      “嗯,做得很好。小玉很安全,不是吗?”虽然现在看下面的战况有那么一点不安全,“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不够。
      绝对不够。如果能更强一点、如果那时候反应更快一点——
      有个说法是少年的成长就在一瞬间,只要你死在他面前。当他意识到自己真的会因为弱小失去某样东西时,他的心境会发生巨大的变化。松阳绝对给他的每个学生留下了相关的心理阴影,但不包括新八。
      他抓住新八的手,用自己的双手包住对方的手掌。
      “没关系,”他说,“我还在。放松一点,新八。”
      于是那孩子的泪水坠落下来,砸在他手心。
      松阳看着新八,却有点恍惚。他在想银时,在想那句“我很快就会回来”。也许银时需要的也是这个——只是,应该是在十天,而不是十年后。
      新八紧紧抓着他的衣袖,而他安抚着对方,将目光重新向下投。银时正拎着洞爷湖将五丸贰号往龙脉能量的光柱里按,让那机器的、用微米做单位的灵魂消散在庞大的力量里,让芙蓉送她的父亲离开。
      松阳轻轻伸手,感觉到龙脉力量的光点落在手心。
      下一刻,身边的新八忽然起身跳下载具,两刀一伞一拖布从四个方向截断五丸贰号的挣扎,机械彻底在能量中泯灭。
      “松叶,”银时安抚好小玉,这才抬头去看他,却见他看着航站楼的能量柱发呆,“你——”
      “要炸了。”
      “啊?”
      “龙脉的能量要炸了。”松阳轻声道,“快跑吧。”
      “喂,”源外才不会这时候怂,“这可是机械技师的活,那么我——”
      “那么,”小玉毫不犹豫地截断道路,给出了选择,“主人的事,就由保姆来善后吧。”
      松阳和小玉,两个并没有一起经历太多的人在这一刻短暂地对了一眼。小玉对他笑了笑,而松阳面无表情。与此同时,银时拽住神乐和新八,把两个人塞上载具,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等源外发动载具。
      周围已经有火光和烟雾,滚滚烟尘之中,能看到小玉决绝的背影。
      ……机械的话……
      不,如果是自己的话……
      松阳站起身,脚踩上载具边缘,而银时立刻抓住了他的衣服。
      “你疯了?”
      “啊,我觉得我有办法。”
      稀释后的龙脉可能成为返老还童的温泉圣水,然而纯粹的龙脉会消灭一切,无论是机械还是一微米的灵魂,又或者他身边的这些人。只有他不会被消灭,甚至就算直接跳进去也不会彻底死去。
      要是跳入龙脉就能死,虚早就跳了吧。
      所以如果是他去救援,那一定能成功的。
      但银时反手把他按在载具里,狠狠压住他的肩膀,迫使他跪坐。他们刚才站立的地面在坍塌,几个人靠着载具腾空而起,将爆炸甩在身后。风吹过他们的衣领,能闻到地下管线特有的油味和灰尘味。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安静地听着小玉的声音,听她最后的话语,并在那声音中再次见到天空。
      好一会,所有人都收拾好情绪之后,银时才再次起身到松阳面前。
      “松叶,你别发疯。别以为能死里逃生一次,就有第二次。”
      松阳:“……”
      他勉强笑了笑。身后随着爆炸涌出的航站楼的部分能量在他周围涌动,温柔又悲伤。
      “你为什么要来这?不知道什么叫危险吗,你这——”
      松阳抬起头,露出一个像是无奈的,温柔至极的笑容。
      银时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我知道。……我本来也不想来的。银时。”
      但是你有一个朋友给了我一拳,命令我到你身边,告诉我,我不该游离在你们周围,却不肯靠近。
      “其实我直到现在也不太明白。我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但是,我想,既然是你的朋友这样说了,那就有他的理由吧。我可以离你们更近一点吗?”
      不可以。
      太危险了,快走吧。别搅进我们这种乱七八糟的事啊,你又不是怪力女,也不是还挺天才的剑术男——
      但是他说不出口。
      这种话怎么可能简单地吐出啊。
      “我……”
      “不可能阿鲁!”
      神乐忽然伸手抱住松阳,蹭了蹭他的肩膀,发丝滑过他面颊。
      “不可能的!因为小叶子已经是妈咪了,不存在更近一步了!妈咪明天就搬过来给我做饭阿鲁!”
      “都说了不要随便叫别人妈咪啊!”
