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际》天瑶

20、第五章 天元之圣2

　　冯小怜面色沉静，看到高长恭那个细微的动作，眼里有丝喜悦稍纵即逝，又低头暗自思索起来。
　　“没错，她说的是真的，”刚才那男子认真地看着黄衣女子，生怕她不相信，“我曾经见过一次……”他的脸上渐渐挂起痛苦的表情，仿佛在苦涩的回忆中纠结许久，将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再次挖掘，“我也本来以为掉到湖里没有什么了不起……所以……”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闭起了眼，深吸一口气，下了巨大决心似的：“我亲眼看到他从我眼前消失，掉入湖中，那湖水却像是着了魔被什么力量操控着，一下子裂开了去，从湖底裂开……他就这样……掉下了山渊，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听到这样的话，众人安静下来，悲伤的气息四散开来，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哀愁，祭奠已经离去的那个“他”。
　　“所以，不要去——”男子的话里竟有一丝乞求，他的目光穿过高长恭停留在黄衣女子身上，“无论你有多厉害，都不要去！那是诡异的阵法，不要白白送命！”
　　说到最后，男子声音突然升高几个音调，向前一步，差点就要拉住黄衣女子的手劝慰，却在看到那个面具时停顿下来。
　　他曾无数次地劝诫络绎不绝上山的人们，只是为了避免更多无辜之人受伤罢了，然而，却丝毫抵不过棋圣李天元的吸引力。每一个上九华山的人都认为他们是聪明的、特别的，是可以通过应劫湖阵法的那个人，却每一次都尸骨无存。
　　华丽的九华山，已埋葬了太多人……
　　听到男子这样的描述，那个外族少女只感觉身子一抖，心里微微有些惧意，不由自主地向高长恭身边靠了靠，再次拉住了他的胳膊。
　　高长恭条件反射似的甩开她，不得已说了一句：“姑娘，请自重。”
　　那少女却皱起了眉，不开心地说道：“你们中原人的规矩真多！我们南越人是从来不讲究这些的！”
　　南越？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目光全都射向这个女子，眼里充满了询问，似是从未听过这个民族。
　　“南越么？”冯小怜低声轻喃，思绪飘荡到了远处。
　　“是啊！”那少女欣喜地跳过高长恭，一步跨到冯小怜面前，“姐姐你又知道，你好厉害啊！”
　　冯小怜没有否认，语气飘渺，点了点头：“嗯，听过一些。不过，你怎么会到中原来？”
　　“都是因为我爷爷病了啊！听说中原人杰地灵，我带他来求医。”那少女的表情立刻悲伤起来，“可是……还是找不到好医生。不过，我们就快走到邺城了，谢家池阁的大夫全天下闻名，我想可以找他们给爷爷治病。所以，我沿路采集些药草换取盘缠。”
　　“你可以跟我们……”高长恭刚说了三个字，就被冯小怜抢断了话，向那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九百佳儿！”那少女大大方方说道。
　　“九百佳儿，这是什么名字？”人群中已有人好奇地问了起来，这南越的名字可都是如此奇怪么？
　　冯小怜面色虽然没有丝毫改变，但是高长恭却看到她的手抖了一下，眼里泛着一丝期待与不安。
　　“你……有哥哥么？”冯小怜出声问道，神色却已经恍惚了。
　　“嗯？没有啊。”那少女干脆的说道，“我只有爷爷——”
　　冯小怜的眼中闪过一丝忧伤，而后平淡地说道：“等我们从九华山下来，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回邺城。”
　　“真的吗？姐姐，原来你们是从邺城来的！”少女的语气中充满了惊喜，她欢呼起来，“太好了！爷爷的病有救了呢！”
　　这样一个看似平常的建议却让高长恭看了冯小怜许久，心里有一丝担忧：她出乎意料的邀请这个南越少女共赴邺城，以她一向清冷的性子，实在是奇怪的很。虽然此刻她仍旧是不冷不热的面庞，但是他却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她内心巨大的痛苦，那样深刻的痛苦也深深牵动了他的心。
　　第一次，他发现他一点点都未曾了解过她的过去。
　　第一次，他想替她分担一些东西。
　　他的目光忽然间全部凝聚在冯小怜身上，只觉得有一阵魔力，让他再也转不开。
　　他知道这种感觉，如同饮鸩止渴。
　　明明是不能触碰的未来，为何他会如此按捺不住，如此向往。
　　冯小怜微微一笑，对着那个少女露出一丝欣然。
　　这个少女，牵动了她内心最深处尘封了已经太久的情愫，久到了连她自己都将要忘却……
　　脑海中陡然间泛起阵阵火光，四处弥漫，一冲飞天。
