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太久，我只要长久》口红吊兰

28、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就让我见你

　　米色地板。雪白墙壁。客厅布艺沙发小圆餐桌直背椅一把。卧室120×200单人床，一只衣柜，两只书柜，临窗阔大办公桌，电脑、座机、打印机、各类建筑辞典工具书定额手册高高两摞。
　　环目四顾，解放再没想到一个女子的住处会是这样，五十平左右的单居室，无论如何算不上大，但整个给人的感觉是空旷，因为太简单，简单得没有一件零七八碎小摆设，简单得不像一个家更像一间宿舍。
　　视线扫过塞得满满的书柜，全部是建筑相关书籍和期刊，大多专业性极强，亦有世界建筑史中国建筑史古代园林志之类。抽出一本梁思成文集，翻开扉页，一行稚拙字体横平竖直工整写着：【2008年9月。北京琉璃厂。四卷680元。好贵。这么贵，一定要抽时间读完，不能白花钱！！！！！】咬牙切齿数个惊叹号后另起一行写着海末二字。签名并不像许多字写得不咋地名儿却写得似舞龙的人，一撇一捺一笔不苟规矩得像刚学写字的小孩子。
　　解放看着，唇角就卷了笑。字写得好成他那样，看到这种童体字，发笑很正常吧。随手翻了翻书册，在琉璃厂淘的当然是二手旧书，八成新品相，没有翻阅痕迹，只见久置的时光。前书主与现书主大概都没真正看过这本书。
　　原位放回，解放又抽出几本别的书，扉页无一例外写着购买时间地点和签名。
　　恋物癖之所以为恋物癖，大多孤独隔绝，如果没有更多人与情感牵系自己，物以及物上留下印迹亦是一种证明，证明自己的存在，证明一路走过。

　　办公桌前的海末，锃明瓦亮的节能灯下正对着电脑用广联达做预算，没有回一下头没有说一句话没有看解放正在干什么。是太习惯独处，还是太专注，似乎完全忘记这个房间还有一个人。寂静中只有她不时翻动图纸和敲击键盘的哗哗、哒哒声。
　　这就是她工作场所以外待的地方。是她避世栖身的岛屿。见棱见角，没有女子闺房的暗香浮动影昧温馨。
　　这座岛屿与这座岛屿里的人有着怎样的寥落荒寂，仅从这间房就能得窥一二。
　　她又在这座岛屿里如此渡过了多少寥落荒寂的岁月？
　　不能深想，有些事情，不能深想……

　　座机响，海末抄起话筒，边低声应着边在记事簿上写着什么。放下电话，撕下那页纸，转身递给解放。纸张上写的是梨花峪工程评标委员会投建公司方面部分成员的信息：姓名，职务，电话，喜好，应送礼品类别。
　　“明天你就按这上面写的去买礼品，然后给他们送去。不要提招标的事，就说马上中秋了，算是一点小心意。”顿一顿，海末加重语气补充，“别忘了递名片。”
　　“您老哪儿认识的强人，这么厉害？！”解放看着那页纸，很是诧异。这好算高度机密了，他打听了那么多天也没打听到，她却轻轻松松两个电话来去间就搞定。
　　“等有时间，我再慢慢跟你说。”海末神情淡定，心里是真急。
　　原以为解放这么多天至少外围能跑得差不多，可刚刚到家后她仔细问了一番，才发现果是应了他自己所说，这些日子尽瞎忙活了。正主儿一个没逮到，送出去一堆冤枉钱。
　　他不知道，现在监管制度愈来愈严，尤其这种国家投资政府督建的大工程，纪委、检察院、审计层层把关，谁都怕被抓住小辫子。新闻上说的那些收个几十几百万给人几千甚至几亿大工程的贪官那是极少数，绝大多数掌控决定权的官员脑子都清醒。关系可以跑，近乎可以套，吃吃饭唱唱歌送点薄礼表表心意开标之前混个脸熟这些都可以，但一定不能送钱。送了人家也不会要。要的都是小喽啰，不会真正起作用。
　　不过也难怪，从大乙手里二包工程与作为投标人参加正式的招标本质就不一样，门道太多，他这刚入行的小白自是懵懂。

