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漠轻寒上小楼》九月光

14、第十四节

　　20180408
　　天气凉了，总叫人想吃些热乎的汤水来暖暖薄凉的胃。沈轻寒早出晚归，为了加紧的冬季订单废寝忘食，这一日晨起，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第一个冲动是弹跳起来，为自己煮杯咖啡，再配一个土司煎蛋，可是凉气浸入被窝，沈轻寒缩了缩脖子，又退回到被窝里。
　　昨天所有的设计图样最终都定稿了，已经送往样品室加急定制，怎么也得明天才出成衣，所以今天沈轻寒休假，随心所欲地让自己放松一下。
　　所以早晨不用吃咖啡配土司，中午不用吃三明治，晚上也不用吃油浸浸的外卖和泡面，今天，应该好好地吃三顿饭。
　　一个没有情人的孤独男人，除非满脑子转着各种美食，就是骚扰骚扰老朋友了。
　　要朋友做什么呢？要朋友就是为了填补彼此的空虚寂寞冷罢了。
　　于是沈轻寒裹紧被子给顾飞打电话：“老顾，中午出来吃火锅啊？然后去按个摩，晚上我请你喝酒去。”
　　他想得倒美，把这一天全安排了，也不问问顾飞有没有时间，更不会体贴地去想他是孤家寡人，人家顾飞可是双宿双飞有主的男人了。
　　“我说，老沈啊，你这个工作狂，要么十天半个月的不见人影，要么一早晨天还没亮鸡还没叫地骚扰我，知道的明白我跟你是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大清早的不睡觉看上我了呢。”
　　顾飞怨妇状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沈轻寒把手机放下来看了一眼，哎哟，原来才五点多钟，分明还是好梦不觉夜长清晨哪。
　　沈轻寒容易神经衰弱，所以总是醒得很早，而且卧室的窗帘厚实挡光，足以挡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所以沈轻寒压根没想到现在天还没亮呢。
　　“那，今天礼拜几？”沈轻寒装作没听见顾飞的牢骚满腹，笑嘻嘻地问道。
　　“今天礼拜九，所以老子要上四节课！沈轻寒我告诉你，我要是今天上课被学生起哄说我不在状态，那都是你的错。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我累成什么样儿了，倪小土有紧急任务，几宿没回来了，倪小楼他们几个在长河公园写生，要完成一副大作品，我已经连续两天当二十四孝老师给他们送饭了，今天好不容易借着上课的由头多睡会儿，不用再去为人师表了，你却扰了我的清梦。”
　　顾飞越说越气，沈轻寒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他想了想，没在再追问什么，而是轻快地对顾飞说：“行了行了，怪不得一身怨妇气，原来倪小土忙得顾不上你，你这一肚子的荷尔蒙无处发泄啊，继续睡吧顾老师。“说着挂断了电话，也不管顾飞早已被他吵得清醒，哭丧着一张脸，再也睡不着了。
　　长河公园是个好地方，沈轻寒微微一笑，秋日公园看落叶，原也合情合理吧？跟倪小楼偶遇一下，也合情合理吧？倪小土和顾飞都不许他招惹倪小楼，那偶遇一下聊聊天，他也不会怀孕吧？嗯，沈轻寒默默在心底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沈轻寒，你真乃正人君子也。“

　　今天是长河公园写生的最后一天，听说老顾不去了，导员也开会，没有老师跟着他们，宿舍其他哥几个都准备翘课了。
　　“小楼，你也别去了，这个天儿坐那儿一天还真是挺冷的，剩个尾巴我们在宿舍里闭门造车收个尾算了。”雷蒙劝倪小楼。
　　今天是雷蒙和女朋友沙琳相识第二百零三天的纪念日，他自然是无心去画写生了。其他几个人也都想今天休息休息，有的和女朋友见见面，有的打打游戏。倪小楼对这些都没有兴趣，甚至，他很渴望一个人坐在安静的公园里，看着正午炽热的阳光慢慢转淡，涂抹上忧郁的橘色，变成落山的夕阳，在天边和这个世界做着缠绵的最后告别。
　　他很渴望独处，他们不去，倪小楼心底有几分欢喜，面上却谢过他们的好意。收拾好画板，背上背包，想起长河公园附近有一家网红面馆，主打招牌面叫“笋丁鱼面“，又鲜又香又滑，特别好吃，准备到那里去吃早餐。

