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花1988》帅清欢

1、01

　　彼时，简方达正坐在一架空客350的机舱内。
　　飞机平稳飞行在距离地表一万一千米的高空之上，试图飞越宽广无际的印度洋。

　　机舱内一片静谧，只能听得见飞机发动机的轰隆声。
　　唐宁就坐在他的身旁，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酣睡，身上盖着一张灰色珊瑚绒毛毯。
　　他的肩膀已经很酸了，可他不敢动，只是轻轻地调整一下坐姿。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费舍尔，万里之外的蕞尔小国。
　　而这场旅行，不过是因为唐宁一句：
　　我想看雪了。
　　若是在以前，唐宁绝不会提出这种要求。
　　然而，就在那天，她突然觉得，偶尔这样任性一次，好像也不错。

　　那时是六月份，面对这个任性到有些无理的要求，简方达并没有说什么。
　　当天晚上回家，他便上网查找资料，在一张世界地图上将现在有可能下雪的地区用红色的马克笔仔细标了出来。

　　第二天，当他带着这张地图去找唐宁时，她正靠在一张老人椅上把玩一根细长香烟。
　　简方达走过去，看着她，伸出手。
　　唐宁明知故问，“怎么了？”
　　简方达声音冷静，“你明白。”
　　唐宁叹了口气，两根手指捏住香烟尾巴，将烟轻轻放在简方达手心里，“你最近越来越冷漠了。”
　　“你知道你不能抽烟。”

　　“我没抽，”唐宁犹豫了两秒钟，快速在脑海中编了个蹩脚谎言，“我就是摸一摸而已。”
　　“那也不行。”简方达将香烟掐成两截，扔进垃圾桶里，“从哪来的？”
　　唐宁老实交代，“昨天李花梨来，我从她那顺的。”
　　“我要给她打个电话，让她下次来别带香烟了。”
　　简方达不是说说。
　　他掏出手机，走到一边，给李花梨拨了一通电话。

　　打完电话，他回到唐宁身边，唐宁埋怨道：“我现在就像是在坐监狱。”
　　简方达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微笑，“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唐宁故意开玩笑，“大重九？”
　　“别瞎说。”简方达一脸无奈，从背包里掏出那张硕大的地图，平铺在桌面上。
　　唐宁说： “地图？”
　　“仔细看看。”
　　她凑近了看，这才看出地图名堂。

　　上面用马克笔圈出数个地点，旁边还用便签纸做了仔细备注，气温，降雪概率，通用语言，货币等等。
　　唐宁不明所以，“这是？”
　　“你昨天不是说想看雪吗，选一个地方吧。”
　　唐宁有些惊讶，她昨日只不过随口一提，没想到简方达竟当真了，可她还在为刚刚简方达掐了她的香烟而耿耿于怀，故而没有表现的太过惊喜，“怎么多地方怎么选，要挑花眼了。”
　　简方达想了想，说：“那你就抓阄吧。”
　　唐宁说：“抓阄？”
　　“你闭着眼，随便指个地方，指到哪我们就去哪。”
　　“万一是不喜欢的地方怎么办？”
　　“那就重新来。”
　　唐宁笑了，“这是耍赖。”

　　不过她还是照做，闭着眼随意选了个地方，就是费舍尔。
　　这个他们在此前从未见过甚至听说过的欧洲小国。
　　简方达当即打开手机，搜索机票，发现最近的班次是在三天之后。
　　此外，他还惊喜地发现那是个免签证地区，这为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于是，三天之后，他们出现在国际机场。
　　前来送机的李花梨颇为不满，“一声不吭就把机票给定了，你们可真行。”
　　唐宁自知理亏，但还是要挣扎一番，“我们和你说了的。”
　　“是说了，昨天才说的。”
　　“那我们不是怕你不同意么。”
　　李花梨越想越来气，“知道我不同意还去。”
　　“别担心嘛，”唐宁朝简方达撇了下，使了个眼色，“有方达陪着我呢。”
　　简方达遂也赶紧保证道：“放心，我会照顾好她的。”
　　李花梨无法，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叮嘱两人路上注意安全。

