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仅是长相见，可以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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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五点，海末总算得以喝口水。早饭没吃，午饭没吃，挨到现在丝毫未觉得饿，只是头昏眼花，腰酸颈痛，口燥唇干。
许是太累，一口水没喝好，呛进气管，咳好久咳得胸口裂痛几要把肺子咳出来，终于平止，歪倚椅背，倒气儿。
打印机幽幽吐出张张预算表，海末静静看着，唇边漾起一抹笑，似苦似涩。
甲方干了四年，如今重回乙方，整天坐办公室不用再在现场上蹿下跳东颠西跑，翻出衣柜里经年久挂的各色衣装一天一套毋须再穿工作服貌似也算office lady，却觉比干甲方时还累。心也空空的，总似少点什么，没着没落。
或许，时间久了就好了。毕竟离开寰宇来秦非这里上班才三天。
三天跟四年怎么比？没法比。
只能慢慢适应，慢慢调整。
预算表打印好，海末细心地整理装订，该盖的章都盖妥，拿去秦非办公室。
敲门时以她这么好的耐心都忍不住暗暗祈祷：不要再让她重做了。
这份预算已经做了四次。
从没见过这么让人无语的客户，什么都似懂非懂，说话还不实在。
第一次预算结果168万，嫌高，告诉海末想做到140万。
海末对自己所做预算的允定偏差值素有信心，答曰差28万太多，除非签证值和实际有出入。客户想想，挤牙膏般含糊吐露一点实际施工费用情况。
改后客户拿走，不刻转回，还嫌高。再问，再挤牙膏。
又改。仍嫌高。
最后方说实话，实际施工费用不过几十万尔。
遂从第一次的168万硬生生砍掉一半，所有材料都折价：ppr管68元/米改为26元/米的pe管，深1000mm的电缆沟改为300mm深，路灯2200元改为1200元，电缆头打算就拿胶带糊弄着绕一下，海末晕，估了个两块钱……
眼见着第四份预算即将做完，客户接了一个电话又提要求，要再做一份110万的预算给甲方。
海末温和道，预算要结合实际情况，不可以乱改。
客户耸耸肩说，没办法，甲方要求再加点。
那一刻海末真是哭笑不得。什么样的甲方会提这样要求？应该不可能是寰宇吧。
反正做一套预算按比例收一套的钱，衣食父母所命敢不遵从。埋头又做。
做的时候心里算了一下，五套预算加起来总价622万，其中土建项目涉及挖基坑、埋预埋件，在安装定额中套用了土建定额，收费由此相对高些，按公司内部结算价格收费比例0.2%，免掉盖章费，一共12440。
别看秦非公司不大，名头不小，区区一层楼二十来号人愣是叫了个“天开辟地”，真是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比万科都张扬。更神奇的是不过几年时间从三级资质竟折腾成一级，挂靠的大小施工单位数不胜数，业务相当不少。
海末来了三天，预算、造价和结算的活儿一个接一个，最小的工程也有二十几万。因为她有注册造价师证，又精通现场，底子扎实，秦非给她的提成在业内算高的。钱挣得貌似很快，可是好琐碎。
当初，她之所以放弃能更好学到东西的乙方跳到寰宇，是因为寰宇开发的楼盘对内部员工有很大的优惠政策，她就是奔着那很大的优惠政策才去了寰宇，现在尽管钱来得快，那很大的优惠政策却没了，等于绕了一圈重回起点，没赔，也没赚。多像一场莫大的轮回。
进到秦非办公室，秦非正跟客户坐在临窗根雕茶桌边品茶，茶桌上茶筒、茶壶、茶洗、水钵、红泥小火炉等等一应俱全。茶桌边紫檀木几上的龙缸是几年前海末未跳槽去寰宇时他高价淘弄到的明宣素瓷青花。还有那只红金彩水钵，钵底描金鱼两尾，装水后舀之，水动鱼亦似在动，价钱也相当不菲。
水钵刚到手时，秦非跟手下所有员工都大大显摆了一番，一边用茶针搅水一边嚷：快看快看鱼是不是动了是不是动了是不是动了~~~~
这人整体而言就是一附庸风雅之辈，便如此刻，原本用于煽火的羽扇被他当成蒲扇哗哗摇着，砂铫嘟嘟轻响和着他不着四六地满嘴跑火车，神情激昂，口若悬河。接过海末手里的预算表递给客户，见客户这次没什么异议，看一眼表说时候不早了海小姐为了你这点活儿忙了一天中午饭都没吃你看你这么大的老板是不是该请海小姐吃顿大餐聊表一下寸心啊。
客户还没答腔呢，海末已然一脸惊意地说我不饿我还有活儿晚上也还有事。
像是配合她的推辞，手机这时响起，海末匆忙说一声抱歉，疾步走出秦非办公室，也没看来电显示，接起习惯性“你好”道完，那边一把男声缓缓道，“19号，是我，江湛。”
秦非办公室外与办公区相隔的小走廊，海末捏着手机，不由自主靠在墙壁上，呆了。
两天时间，她像对待工程突发事件一样有条不紊结束在寰宇的一切，及至最后一次走出寰宇，那么干脆利落如同从未逗留。
那么干脆利落地，掩饰她实质上的仓皇逃避。
逃避那天饭局的算计与误解，逃避成为程希冶的筹码与条件，逃避楚谭，逃避，江湛。
