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翛然瑄

1、第一章 初遇

　　唐盛夏说过：往往吸引人与人在一起的并不是什么志同道合、意趣相投，而正是心底最黑暗的一块，但是，彼此之间要么相互扶持一起走出黑暗，要么相互依赖永远沉沦。
　　当时，我不以为然。

　　2004年春

　　遇见唐盛夏是在那个明媚的午后，他斜坐在落河边的长椅上，铁灰色的天空挡住了太阳，看上去只是模糊的一个发光体悬挂在那里，阳光透过那些还未来得及发芽的僵硬树枝斑驳的洒落在他身上。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如此明媚的阳光却并未让他看上去温暖些，反倒是犹如一个黑洞，吸走了它周围所有的光与热。

　　那个午后，我是翘课去落河边的。

　　唐盛夏嘴里叼着烟，烟头的火光随着他的呼吸忽明忽暗，烟雾时而从他的嘴边溢出。额前的留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最后，还是他白的毫无生机的皮肤和全身黑色的着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俊美的轮廓，不桀的气质，漆黑的衣着，过长的头发。这就是我对他最初的印象。甚至当时一厢情愿的认为他就是刚被上帝贬落地狱的路西华，是在质疑了上帝的世界观后被剥夺了一切的天使，黑色蔓延，他在经历着蜕变成恶魔的过程，现在，还只是撒旦的雏形。

　　这是十五岁那年我对唐盛夏的描写，不切实际。但是，在那个年纪的我却已经开始不再相信天堂和童话。岚城就是地狱，而我出生于此，并深陷其中，约翰的福音从未来过，或许对于这个世界，岚城就是“遗忘之都”。

　　我叫谢妍，高一，就读于被喻为“五毒中学”的“岚城五中”。中考因为英语太差，拉了其他科的成绩，没能进入一个好的高中。我也几乎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混着日子。

　　我一直都是个笨蛋，笨到很多事情不懂得权衡轻重；笨到不知道学习究竟为了谁；笨到不懂得一张好的成绩单能带来多少连带的“优惠条件”；笨到讨厌哪个老师就翘哪个老师的课；笨到今天又翘了最讨厌又最弱的英语课跑到落河边；笨到狭隘的只看到像堕天使一样的唐盛夏，却没看到躺在他腿上玩弄他胸前项链的女人……甚至，笨到不解风情的说：

　　“这个椅子一直都是我坐的！”

　　这是我对唐盛夏说的第一句话，虽然我是一个讨厌后悔的人，但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想换一句，只要没这句这么不解风情，什么都可以。至少再这样回忆起初次相遇时就不会那么囧了。想必那个时候的他，上扬着嘴角看着后续发生的事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了吧……

　　初次相遇的二零零四年春天，我十五岁，唐盛夏二十五岁。现在想起，我会否定自己的最初印象。他不是堕天使路西华，更不是恶魔撒旦的雏形，而是上帝派来拯救我离开地狱的天使，在沉沦了十五年的黑暗里唯一的曙光，是岚城这座犹如白夜的城市里唯一真实的光明。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太黑暗，黑暗到不允许任何光明介入，他才会以与我相同的姿态出现，只有这样，我才会毫无防备的允许他进入我的世界。能与他相遇的我，是得到了如此大的恩惠，与我如此不堪的灵魂和肮脏的身体不配得到的救赎，在今天看来，我应该是诚惶诚恐的接受。而那时的行为，不可否认的，是个无药可救的神经病……

　　“抱歉，这种公共设施好像不是个人专有的吧！”躺在他腿上的女人懒洋洋的说，“那边有的是椅子，你长眼睛看不见啊！”
　　我没再说话，一屁股坐在长椅空出来的地方，把MP3的音量调的大大的，塞上耳机，翻开《哈利波特与火焰杯》不再理睬她。是的，就是我没事找事。我佯装专心看书，却用余光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耳朵隐约能听见那个女人在咒骂着什么，我装着听不见，甚至还装着被书中的情结逗的开怀大笑的样子。最后，那个女人愤怒的踹了我一脚，大吼着让我滚开，说我坐在这里她躺着伸不开腿。我转过头，享受的看着她像泼妇一样骂骂咧咧的样子，变态的我就是喜欢看人类丑陋的样子，如此诚实的展露自己的丑陋，她应该是第一人吧！那些看起来再正常不过，再亲和不过的人，灵魂的丑陋也不会表现的如此淋漓尽致。但是真正激怒我的，是唐盛夏上扬的嘴角和头发的缝隙间露出满是笑意的眼睛。他发现我在看他时，不自然的用手被蹭了蹭鼻子遮掩。在那时的我看来，他一定是看穿了一切后的嘲笑。我恼怒的将手里的《哈利波特与火焰杯》丢了过去，可惜砸中的却是那个女人……

