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8》宋昭

11、第 11 章

　　钟离也没想到沈怀会突然看过来，以至于她脸上的情绪并未来得及掩藏。
　　只是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收回视线，大步离开。

　　钟离不由自主地捏了把手心，在原地站了几秒，凭着记忆往学校食堂走。
　　不知道学校菜品怎样，有没有换新厨，是否还是之前的模样。

　　去食堂的路要经过操场，钟离没走多远就看到有条不紊准备消防演练的消防员。

　　他们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还要稚嫩，有的看起来也就十八九岁，而大多数人这个年纪还在教室尽情挥洒自己的青春，沉浸在知识的海洋，期待自己的美好明天。
　　而他们已经肩负起身上的责任，开始为这个社会贡献自己的力量，迎接属于他们的任务。

　　钟离与那群人擦肩而过时，正好瞥见一个眉骨有道两厘米长的疤痕的消防员，疤痕在脸上很明显，伤口缝合技术不怎样，密密麻麻像一条扭曲的蜈蚣插/在眉目间。
　　看着影响美观，却不能遮挡他满眼星光的希望。

　　钟离后来才知道他叫赵小宇，00年，今年刚满20岁，是队里最小的一个队员。
　　他眉骨那道疤痕是为了就一只猫不小心磕在了防护窗的锋利边缘留下的。
　　因为年纪小，又是队里唯一的新人，大家都比较照顾他，私下更愿意叫他小刀。

　　沈怀跟校方的人在交涉细节，钟离没跟他打照面，径自往脚下那条道走到尽头。

　　没到饭点，食堂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令钟离意外的是，食堂倒是没什么变化。

　　她在食堂外站了两分钟，慢慢往里走，找到曾经经常坐的位置坐下，钟离侧头看向墙面，桌子右上角有一行密密麻麻的小字。
　　[钟离要永远快乐。]
　　[我们会是一辈子好朋友。]

　　笔迹已经模糊，钟离却能清晰地看见每一个字。
　　这是她的好朋友沈溪写的，可她们并没有做一辈子好朋友。

　　钟离伸手覆盖上去，试图从这些斑驳的字眼里找到一丁点有关那个人的记忆，可墙面冰冷，没有任何温暖。

　　收拾桌面的食堂阿姨见钟离安安静静坐在角落，以为她是学校新来的老师，好心提醒她饭点在下午六点。
　　钟离同对方笑了笑，起身告别。

　　出了食堂，正好下课铃打响。

　　教学楼烟雾四起，不知道是谁喊了句着火了，教学楼的学生纷纷动起来。
　　座椅板凳的移动声、碰撞声，同学们的说话声以及仓促的脚步声无不说明这场演习的认真度。

　　钟离走到操场旁的小高台，正好目睹学生们捂着鼻子，神色各异地跑出教学楼，有的以为是游戏兴奋大叫，有的不当回事地跟同学手挽手走出来，还有的在现场表演相声。
　　黄色烟雾还在弥漫，消防员在一旁有条不紊地配合老师疏散学生并进行救火演练，其中一队人迅速冲进「火场」，努力扑火。
　　等最后一个学生撤出，沈怀几人也背着氧气瓶、提着灭火器，神情严肃地从教学楼走出来。

　　钟离看着提着灭火器大步走向操场的沈怀，莫名觉得他身上那股气场帅得人移不开眼。

　　学生们在老师的组织下渐渐规矩下来，按照年级排成整齐队列，等待校领导总结这次消防演练。

　　学生估计是第一次消防演练，各个脸上带着新奇、笑意，仿佛这只是一次游戏，并不重要。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不过是一次演习而已。
　　但对那些常年出入火场的消防员来说，每一次演练都是为下一次实战做充足的准备。

　　钟离一直注意着沈怀的动静，见他脸垮下来，神情间多了几分冷意，隐约意识到他生气了。

　　他一生气，底下的学生估计就遭殃了。

　　校长总结完这次演练结果，转身看向站在主席台边缘，站得笔直、训练有序的消防员们，带着笑邀请指导员陈安讲话。

　　陈安是队里的老大哥，一直负责队里的政治任务，见这情形，本来准备接过话筒，结果还没有动静，一旁冷着脸没吭声的沈怀突然插了句：“让我去？”

　　队员纷纷惊悚地左右对视，都从各自脸上看到了疑问。
　　「头儿不是最讨厌这些文绉绉的场合，平时宁愿多出几个任务都不乐意去开什么会议、发表演讲，今天转性了？」
　　「肯定有情况！」
　　「这帮学生要遭殃了！」

　　想是这么想，大家伙可不敢触沈怀的霉头，这神色摆明他今天对这次演习不满意啊。
　　也是，平日他们在火里争分夺秒，这群学生却笑嘻嘻的，只当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演习，难怪头儿生气。

　　沈怀是陈安手把手带出来的，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怕他说话得罪人，陈安下意识想要阻止，还没来得及出声，沈怀已经走上去，接过校长手里的话筒。

　　底下的学生见到沈怀，纷纷来了兴趣，瞪大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大胆点的女学生还会再底下起哄喊一声消防员哥哥真帅。
　　周围人跟着闹起来，鼓掌表示认同。