　　悲惨的叫喊声、哭泣声，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在刹那间充斥着她的脑海。
　　“希儿哥哥……”
　　那是她最脆弱的一次叫喊，她的一生都从未如此无力过。
　　那一刻，她只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小到什么都不能做。
　　那一刻，她便下定了决心，要让自己变得强大。
　　只有成为这世上最强的人，才能够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怜儿……快走！”
　　炙热的温度已经将她烤得几近昏迷，在失去最后一丝意识之前，她终于等来了她的救命稻草。
　　“希儿哥哥……”她怯生生的叫喊，在那样紧急的状况下不知所措，只能拉住他的衣襟不停颤抖。
　　嘭！
　　房屋不断倒塌，在大火即将吞噬她的时候，一双小手将她托起，不知哪里会有那么大的力气，一股将她扔了出去！
　　她甚至觉得她从未被摔得那么痛过。
　　那样痛。
　　即使过了十几年，即使她已将那个惨痛的记忆强行尘封了十几年，偶然间触碰，竟还是如此清晰。
　　清晰地让她颤抖。
　　看着黄衣女子身子蓦地紧绷，呼吸渐渐紧凑，眼里突然变得猩红。高长恭下意识地拍了拍女子的肩：“小怜……”
　　感受到男子眼中的诧异和担心，她淡漠一笑，暗自运起《灵枢心法》，平定了自己的内心。
　　“没事。”她简单地回答。
　　高长恭默然，留意着她的神色，不再说话。
　　九百佳儿看女子恢复正常，才不由得说道：“姐姐，刚才你……吓到我了……”
　　“是么？对不起，我失态了……”冯小怜自然地说道。
　　对不起？她居然说对不起么？
　　高长恭惊愕。
　　她一向骄傲地不将一切放在眼中，仿佛世界在她眼中都是卑微的。
　　可是，她是道歉了么？
　　这样温婉的语气，对这个南越少女，仿佛是一个贴心的姐姐。
　　果然，今日的她太过不寻常。
　　“啊，没关系的。”九百佳儿愣了一下，没想到女子会道歉，立刻说道，“姐姐你没事就好。”
　　冯小怜笑笑：“佳儿，可以叫你佳儿吧？”
　　“嗯。”九百佳儿猛地点头，开心无比，“当然可以了，爷爷就这么叫我呢！”
　　“佳儿？”高长恭略一沉吟，“九百是复姓么？”
　　“嗯，”九百佳儿拉了冯小怜的手，“这个姐姐好聪明呢！”
　　高长恭温柔的笑笑，虽然戴着面具，那眼里露出的柔情依旧让在场之人如沐春风。他看向冯小怜，眼里露出无尽的满足感，仿佛女子刚才夸的人是他。
　　“我姓冯，”冯小怜说道，“你可以叫我……”她停顿了一下，看向九百佳儿等待的目光，面色中有丝忧愁，“怜儿姐姐”四个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那是只有他会叫的名字。
　　只怕若是开口，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她都会无比内疚、哀伤与自责，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那无尽的苦痛，只怕再也压抑不住……
　　“随便你怎么叫吧！”冯小怜淡漠地说道，却掩饰不住关心，“天色已晚，你先回去，明日来这个茶棚相见。”
　　“好，我明天一早就跟爷爷来。”九百佳儿说道，转身就要离去。
　　“呃……你一个人，安全么？”冯小怜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九百佳儿转头一笑。
　　“没事的，我走山路习惯啦！”她的笑容那样干净，明媚的如同春日的阳光。
　　冯小怜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在沉沉的夜色中，不禁恍惚了神色。
　　“怜儿……”高长恭的手覆上女子的肩，担心地看着她，试图安慰。
　　这两个字让冯小怜的心头陡然一震，如同被闪电击中的电流顷刻间蔓延她的全身，再也保持不了镇定，惊讶地看向高长恭。
　　“怎么了？”高长恭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怔，手轻轻地放了下去，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经意间改了称呼。
　　“没什么。”冯小怜轻叹一口气，微微闭起了眼。
　　高长恭“嗯”了一声，随即向众人问道：“天色已晚，不知我们可否在此借住一晚？”
　　刚才劝慰冯小怜的男子再次开口：“在下李凌，如蒙不弃，两位可到寒舍。只不过——”他看了一眼黄衣女子，有些尴尬，“山居简陋，平日也只有李某一人，只余一间空屋。”
　　说完，他再次向二人打量去，说出这样的话，已经逼得高长恭必须将二人的身份公之于众了。
　　众人皆好奇地看向二人，等待着回答。
　　那样美丽的女子，可真是跟这个武艺高强、气质不凡的男子在一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