　　倪小土这几天忙案子，说是有紧急任务，他那工作一向保密，倪小楼也不能多问。每次倪小土出任务，倪小楼都是担心的，但是在这一点上，他比顾飞可要镇定多了，顾飞像热锅上的蚂蚁似地总问倪小楼：“你哥怎么还没有个信儿，有没有给你发短信？他出任务前，真的没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我这脑子，怕他说过给忘记了。“
　　倪小楼取笑他：“顾老师，在您的脑回路里面，倪小土放个屁是三长一短还是三短一长您都记得清清楚楚的，他要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您保准记得比银行密码还牢固。所以呢，他确实没说，我都习惯了，人民警察嘛，反正是保护人民去了。顾老师，我跟您分享一个我的人生经验，就是倪小土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您懂吗？“
　　顾飞到底是聪明人，倪小楼说完这句话，他瞬间明白了倪小楼的意思，没有消息，说明倪小土一切正常地在执行任务，如果突然有什么消息，说不定就是负伤了甚至有更大的危害了，顾飞脑子一转马上说道：“倪小土千万别有啥消息，到时候平安回来就好了，回来我就给他煮面吃。“
　　自从倪小土跟顾飞在一起后，顾飞确实把倪小土捧在手心里疼，每次倪小土出任务前，出任务回来，顾飞都要亲手给倪小土煮一碗平安面，博个好彩头。倪小楼有时候很羡慕倪小土，能在茫茫人海中和顾飞相遇。人生苦短，有什么是比你喜欢他，他刚好也喜欢你更让人幸福的事情了呢？
　　有时候倪小楼也会想，如果他不是遇见沈轻寒，而是遇见了赵轻寒钱轻寒孙轻寒，是不是就不会被一个凉薄的人如此轻待了呢？明明知道沈轻寒风华俊气的外表下，是个有故事的人，那里沉淀着岁月经年，是涉世未深的自己所无法触摸得到的，但倪小楼就是无法忘记他。快一个月了，倪小楼再也没有提沈轻寒一个字，倪小土和顾飞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以为倪小楼这粉红色的初恋算是夭折了，跟沈轻寒的这一篇总算翻过去了。可是他们哪里想得到，每一天日升月落，倪小楼的眼底心里，全是沈轻寒的影子。

　　笋丁鱼面是传统美食，沈轻寒坐在这家狭小却热气腾腾的面馆里，想起了以前的日子。
　　上学时候，晚课前一起去吃一碗笋丁鱼面，，对学生党来说是很奢侈的享受。笋丁嫩而甜，黄丁肉滑而鲜，配上浓浓的鱼汤跟筋道的扯面，一碗面连汤吃到肚里，周身的舒适暖意无可形容。美食不是因为昂贵而可口，人与食物之间的缘分，在于彼时的心境，彼时的情愫。沈轻寒吃笋丁鱼面时会细嚼慢咽，菜是菜，面是面，汤是汤，一口一口，姿态优雅，仿佛入口的是传世的珍馐美馔。顾飞则不然，连面带汤，菜面通吃，还非要加进去浓重的山西老陈醋，海南灯笼椒，惹得沈轻寒连吃碗面都要远离他，实在受不了一个俗人暴殄天物，把好好的一碗面吃成了调料铺子。陈雨吃面，跟他们都不同，他起初也会慢慢吃，吃几口就不耐烦了，学着顾飞呼噜呼噜连汤带面往嘴里倒，倒不到两口，便扔了半碗子面就不吃了，头一扬，嘴一撅：“我来吃面，纯粹是陪着你们俩，真不明白，这面有什么好吃的。”
　　沈轻寒不与顾飞坐在一起，自然是与陈雨坐在一起，陈雨最先吃完，便招惹沈轻寒：“轻寒，别吃了，我们去吃羊肉串，辣子鸡好不好？我就喜欢这样重口味的。”或者摇晃着沈轻寒的胳膊：“你怎么还没吃完啊，一碗面而已，让你吃得跟画图纸似的，轻寒，我又不想吃羊肉串辣子鸡了，听说前面有个湘铺子在做臭鳜鱼呢！”沈轻寒无奈，最后到底被陈雨闹得一碗面吃不到完，心疼地剩了半碗汤，跟着陈雨去吃臭鳜鱼了。
　　可是往往走到湘铺子门前，陈雨又变了：“算了轻寒，我什么也不想吃了，咱们回去吧。哎呀你这个书呆子别回学校啊，那多没意思，咱们打游戏去。”
　　他就是这么善变，没有耐心，对任何事情也没有长性。若是现在，隔了岁月的年轮，人生阅历已然丰富的沈轻寒会一眼看出，这个人对食物没有长性，对感情，其实也没有长性。
　　可惜那时候的沈轻寒少不更事，总以为陈雨的玩心，不过是他还没有遇到真正喜欢的罢了。

　　面端了上来，送到沈轻寒的面前，鲜嫩的味道一如从前，许是刚才的回忆有些过了头，沈轻寒看着这碗面，竟有些伤感。他一直刻意不让自己沉浸在过去中，但过去曾是不经意地在打扰他。

