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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榆树草根与盼儿 ...

  •   心兰听完四海念完这首诗,她把手里的剪刀缓缓地放了下来,她慢慢地走到四海的身边,蹲下身子,一把抱住自己的丈夫,四海弯曲着上身,手里拿着照片,已经泣不成声。心兰把四海抱得更紧了,就像担心四海突然消失了一般。
      四海慢慢抬起头,他继续给心兰讲述着故事……
      “呜!哐镗哐镗……”1958年冬,一列火车冒着青烟,缓缓驶向山东。
      四海退伍了,但是他没有直接回家,他呆呆望着车窗外,此时的山东,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
      “兄弟,看你一身军装,是不是刚刚退伍回来啊!”一个戴着一顶护耳帽的老乡给四海打招呼。
      四海礼貌地点了点头。
      “哎,老弟啊,这几年我们地方上在闹饥荒,你在部队其实还好一点,至少能填饱肚子嘛,你不应该退伍的啊。”护耳帽老乡一边说,一边摇了摇头。
      “是啊,苏联老大哥这几年也不管我们了,我们又遇到了严重的干旱,我们陕西连续几个月都没有下雨了,大伙儿只有吃豆饼、麦麸、山芋叶、萝卜缨、槐树花、榆树叶、榆树皮、野菜。到后来,人们处捋榆树叶、剥榆树皮充饥,结果成千上万株榆树变成秃枝裸干,全都干枯死光了。村子里的野菜和树叶越来越少,只能用仅有的一点熬成汤来喝,晚上只要你一翻身,便能听见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声音。”旁边一个又黑又瘦的大叔一边说,一边抹眼泪。
      “我们村有一个15岁的小伙子,可能是饿极了,他半夜从生产队的仓库里偷了一块豆饼,用刀剁碎,用水浸泡,然后就煮着吃了几大碗。结果这个豆饼在吃前并没有充分泡开,不易消化,豆饼就会在腹中继续膨胀,结果小伙子被活活的胀死了。下葬那天,父母抱着儿子那个大肚子,哭晕了几次哦!”挨着四海的一个瘦瘦的、戴着眼镜的青年说。
      “既然没有东西吃,为什么大家伙不好好地种庄稼呢?我们部队也种庄稼啊。小麦,稻谷,玉米每年都是有收成的,我们仓库里还有上一年的一点余粮呢。”四海一脸的不解。
      “部队是部队,地方是地方,这几年我们在参加大炼钢,还参加了合作社,农民所提供的土地、农具全部归公,不管你勤快也好,懒惰也好,分下来的粮食其实都差不多,久而久之,大家都想着法子偷懒,种出的庄稼一年比一年差劲。我们所有人家的鸡鸭鹅,每生出一个蛋,都是要上交给合作社的!后来,在我们老家流传着这么一个俗语——头遍哨子不买账,二遍哨子伸头望,三遍哨子慢慢晃。”大帽子哥哥说完,眼睛望着窗外不再有言语。
      车厢里突然陷入了沉默……
      四海从怀里拿出那张泛黄的照片,他仔细端详着这三口之家,心里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四海下了火车,又爬了3个多小时的山路,他一点一点向思乡的家靠近。
      山路崎岖,白雪皑皑,让四海这次寻亲之旅变得十分艰难,他只得一边走一边问路。
      “老乡,你好,请问前面是不是黄思乡的家?”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路人,四海满怀期待地问。
      “思乡,你说的是当兵那个黄思乡吗?”老乡见四海穿着一身军装,反问道。
      “是呀,黄思乡是我的战友。”
      “那思乡这伢子咋没和你一起回来?”
      “他!”四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顿了顿,说:“黄排长有任务,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来替他探亲。”
      “这个黄伢子,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消息,可苦了家里这娘俩了,上个月,他老婆方草得了浮肿病刚刚去世,就剩下一个7岁的盼儿,哎,前天我还看见盼儿出来挖野菜,这几天还没看见她出来,你快去看看吧,顺便帮我把这几块榆树皮给她带过去,这孩子勤快,他知道怎么做可以吃。喏,山谷里的那座草房子,就是思乡的家。”老乡一边说,一边把几片榆树皮塞到四海的手里。他给四海指了指路,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四海望着手里这几块榆树皮,深灰色,很粗糙,每块树皮的表面都有不规则的纵裂。在粮食充裕的时期,榆树皮其实是一味中药,有利水,通淋,消肿的功效。在饥荒的年代,连中药都变成日常的粮食了。
      四海加快了脚步,向老乡指定的那座草房子前进。
      这是典型的山东土墙小茅屋,院坝里,茅草上都压着一层厚厚的积雪。
      堂屋的木门半掩着,四海敲了敲门:“盼儿,盼儿,周叔叔看你来了!”
      屋里没有回应。
      四海轻轻地推开木门,堂屋里有一张陈旧的小方桌,四条瘸腿的高板凳,桌子上什么也没有。四海来到旁边的卧房,这里有一张木床,床上只有一床被子,虽然有很多补丁,但是干干净净,折得整整齐齐。四海穿过卧房,最右侧是厨房和厕所,厕所里也没有人,厨房的土灶上,放着一碗汤,汤已经结冰了,冰花里伸出了两片野菜叶……
      “盼儿……盼儿……”四海一边高声地呼喊着,一边跑出了家门。
      他以这座茅草屋为中心,慢慢扩大范围,四处寻找着,呼喊着……
      突然,他看见远处的一棵榆树下,好像坐着一个小姑娘。
      四海疯一般地跑了过去……
      不错,这个女孩就是四海要找的盼儿,只见她头上盖着一层雪花,两条小辫子也结满了冰花,她脸色惨白,嘴唇紫黑,嘴角还咬着一条草根,盼儿的一只手里拿着镰刀,另一只手里握着榆树皮和几棵野菜,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棉衣,一看就是她妈妈方草的衣服……
      “盼儿!盼儿!叔叔来看你了!”
      四海一下子把盼儿抱在怀里。盼儿浑身冰冷,已经没有了呼吸……
      “盼儿啊,叔叔来迟了……”四海仰天悲嚎:“思乡啊,我的好兄弟,我该怎样向你交待啊?”
      ……
      心兰听着四海的诉说,已经哭了一个泪人。
      1958年的□□,心兰是亲身经历过的。有时候,过多的言语反而是苍白的,但是,共同的经历,一定会让两个人心里产生强烈的共鸣。
      心兰突然站起身来,打开门,往门外走去。
      四海又被吓了一跳,他飞快地追上去,拉住心兰的手:“你要干什么?”
      心兰一转身,一脸坚定的表情:“四海哥,走,我们去把雪地里的娃娃抱回来,我们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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