　　钟离靠在高台的栏杆，目睹这一切，嘴角扯了扯，忍不住羡慕这群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学生。
　　敢这么闹的，多半是没经历过社会毒打，家庭幸福美满的小孩吧？

　　钟离刚感慨完，主席台上的男人已经站在中间，眼神犀利地扫向刚刚发言的女生。

　　或许是神情过于严肃，开玩笑的女生顿时收敛笑容，颇为无措地看向沈怀。

　　沈怀收回视线，却与右后方高台上站着钟离迎面对视，视线接触的一刹那，沈怀很快错开眼。
　　隔得有点距离，钟离来不及分辨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只是有一点，钟离可以确信。
　　那不是爱。

　　他不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用在她身上，毕竟太过浪费。

　　主席台上，沈怀握着话筒清咳一声，清了清发痒的嗓子，眼神轻飘飘扫过底下那群稚嫩的面孔。
　　他右手握着的话筒，此刻仿佛一把利刃，将他所有的情绪准确地传达出来。

　　“你们好像觉得今天的消防演练只是你们乏味的学习生活里的小插曲、小乐趣？”

　　主席台的学生因为沈怀这句话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好似在揣测沈怀的用意。
　　台上的校领导听画风不对，连忙招呼底下的学生保持安静。

　　沈怀面无表情，眼神寡淡地梭巡一圈那张张迷茫的脸蛋，继续往下问。

　　“知道容城一年大概发生多少次火灾？知道哪个季节最容易发生火灾？知道发生火灾该如何自救？”

　　沈怀声音沉稳有力，清楚地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刚还笑嘻嘻的学生听到他的质问，脸上纷纷流露出不解、不满，仿佛在问关他们什么事。

　　沈怀将学生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公布数据：“2016年全市消防救援共接报火灾2300起，死亡125人，受伤400余人，财产损失超300万，冬春季节火灾多发.....”
　　“你们好像觉得火灾离你们遥不可及。确实，灾难没发生前，许多人都觉得自己不会遇上。上一周商场起火，一家餐饮店起火，火势太大，消防队整整抢救三小时，想必你们也听说了这次事故。”
　　“可你们不知道的是，在这场火灾里，伤亡人数25人，最小的受害者五岁，刚上小学的年纪，他的人生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而这场悲剧本不该发生。”
　　“火灾发生后，监护人缺乏生活急救常识，将小孩抛出窗外活活摔死了。”

　　台下的学生纷纷安静下来，眼神专注地盯着沈怀，沉浸在他的讲述里。

　　“许多悲剧往往不该发生，只是因为人们的疏忽才将悲剧扩散。你们是祖国的花朵、新生的力量，也是将来为祖国建设付出很大力量的一群人。”
　　“可是今日这场消防演练令人失望透顶。”
　　“如果这是真实的火灾现场，凭借你们今日的反应能安然逃出来？”

　　沈怀每说一个字，学生就低一点脑袋，到最后都快埋衣服里了。

　　校领导在一旁看着多少有点安慰，觉得这群小兔崽子还是能听懂。

　　沈怀见他们有反省的意识，没再继续追究，转而讲起必备的消防知识。
　　讲到最后亲自为他们示范了一遍如何使用灭火器。
　　演练尾声，学生们纷纷为沈怀鼓掌，表示一定会将今天的演练铭记于心。

　　沈怀将话筒递给学校领导，转身走下主席台。
　　演练结束，学生们有纪律地撤退，沈怀他们也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钟离看着角落打电话的沈怀，忽然想上前跟他搭句话。

　　只是念头刚起，便被她打消了。
　　就不去麻烦他了，他挺忙的。

　　逛了快两个小时，钟离渐渐没了耐性，收拾好心情，钟离朝着校门口的方向走。

　　路过教学楼，碰到上完厕所出来的徐浩，对方对她印象深刻，很热情地上前打招呼：“离姐，你怎么在这儿？”
　　钟离刚刚看见他第一个冲进教学楼，对他印象不错，笑着回他：“随便逛逛。”

　　说着，钟离回头看了眼角落停放的消防车，故作平静问：“你们要回去了？”
　　徐浩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没什么心思地点头：“演练结束了，我们回队里训练。”
　　“不过头儿可能得去趟医院，我看刚刚医院的电话来了。”

　　钟离心脏一紧，扯动嘴角：“谁住院了？”

　　徐浩挠挠头，解释：“丽妈前不久去菜园里除草把小腿摔骨折了，住院修养呢。头儿没空，请了护工照顾丽妈，这几天应该快出院了。”
　　“那个离姐，集合了，我先走了啊，有时间再说。”

　　钟离笑了下，告别徐浩。

　　走出校门口，钟离站在马路边看着来来去去的车流，点了根烟。
　　烟刚抽上，扭头便撞见沈怀迎面朝她走来。
　　钟离捏着烟头的手指一顿，猩红的烟灰掉落半空，仿佛下雪一般。

　　擦肩而过的瞬间，本以为他会跟她搭一两句话，结果陌生得没有言语。

　　眼见人快要消失在斑马线，钟离及时出声叫住人。

　　“沈怀。”

　　走在前头的男人脚步骤然停下来。

　　他回头默不作声扫向钟离，眼睁睁地看着她朝他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