　　“老板，我要一碗笋丁鱼面，面要宽的扯面，请您千万别给我加陈醋泡椒那些佐料，我喜欢原汁原味的。”
　　有人在说话，年轻的、清亮亮的声音，交待得细致又有礼貌，尤其那一句，“请您千万别给我加陈醋泡椒那些佐料”，这句，也是沈轻寒每次点面的时候必须要交待的。
　　沈轻寒再无心吃面，心头因为回忆而聚拢起来的伤感，被这熟悉的声音都驱散了。
　　他真是一缕特别有穿透力的阳光，不管隔着多远，都能一下子穿过他的身体，照进他的心里。
　　沈轻寒擎着筷子，看着倪小楼背着大大的画板，坐在他前面的一张桌子前，埋头吃着面。
　　倪小楼吃面的样子很绅士，不像普通男孩子呼噜呼噜地带着响儿，一筷子菜，一筷子鱼内，挑起几根面进肚，再喝一口汤，似乎都能感觉到他舌尖上正细细体味着这鲜美的滋味。
　　哦，舌尖，沈轻寒忽然喉咙发紧，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唇，赶紧吃一口面来掩饰住内心突然而至的心跳。
　　倪小楼的舌尖，他是尝过的，青涩，香滑，甜美，跟面前的这碗面，真是很像。
　　不想则已，一想收不住，沈轻寒一改往日的从容，学着顾飞的样子，狠狠地连汤带面的喝了一大口，似乎在跟自己生气。
　　没遇见倪小楼的时候，芳草连天，他沈轻寒交过的男朋友没有一打也有半筐了，怎么跟这个男孩子只是在情急这下的亲吻，却这般让他留恋，留恋到久久难忘呢？
　　一碗面吃完，沈轻寒再抬起头，倪小楼已经离开了。他心头有些怅然，又暗自庆幸，若刚才倪小楼跑到他的面前，他难保自己不语无伦次，毁了半生冷静从容的清誉。

　　长河公园因河得名，一条长河横贯于公园中间，将公园分成东西两部分。秋日的早晨凉意浸浸，风掠处河心细浪翻滚，吹绉满地黄叶。倪小楼来到写生的位置坐好，这里背对银杏树，面朝长河桥，正看着初升的太阳慢慢爬向天空，温和的阳光渐渐有了灵动的生气。
　　倪小楼惬意地戴上耳机，打开画板，准备给几天来的写生作品收尾。耳机里是张火丁的《锁麟囊》，咿咿呀呀的实在好听。倪小楼不是票友，也听不大懂京剧的好与坏，他只是喜欢这韵味十足的腔调，喜欢用这样的腔调将他与嘈杂俗气的世界隔开，沉浸在画笔的世界里。
　　如果这个美妙而安静的世界里，还有一个沈轻寒，那该有多好？可惜现在，只有他倪小楼自己而已。
　　很奇怪，明明跟那个人没有过几次交集，却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喜欢上了。明明被人家拒绝，已经成了没有来往的陌路人，却在日复一日的思念中，却越发地喜欢。即使没有见面，心意也从未如此地清晰。

　　沈轻寒信步在公园里走着，刚才偶遇倪小楼的慌乱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潮水般的喜悦，连沈轻寒自己都没有想到，原来这个男孩子已经在他心中有了份量。沈轻寒想了半天自己为什么对着一碗面竟然去怀念一个吻，想来想去，给出的理由是，单身的人很容易变成思春的神经病，尽管是在这样一个萧瑟的秋天里。
　　他猜倪小楼一定在那颗最大最古老的梧桐树下写生，顾飞虽然看上去粗犷又吊儿郎当，对待学问还是很严谨的。两年前来长河公园猜点，给学生们选择最佳写生地点，还是沈轻寒陪顾飞一起来的。沈轻寒记得两个人走到梧桐树下，对视了一眼，都笑了。顾飞拍拍他：“轻寒，我当老师呢，一瓶不满半瓶咣当，最怕误人子弟，如果是你来当老师，神采飞扬，恣意洒脱，才情卓绝，那就是设计界的李白啊，肯定能培养出更多优秀的学生。不像我，实在是能力有限。”沈轻寒当时白了他一眼：“顾飞，你正经点，别一到梧桐树下就表白，弄得我跟你好像有奸情似的。我沈轻寒可不是个随便的人，你这基因组合，太不符合我一贯的审美了。”

　　看着倪小楼专注地画着，沈轻寒不觉莞尔，猛张飞似的顾飞，怎么就能教出这么得体的学生呢？倪小楼的作品沈轻寒看过，跟倪小楼这个人的风格完全不同。倪小楼给人的感觉斯文有礼，阳光帅气，而且还很善良。可是他的画作却很有魏晋之风，不拘泥于小我，立意高远，格局大气，沈轻寒很喜欢。

　　想着这些，沈轻寒慢慢走着，绕到了倪小楼身后停下了。此刻二人近在咫尺，沈轻寒已经想好了怎么打招呼了。
　　“河水的线条再朦胧细致一些，相反岸边的落叶可以重笔墨地勾勒一下。秋天的美不在于水，而在于风，不同于春天，所以，落叶给的笔墨要多一些才行。”
　　大名鼎鼎的沈轻寒点评一张写生作品，功力自然是绰绰有余的，倪小楼这副作品其实完成得很优秀，但沈轻寒总要鸡蛋里挑骨头显示一下自己的水平。他期待着倪小楼狂喜地转过身，崇拜地看着他：“沈总，您真厉害，说得真准确。”
　　这副想象中应该话音刚落立即升效的画面，却迟迟没有出现，倪小楼仍稳坐泰山画着画，沈轻寒仔细观察，不由在心底气得直哼哼，原来倪小楼戴着耳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