　　她一声尖叫，双手捂着鼻子，鲜红的血从她的手下流了出来。他慌忙从她的包里寻找纸巾为她擦拭，我原本就有点晕血，加上那个女人的哀嚎，我的腿都有点软了，但还是趁着他们手忙脚乱的时候溜掉了……

　　满是污泥的水泥地，一股潮湿的恶臭味袭来，而我却躺在上面！贴着地面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湿乎乎的泥巴！眼睛僵直的看着天空，这里应该是一个小巷子，楼与楼之间这么狭窄，挤得天空只有细细的一条。楼，是深灰色的，天空，是浅灰色的，没有阳光，满是阴霾。巷口隐约传来汽车飞速行驶过的声音，似乎还有几个脚步声，我听不清楚谈话的声音，应该是至少两个女人吧！身体是麻木的，麻木到我无法移动，我竭尽全力想转过头看看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究竟是谁的，可是却被一个巨大的垃圾桶挡住了视线。脚步声近了，谈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可是我还是听不清具体内容。我想张口问问这个几个人，我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我动不了？可是却发不出声音，终于在垃圾桶上方出现了两个人头，果然是两个女人，她们的表情从好奇变成了惊恐，“咚”的一声，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了。我睁大眼睛看着她们，想知道怎么回事。她们却一步步的后退，我急切的想挣扎起来，可身体却还是动不了。直到她们先后爆发出的尖叫声伴随着接踵而至离开的脚步声，我才看到，原来让这水泥地上的泥巴变得湿乎乎的，是我的鲜血！

　　“你叫什么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宿舍长曹莉莉的河东狮吼将我的意识拉回了宿舍，得谢谢她！

　　“我……我做了个噩梦……”我大口大口喘着气说，“吓死我了。”一摸额头，全是冷汗！我靠在冰凉的墙上，努力的平息自己的气息。

　　“我真想跟老师商量下换个宿舍，这学期开始你老是做噩梦，又尖叫又呐喊的，让我们怎么休息啊。”张雅不高兴的说。

　　“行了！人家谢妍又不是故意的，做噩梦也是没法自己控制的，要么就去换宿舍，要么赶快睡觉！”包小北仗义的说。

　　其他人也就不再做声了，蒙着被子睡去。

　　我靠着墙，不敢再睡，害怕又梦见这些。一定是因为白天受的刺激，每次看见血以后就做这样的梦……我决定不睡了，这样等到天亮去上课吧。可恶！才两点半，离天亮跑操还有四个小时呢！住校真不好，如果在家还能上网消磨一下时间，破宿舍连电都没有，什么也干不了。我塞上耳机，看着窗外漆黑的教学楼发呆……

　　上午最后一节课又是英语！本想继续翘课的，可是之前的物理课拖堂，拖到上课铃都打了，没跑掉……一想到要见到教英语的刘老师，我的胃就抽搐着。

　　但是今天上课铃都打了好一会了，也没见刘老师那肥硕的身影进来。我正暗自高兴和同桌李韵一起诅咒他死掉时，班主任进来了。

　　“刘老师今天早上来学校的路上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赵老师说，我高兴极了，我的诅咒竟然灵验啦！“所以，临时由新来的唐老师给大家代课。”还是要上课啊……我把脸埋进胳膊里，爬在桌子上。该死的英语……如果这个世界的通用语言是汉语该有多好啊……

　　“同学们好！我叫唐盛夏，临时代大家的英语课。”

　　唐盛夏？还唐春秋，唐老鸭呢！

　　“唐老师是岚城大学英语系毕业的，英语非常非常好，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不过，别因为唐老师年龄跟你们差的不大就欺负人哦！”赵老师说。