她自己并没意识，或许，做这一切，另一潜在目的，就是为了她不必仰视江湛。
尽管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
说她矫情也好，多余也罢，愈是自卑的人愈敏感愈骄傲，她不否认她喜欢江湛，也正因为她喜欢他，她无法接受他是寰宇董事长二公子的身份与事实。
又不是拍狗血八点档，又不是写总裁秘书文，她的人生不需要这么虚幻烂俗的桥段。她只想偶尔忆起他时，能够平静而平等地思念一下故人：
她是19号，海末。
他是82号，江湛。
而从去年年末到现在，整十个月她一路跟进澜华居工程，早出晚归风吹日晒眼见着原本空白平地从打地基开始一层一层拔起基础楼体，那份心血浇铸的成果有多令人骄傲和自豪，不搞建筑不做现场的人很难理解。
诚然被逼至底线的是她，但未能看着澜华居圆满竣工真的令她既不舍又遗憾，何况仓促离职亦大违她一贯工作原则。
由此人虽离开，心还牵念：担心新换的监理不能尽快进入状态，一旦工地有事应付不来；担心乙2A的施工员太小白，连图纸都常常会看错；担心施工方不根据砼浇注情况在监理指定的时间和部位留置监理必须亲自监制的试块，标养后亦不送监理试验室做试验以验证试验结果……便没像以往那样即时更换手机号码，只为给新换监理和各施工方答疑解惑。
她再没想到，这个她没忍心及时更换的手机号码，江湛会打来。
他是问的程希冶，还是去人事部查的转出员工资料？
办公区域即使这个时间也没有人下班，小隔段里列位同仁一个个劲儿了劲儿的都在干活。这种公司例来如此，五险一金以外底薪只给一千五，余者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谁能吃苦谁挣的提成多。
江湛一时没有说话，海末背抵墙壁目光虚虚落在静默繁忙的办公区，也无言。
思念这捆乱麻江湛之前她从未经历过，此刻纵有心快刀斩断，可是刀在哪里？
许久，江湛轻叹，“19号，你在哪？”
海末继续沉默。说了她在哪又如何？再见面又如何？回滨城这么久，她既没有践诺去CSE论坛发水帖，心意已经很明确，她没有胆量与奢望去靠近，82号，抑或寰宇董事长的二公子。
她的逃避亦不是纵擒故纵。她根本没想过擒，更没什么可以纵。
“19号，你失约了。你说，该不该罚？”见她不语，江湛又道，语气轻快许多，虽然多少有些刻意成分，似欲缓和这种尴尬，海末仍仿佛见到他眼眉弯弯的浅笑，幽蓝夜穹星子般熠熠闪烁。
“嗯，不说话，是不是自己也觉得惭愧？”江湛笑问，“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天天守在论坛水区，隔五分钟就刷一次新，傻瓜一样。”
“对不起。”海末轻声道。不管他是不是有夸张，她还是很感动。
“那，就请我吃饭吧。”江湛柔声道，“既算尽地主之谊，也算一点点补偿。”
“你想吃什么？”她问。她无法拒绝。她无法拒绝他就像她无法否决自己的心。她无法拒绝他就像她无法逃避她的命运。有什么办法，她喜欢他。即使他不完美，不能在CSE考场越众而出维护她，那天晚上的饭局跟大家一样看向她的眼神有猜疑，她还是喜欢他。
他是她长到二十七岁第一个动心的男孩子。
“我在公司对面的中信银行门口，你来接我好不好？我对滨城不熟。”
海末看一眼表，“那里南走不远有一个街心公园，公园西角有一家肯德基，你进去坐一会好么？我大概半个小时能到。”
“你想用肯德基打发我么？”江湛笑得好顽皮，“我才不干呢！我要吃大餐！”
海末忍不住也笑了，“只是进去坐一下，我尽快赶到，好么？”
“不，我就在这里站着等你，否则你一想：啊，反正肯德基里有吃有喝有坐的地方……就不急了。”他在跟她撒娇吗？真是孩子气。“我不管，我就在这里等。等到天黑，等到天亮，也在这里等。”小小任性，有涓涓细流从海末心底淌过，不剧烈，不激荡，然而真实。
海末不再坚持。道完一会见以一种忐忑更胜愉悦的心情收拾好东西匆匆离开公司。
车拥人塞的马路，几年来她第一次这时候下班，从来不知道滨城原来也可以这么挤逼，每个行人都木着一张脸奔往自己下一个落脚点，每个行人都似有所归宿。
再再努力平稳心绪，她告诉自己不过是去见一个考友，略尽地主之谊地请他吃一餐饭。
她那么努力地平稳心绪，二十几个红灯等过，过程中没有看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累了一天面色是不是很憔悴，用不用涂一点唇彩？
她怕在意。她怕在意后等待她的是一如既往的失意。
她怕在意。由此再见江湛，明媚夕阳下他淡绿衬衫米白长裤柔顺黑发搭在眉角绽一抹灿烂微笑，她心动一如初识，脸上也只得淡然。
但使残年饱吃饭，只愿无事长相见。
她不求与他长相聚，仅是长相见，可以么……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仅是长相见，可以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