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不相离》淇水汤汤

1、第一章

　　余言初到首都机场的时候，恰逢干旱了好几个月的北京迎来今年夏天第一场雨。
　　虽然只是蒙蒙小雨，但也冲淡了炙热的空气中那份停滞良久的躁动。余言没有带伞，只好站在门口等着京京来接。
　　京京是余言的初中同学，两人关系其实刚开始的时候并不是很好的，回首初一初二那两年，两人一见面甚至都可以打起来。京京后来常常打趣余言，说：“那个时候你看我那个冷得哟，只需一眼就可以将我冻成十二月份北京的冰棍。”余言回忆起来，那个时候自己好像是很冷漠，不喜欢和外人接触，也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把自己封闭在小小世界里是她唯一做的事情。
　　其实余言也说不清楚那个时候为什么讨厌京京，而京京也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她们交好后京京就时常把这个问题挂在嘴上，但实际上余言自己也想不明白。
　　或许，是京京那张永远挂着欢乐的笑脸吧。
　　她承认，她是不喜欢笑的。
　　自有意识起，她的世界就如白纸一般，毫无色彩。每天和姐姐一起去上学，放学一起回家，不和其他同学接触，也不参加班上任何聚会，甚至有一年老师想让她和姐姐何余欣一齐做学校元旦晚会的主持人。其实她知道，不止是自己，连姐姐也是有些期盼的，可是母亲一个电话就打给了老师。那年的晚会最后的主持人是谁，她们都不知道，因为她们姐妹俩都没去。
　　母亲把她们保护得很厉害，不允许她们过多的接触外面的世界。
　　她逆来顺受的性子让她只能默默承受，但是姐姐余欣柔顺的外表下隐藏的是一颗叛逆的心，她常常背着母亲出去，余言不知道姐姐出门去了哪里，为什么每次回来总是会一脸笑容，而作为听话的妹妹，她只会帮她掩护不让母亲发现。
　　直到有一天，姐姐忽然拿着一本诗集，对她说：“余言，你懂什么叫爱么？”
　　她愣，半天没有说话。
　　姐姐无奈的笑着摸摸她的头发，“我忘了你还小，还只是个初中生而已，哪里知道什么是爱情。”
　　其实那个时候，余言很想反驳一句，自己不小了，已经十四岁，连那带了好多年的红领巾也可以不用带，少先队也已经退出，从现在开始她要加入共青团了。但是这番话在嘴里滚了好久，还是没有说出来。
　　姐姐睡下后，她翻身起来去看那本诗集，上面全是一些古代诗词歌赋，而只有一页夹着书签。
　　她悄悄打开，是卓文君的《白头吟》。
　　时至今日，余言甚至已经忘了她和京京是如何和好的，仿佛是一夕之间她们就从敌人变成了死党。这个变化太快，震惊了全班同学，以至于很多年后的同学聚会，还会有人将这个当做笑料，总会有人啧啧称奇说：“要说我们班的传奇历史啊，那首屈一指的便是何余言和宋京京关系的巨大转变了……”
　　每回这个时候，余言会沉默以对，喝一杯橙汁或是一杯清水。
　　将要毕业时，同学们虽然不是什么该成家的年纪，但好不容易脱了学校家长的束缚自然也随意不少，就连女孩子也没有几个人会喝清水，如果有人好意递她一杯啤酒，京京总是会适时的拦下来，说：“余言酒精过敏，我来我来。”
　　京京豪爽的性格为她赢得了不少的男人缘，她在男孩堆里颇受欢迎，以至于在初中毕业时，她没有继续读书而是决定上京打工时，吓坏了不少同学。
　　送京京上火车的那一天，天气很好。刚刚考完中考余言就从考场里跑了出来，她拼命的催促司机快些，深怕赶不上。但好在小跑了几步，还是赶上了，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京京那里就劈头盖脸的一句骂来：“你跑什么跑啊，你看你脸红的，自己身子不知道么？”
　　明明只是一句很普通的责备话，可余言听了莫名的泪水几往下落。
　　宋京京，这个除却母亲和姐姐以外最亲密的人，也是自己唯一的朋友，要离开了。
　　她们拥抱了很久，京京走之前说：“傻瓜，等你考上大学来北京找我吧。或许还带上……”她促狭的眨眼，令余言莫名羞红了脸。
　　那一年的话的还在耳边，而今四年过去，她已经快十九岁了，今年六月便是她考大学的日子。
　　握了握手里的行李，余言终于看见了好久不见的京京。
　　想比四年前的活泼爱动，现在的京京只是添了几分成熟，外貌并没有多做改变，眉眼间也似乎脱了几分稚气，有几分干练的感觉来。她高兴的扑到余言身上来，猛抱着不肯撒手。
　　松开后，呵呵笑着：“你这死丫头，终于想到来看姐姐我了？”
　　两人一并从机场外走去，余言笑了笑，“哪里，我可是天天惦记着你，像人名币似地，放在股市怕亏了，放在家里怕盗了。”
　　余言从来沉默寡言，也只有在宋京京面前才会如此戏言。
　　京京要为余言接风，说是要找一家馆子，余言知道她不过也是一个打工仔，不想让她破费，只拉着她随意到一家小吃摊坐下，坐下后还不停的和她解释：“我在飞机上吃了很多东西，现在也吃不了什么，小吃也是不错的，好吃又实惠不是。”
　　京京知道她在为她省钱，有些不好意思。
　　酒过三巡，北京的天慢慢黑下来，京京也有些迷糊了，拉着余言问：“你今年考了哪所大学？”
　　余言夹小菜的手一抖，却是笑着说：“北大。”
　　“真的？”
　　余言又一笑，“逗你玩呢。”
　　京京耷着头，“那你考哪里了？真是北京啊？”
　　余言摇摇头。
　　京京很了解余言，她这个样子正是代表心里有事，但是不愿意多说。
　　她喝了一口啤酒，却看见对面的余言看着自己，她皱眉问：“你想喝？”
　　余言笑着点头。
　　“不行！”京京大声反驳，“你怎么能喝酒，你自己的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酒精那是你能沾惹的东西么？”
　　余言沉默了一会，却慢慢地给自己倒了一小杯。
　　当她打算一饮而尽时，却被京京伸手拦下，“你到底怎么了？一声不啃就来了北京，你妈知道么？”
　　余言却轻轻拿开她的手，尝试着舔了舔那杯黄色液体，一阵苦涩的感觉麻痹了舌尖，她皱眉咽了咽口水，又灌了一杯清水下去，这才好了很多。
　　抬头却看着京京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那模样似乎在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何余言。
　　余言一笑，“京京，帮我在北京找份工作吧。”
　　那一晚，宋京京喝了很多，到走的时候已经不醒人事，余言照着她说的地方把她带回了她租的房子，是个两室一厅的小户，装修很简单。将她放在床上，又去拿了毛巾给她擦脸，京京却意识模糊的诺诺着：“余言，别难过了，你妈都和我说了，你姐的死怨不得别人，你也别怪你妈了……”
　　她还说了很多，可余言却什么都没有听下去。
　　京京翻个身睡着了，余言站在十八层楼高的窗前，看着外面车如流水，繁华的夜景如璀璨的明珠笼罩着北京城，抬头是漫天的繁星，她忽然想起了姐姐的那本诗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她附上玻璃里印出自己的脸，这样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