　　七分钟后，他们通过了机场安检。
　　李花梨还在另一头站着，唐宁挥挥手说：“快回去吧。”
　　李花梨没好气地说：“你走就是了。”
　　“别搞得这么伤感，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李花梨没说话。

　　他们走了几步，唐宁嘴角带笑，低声说，“她现在肯定是哭了。”
　　简方达诧异地说：“你怎么知道？”
　　“猜的，不信你回头看看。”
　　他闻言，回头一看，发现李花梨果真在低头抹眼睛。
　　他比了个大拇指，唐宁笑了声，语气自豪，“她这人啊，最婆妈了。”
　　简方达刚想说什么，一扭头，发现唐宁的眼角也在微微泛红。
　　他赶紧转过头去。
　　唐宁不喜欢别人看见自己哭。

　　两个小时后，他们出现在一架空客飞机的机舱内。
　　上了飞机没多久，唐宁便靠在简方达的简方达沉沉睡去。
　　她最近变得嗜睡了许多，往往一天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睡觉。

　　她中间醒了两次，一次是吃晚饭。
　　简方达本不想吵醒她，可又担心不吃晚饭会无法坚持接下来的十个小时的旅程。
　　一次是在午夜，她从睡梦中醒来。
　　简方达低声问：“醒了？”
　　“嗯，你怎么不睡？”刚睡醒的唐宁嗓子有些沙哑，说起话来瓮声瓮气。
　　“我不困，再睡会儿？”
　　“不睡了。”唐宁摇摇头。
　　简方达从旁边拿了瓶纯净水递给她，她接过，喝了一小口，又递还给了简方达。

　　“看电影吗？”他问。
　　唐宁点点头，说好。
　　他们找了部老式喜剧电影来看，一部两人都看过无数次，但又次次都笑的电影。
　　简方达插上耳机，一人一边。
　　现在是午夜，绝大多数的乘客都已进入梦乡，他们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看到有趣的地方，只能捂着嘴，躲在毯子下面，偷偷地笑。
　　电影刚过三分之一，唐宁那边没了动静，简方达扭头一看，发现她又睡着了。

　　这是场十五个小时的行程，落地费舍尔时正是当地时间下午八点钟。
　　在过海关时，简方达被一个女工作人员拦住检查行李箱。
　　女工作人员从他的箱子里搜出十几瓶白色药罐，问他这是什么。
　　简方达说：“药。”
　　工作人员狐疑地问：“什么药？”
　　简方达老实回答，“治疗肾脏的药。”
　　女人似乎不太信任简方达的说辞，一番验证，却又不得结果。
　　她拿起对讲机，小声说了些什么，过了会儿，两个身着制服的高大男人走了过来，一脸冷漠地对简方达说：“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简方达看到已经过了顺利过关的，站在栏杆后面的唐宁，虽然离得很远，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唐宁正朝着边张望，简方达朝她挥挥手，示意不同担心。
　　简方达说：“那是我朋友，我能和她说两句话吗？”
　　其中一个男人回道：“不好意思，先生，恐怕不行。”
　　他又问：“她身体不好，能给她倒杯水吗？”
　　这次男人没有拒绝，说：“可以。”

　　简方达跟着两人来到一个玻璃房子，四周玻璃是用特殊的材料和工艺制作，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从里面却看不到外面，这是审查室，也被戏称小黑屋。
　　他进去时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但大多兴致缺缺。
　　工作人员警告他，不能使用手机，电脑，平板等一切电子用品，因此，想发个信息给唐宁的想法也被切断了。
　　小黑屋里有条长廊，长廊尽头是三间办公室，每隔一段时间便有个人进去接受问询。