      “我不管,是妈咪,妈咪妈咪。”
      “好啦。阿银冷静一点,神乐也是,别缠着人家。”新八立刻按住两个同事,“那么,吉田先生……嗯,我并没有什么意见。我觉得……怎么说,大概就是觉得,早就已经是同伴了吧。在红樱那时候……”
      而且一个能跳到铁门下救人的人,绝对比某个拖欠工资的混蛋更值得尊敬啊喂!这人一看就是能发下工资来的,快让他来当老板啊喂!
      银时:“?”
      他接收到了新八的内心吐槽,但他没评价,直接转向松阳:“在这里工作要收钱的。”
      “喂,哪有这种事啊!哪有工作还要给钱的啊!”
      “喂,银酱,你作为大人已经坏掉了阿鲁。”
      “喂,你们有时间的话结一下修理费。”源外冷不丁插嘴,“虽然那个机器人死了,但钱还是要结的。”
      “喂!老爷子你掉钱眼里了吗,老爷子!”
      “掉钱眼里的明明是——”
      “噗嗤。”
      争执的几个人停下手,一致望着他,四张不同的脸上是同样的无奈,和最终忍不住与他一起绽开的笑意。那样坚强,却又勉强,在刚刚经历了战斗和失去之后,故作轻松地,继续笑着。
      松阳稍微偏过头,看着他们刚离开的方向。龙脉的力量依旧从那里流出,隔了这么远,他也能感觉到它在流淌,在大地之下,也在天空之上,随着水,伴着风,流淌在整个世界。
      ……那些能量。
      不断膨胀的,之前被紧紧压迫着的,一直流淌在星球深处的能量啊。
      人类用它们驱动机械,创造更多人类的故事。他们索取、压榨,不停地收获未来,那能量怎么想呢?
      能量不会想。它只是遵循自身的规律运动,只是这么长久地行进下去,然后……
      然后,如果它有思想,如果有那么一个生物可以代表它的思想——
      松阳想,它一定会为愿意来挑战自己、愿意来使用自己、愿意创造更多的人类而骄傲,为这颗星球的繁荣而骄傲吧。
      它一定愿意给予一个奇迹,一个微小的可能,让那个机械少女幸存;而身边的这些人,一定会抓住这哪怕最渺小的机会。
      “放心吧,”没头没脑地,他说,“她会回来的。”
      新八没有放弃小玉。银时和神乐没有放弃新八。神乐、源外和定春没有死在下方。他们一次次创造了概率学上的奇迹,因而这一次,一定,一定,小玉也不会放弃与他们再见。
      这就是银时他们的故事……
      银时忽然抬手按住松阳的肩膀。
      “是啊,”他说,“就像你会回来一样。”
      于是那一刻,银时他们的故事变成了包含松阳在内的,他们的故事。
      明明他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吧。
      但银时还是选择抓住他,让他成为这个故事的一部分。
      但新八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欢迎他的加入。
      但神乐抱紧他,叫他“小叶子”。
      但他们,在他身边,散发着光和热,对他说,来加入我们吧,接下来,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故事。
      松阳轻轻吸了口气。
      这是多少个极低的概率叠在一起呢。这是就像虚的躯体之中诞生一份爱一样匪夷所思的概率,然而他知道,阻止虚的虚必然会出现,就像万事屋会汇聚在一起,就像小玉一定会回来,就像现在看着他的,银时、新八、神乐、源外乃至定春的笑容一般,确凿无疑,毫无虚假,已经在发生。
      吉田松阳是爱着人类的虚。他选择了阻止之前全部的虚,恨着人类、畏惧人类、渴求人类的,以及一切全部的虚。但他并非没有继承痛苦,只是他遇到了胧,遇到银时,遇到桂和高杉,还有众多的孩子们。他们成为了他灵魂的锚,让他在沉入痛苦时依旧可以回到这个世界,让他不会再分裂出新的精神体,让他能在这里望着这场景。
      那么,足以作为他灵魂之锚的人类到底有何可爱之处呢。
      他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去,银时、神乐、新八、源外、定春,还有一定会回来的小玉的虚影。
      他弯起眼,对着他们,露出像是在哭的笑意。
      “谢谢。”
      谢谢你们,总是在一次次最微小的概率中抓住生机,总是让经历漫长岁月的虚也忍不住感慨,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原来还有这样的故事。
      那间名为松下的村塾,从头到尾,都是老师和学生在一起成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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