　　看一眼表，八点刚过，“不如你现在就去买东西，尽量赶在商场打烊前买全。这样时间就会从容些。对了，记得要□□。”海末道，指着纸上所记一条，“这个喜欢腕表的，不用买太好太贵，两万块左右就可以。太贵了人家不敢要。买的时候跟表行说好，四十八小时内可凭□□原价退钱。表行一般都会同意。”
　　解放掀眉，“难道他还真能去退钱？”
　　“东西送出去，怎么处理是人家的事情。我们不过是预先想好，予人方便。”淡淡语气透着这世界的冰冷法则。这世界不会变，置身其中，愿不愿意也只有妥协和遵循。
　　折好那页纸收在包里，解放望着她的目光邃邃幽深，“末末，我说过，我并不很在乎这个工程能否拿下。”略犹豫后，他缓声续道，“这些所谓的暗箱操作，慢慢地我自己琢磨自己摸索，不用你。”
　　暂短惘惑，海末明白了他意指。她何尝不知道自己此刻的面目可憎。就是因为这样当初她才离开那家做熟做透的建筑工程咨询公司。对于一个久处黑暗的人，如何再看得更多龌龊。与整日给人出谋划策钻法令法规的空子围标串标，她宁愿多吃点苦少挣些钱也要做一份相对明朗的工作。
　　可现在不是走寻常途径的时候，过程中的手段与算计她太了解，所有人都是狼，而解放完全不得要领。她真心替他着急，如同他看着她暴露出此一副嘴脸感到痛心。
　　或许这就是长大的代价。长大，多么苍凉的语词。当我们感到自己长大的时候，就意味着把自己完全交给了现实，那些关乎单纯与善良，诚实与坦荡的美德，正一步步析离我们，远去无痕。
　　但是不能停止，箭在弦上，再难也得继续，否则解放之前的投入就全部打了水漂。二包的日子不好过，既要看大甲脸色又要受大乙压制，几万块的工程款可以要得千难万难。她没问他已经花了多少钱。她知道一定不会少。别的包工头几十万甚至几百万爱砸多少钱砸多少钱，解放的钱她不希望白白浪费掉。她尤其希望解放自此翻身，成为独立法人承包商。
　　暖暖对解放一笑，她对友对兄般道，“我现在是你的项目经理，有事当然服其劳。等这个工程谈完，我给你介绍一个靠谱的项目经理，以后都不再管这些了。”

　　送走解放，海末回到办公桌前，拿起解放给她的预算标书。
　　这份预算标书有猫腻，报价不是最低价，各项子目单价高得离谱且无合理解释，商务标做得明显敷衍，更有相当一部分主材不报价，至重要犯了投标文件最不能犯的错误，暗示投标单位的名称，仅此一点，就会造成废标。
　　凭海末的经验，即使是三级资质的小公司也不该犯如此低级的错误与纰漏。由此可以断定，有大包工头在搞串标。
　　情况远比她想的糟糕，抑或说正循着这个行业最见不得人的潜规则在运作。对策虽已想好，但到底能否达到预期效果，她突然没有了信心。或许，是太担心。
　　拉开抽屉，翻出布洛芬，海末看都不看扭出一粒干咽下去。刚刚解放在的时候她就看出了问题，刚刚解放在的时候她就感到头痛欲裂。没有说是因为她习惯了独自承担。况且，说又如何？徒增解放压力。

　　包里手机震动突响，是这夜太静还是这屋子太空，那么嗡嗡细弱却仿似被无限放大。
　　慢慢拉开包，慢慢拿出手机，来电显示闪闪跳跃数字如那张孩子气的笑脸，固执地撒着赖般直叩她心。畏惧与渴望，躲逃与思念，几番挣扎几番挣扎过后震动仍未止歇。她再也撑不住，轻轻摁下通话键。
　　“19号，我在你家楼下。”江湛言简意赅，“是你下来，还是我上去，你选一样。”
　　海末不语。他既查得到她手机号码自然也查得到她住处地址。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会找了过来。这么晚，他怎么知道她就一定出得去，家境优越的孩子难道都这样任性？
　　“好，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江湛问，“十分钟够不够？或者更久？”
　　她无法再沉默，“对不起……”她真的很抱歉，抱歉且难过。她亦知道她过分，过分得几近冷酷，她甚至连他的手机号码都未录入通讯录，就只是一串冰冷数字。
　　“我不要你说对不起。”江湛打断她，“我只要见你。”果决语气根本不给她拒绝余地，“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就让我见你。”

作者有话说

　　呃，其实我没有着意划分谁的戏份，也没有绝对的男主，我只是巡着情节设定在写，亦没有厚此薄彼，解放或江湛，不管是谁，好或者坏，我做不了主，能做主的只有海末。（叹气）
至于建筑界的猫腻，远非这些，怕说多了犯忌。即使是这些，也请各位好孩子看过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