　　简方达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旁边是个中年外籍男子。
　　他很焦虑，满脸惨白，不停地抖腿。
　　简方达刚想去安慰他，就见他趁着工作人员不在，掏出了手机。
　　他不经意一瞥，看到外籍男人的手机屏幕上显示聊天界面，并用简方达不知道的语言在和人聊着天。
　　也就十几秒钟，门外冲进一个凶神恶煞的工作人员，指着墙上的标志，语气咄咄，“看到没有，这里不允许使用电子用品。”
　　那人吓了一跳，脸色发白，身体微微战栗。
　　工作人员似乎对他这样的表现十分满意，没收了他的通讯设备，一脸严肃地离开了。

　　一边的简方达观察着这个外籍男人的反应，十分反常，但他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
　　“阿奇尔。”这时，从办公室内走出一个男人，这样喊道。
　　简方达身边的男人抽搐一下，慢腾腾地站了起来。
　　在他进去后没多久，门外冲进来三个特警打扮的人。
　　见到他们，简方达本能性地紧张起来，然而那三个特警只是径直朝长廊尽头的办公室尽头快步走去。

　　过了会儿，屋内一阵喧嚣，大约持续了三分钟，喧嚣声停，特警带着那名外籍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到这一幕，刚刚还因等待审查而兴致阑珊的众人，顿时热闹了起来，都在讨论是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了？”有人问。
　　“不知道。”
　　“带那个了吧。”
　　“哪个？”
　　一个女人皱着鼻子，狠狠地吸了两口，“懂了吧。”
　　周围人恍然大悟，“哦——”

　　轮到简方达，是在五十分钟以后。
　　审查官没有为难他，只是问了些惯例问题。
　　在得知简方达是和朋友来旅行的，这位好客的当地人甚至还给他介绍了一些本地特色美食和景点。

　　从审查室离开，简方达拖着一个大件行李箱，走过一段窄窄长长的走廊，还有二三十米，他就看到了坐在外面等待的唐宁。
　　她手里捧了杯水，看着地面，脚尖在地上打着圈圈。
　　简方达走过去，笑着说：“等急了没？”
　　唐宁站起身，“还行，就是在这边找热水不大方便。”
　　简方达点点头，又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上一次吃药刚好过了六个小时。

　　他走到唐宁面前，蹲下身去，打开行李箱，从里面拿出先前被搜查的药品。
　　唐宁丧着脸说：“能不能不吃了。”
　　“不行。”
　　她埋怨说：“我吃这药吃得有点想吐，很苦的。”
　　简方达手下一顿，但没说什么，只是继续低头无声地从药瓶里拿药。
　　十多粒药，胶囊，药片，红色，蓝色，白色的药品，在简方达手心里堆成了一座小山。
　　“吃了吧，等会儿带你去吃点好吃的。”

　　眼见着唐宁将药就着水吃完，简方达从行李箱里拿出两件羽绒服。
　　一件递给唐宁，一件自己穿上。
　　虽说机场里因为开了暖气不怎么冷，但外面气温俨然到了零下十度。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然而透过机场的玻璃窗户，却依然可见天光。
　　两人都知道这种奇异的地理现象，然而身临其间，却又不得不感到奇妙。
　　机场外人不算太多，大概是还不到旅游旺季缘故，两人很轻易地就拦到了一间出租车。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带了个红色线织帽，很爱笑的样子。
　　女人问：“去哪？”
　　简方达说：“杜斑酒店。”
　　女人点了点头。
　　她打开后背车厢，简方达将行李放了进去，紧接着两人坐进了车里。

　　女人很健谈，主动搭话，“来旅游的？”
　　唐宁说：“对。”
　　女人又问：“你选的酒店。”
　　他们的旅行是临时定下的，因此酒店也是临时订的，没做什么攻略，因此听到女人这么问，两人难免紧张。
　　唐宁说：“不是，是他，怎么了？”
　　女人点点头，“杜斑是个好酒店，我和我老公每年都要去住上几天，”她回头看了眼唐宁，似笑非笑，一语双关，“他眼光很好。”
　　唐宁也笑了下，接着又低声说了一句：
　　“他眼光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