　　啰嗦死了！

　　“是~！”全班同学这么统一？见鬼了！

　　“谢妍！还没到午睡时间呢！起来！”赵老师对我大吼。

　　我才没睡觉呢……我只是不想上英语课而已。我赶紧坐起来，整理整理头发。前排的袁圆回过头，对我高傲一笑，我应付的咧了咧嘴。

　　“你还睡！看，新来的英语老师多帅！”同桌李韵说。

　　我眯着眼睛向讲台看去，视力越来越不行了，估计得配个眼睛了。讲台上矮小的赵老师身边站着一个很高很瘦的男人，身材倒不错，就是看不清五官，又是一身黑，最近很流行吗？

　　“奔丧啊，那么黑……”我嘟哝着，隐约想起一个人，难道？

　　“他是我见过板寸发型最帅的男人~！”李韵抓着我的胳膊使劲的摇着。

　　“切~”我不屑的从嘴里挤出这个音。板寸？那肯定不是他了，他那一头飘逸的长发，肯定是很细心的呵护着的。

　　“好了，安静！安静！上课了！”赵老师说完，走出了教室。

　　“谢妍，这回换老师了，可就不是你想翘课就能翘的了！刘老师不在，以后没人罩着你了。”袁圆转过来语气优美的说。

　　“妍妍才没翘课呢！她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回宿舍的。”李韵为我说。

　　“是呀~每次英语课身体都不舒服，今天要不是物理课拖堂，她的身体还是会不舒服的，对不对呀？”

　　“你怎么说话呢！”李韵火了。

　　“好了，好了，随她说去，别计较了，上课上课……”我耐着性子劝和，我可不希望事情闹大……

　　“我说的都是事实，别仗着你跟刘老师熟就天不怕地不怕，你就一关系户！”袁圆也克制不住的大声吼。

　　“怎么吵架了？”我正忙着劝和，可到底是引来了新老师……

　　“哼！”袁圆瞪了我一眼，转了过去。

　　“她骂谢……”李韵刚要解释，我拦住了。

　　“没事没事，老师对不起，打扰你上课了……”我忙陪着不是。

　　“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呸！真是冠冕堂皇的说辞，“给！妍妍，谢谢你借给我的书，很精彩！”

　　我的《哈利波特与火焰杯》！他叫我什么？！妍妍？！什么精彩？！他话里有话！我惊愕的看着他，这轮廓，这似笑非笑看了就让人火大的眼睛，真是剪了头发的他！他叫什么来着？！唐盛夏！！！！

　　他见我没有伸手接过书，就放在了我的桌子上，转身向讲台走去，我却僵住了……

　　“关系户！你人脉还挺广啊！”袁圆扔过来一句话，然后使劲用凳子顶了一下我的桌子，桌子一斜，铅笔盒和书本全部都掉在了值日生刚拖过的地上，我慌忙蹲下去去捡……

　　这么说来，那个躺在他腿上的女人，那么亲密，应该是他女朋友吧……如果，他追究起我拿书砸她鼻子的事情；如果，他发现那个时间我出现在落河边是旷课；如果，他告诉班主任；如果，被发现每次我都打着生病的旗号翘课；如果，被学校发现，我会被处分，甚至退学……

　　我爸，会打死我的……

　　一节课我都心惊胆颤的看着他，他却眉飞色舞的讲着课。班里气氛被他调动的也很活跃，似乎除了我，每一个人都很享受他的教学方式。他的笑容那么明媚，感染着班里的每一个人，和昨天落河边懒散的瘫在长椅上叼着烟的颓废形象简直判若两人。午后那么灿烂的阳光照在他身上都无法让他看上去有一丝积极向上的气息，现在他的举手投足间在说明他是一个“三好青年”，难道只是简单的发型改变就能有这种质的变化吗？我不敢相信！想起他刚才递给我书的时候，他的眼神释放出的压迫感让我僵在那里根本不敢去接……他……真是一个恐怖的人！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
　　终于熬到下课铃响，我赶紧跑回宿舍，越快离开越好！而这一切的反应，纯属本能……

　　所以说，我终归就是个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