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过去（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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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若曦带着夏梦周周转转，两个涉世不深的孩子，很快便尝到了生活的残酷。
钱，已经花完，所谓的自由并不如想象中美好。
夏梦饿得头昏眼花，被程若曦牵着手，漫无目的的走着。
那条路似乎永无止尽，怎么走，也走不到终点。
“程若曦，我们要去哪儿？”
“梦梦，你又忘了吗？要喊哥哥。”程若曦温柔的提醒。
夏梦倔强地抿起了嘴，低头看着已经裂开口子的皮鞋，白色蕾丝袜子已经污脏不堪。她从没这样落魄过，肚子更没像现在这样饿过，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程若曦故意带她出来，就是要她来受苦的，跟他那变态爸爸一样，只为让她受尽折磨。
可现在她身边只有程若曦，如果连程若曦都不在了，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人影稀少的小镇上，烈日炎炎，夏梦看着前面小商店中的各色食品，挪不动了脚步。
“程若曦，我饿……”
程若曦顺着夏梦的视线，看到琳琅满目的食品，也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可他们已经身无分文。
曾经以为，自己储蓄已久的积蓄至少能维持很长一段时间，以为只要带她离开那座大房子，她就回再快乐起来。现在，面对这种窘境，他才意识到自己实在天真得可以，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他想象得那样简单，他的肩膀，远远不能承担两个人的重量。尽管如此，他还是不愿意就此妥协，虽然他们大部分钱被小混混抢了去，但他还是尽力不让她受苦挨饿，他可以去河边找来清水喂她喝下去，他可以用仅剩的一点零钱为她买来食物，他可以用单薄的身体温暖她发抖的身子，用温柔安定的话语安慰她因为黑暗而带来的恐惧。可现在，他身无分文了，剩下的只有一腔不服输的孤勇，他相信，他可以把她照顾得很好，很好……
夏梦被程若曦带到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按他的吩咐好好呆着，然后就看到程若曦朝刚才的小店里走去。那单瘦的身影，带着决绝的脚步，不知道为什么，夏梦忽然很害怕被他丢下，忙喊道：“哥哥！”
程若曦脚步一顿，转回头，染脏了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乖，等我。”
或许是那一笑太能安抚人心，夏梦惶惶的心情，竟就平复了下来，乖乖地躲在墙角，看着他走进那家小店里。不多时，夏梦便听到几声怒喝谩骂传来，心陡然又提到了嗓子眼，悄悄探出头，她看到一个胖胖的男人一脚将程若曦踢到店门外，程若曦抱着肚子蜷缩在地上半声都没吭，那男人好像还没打过瘾，又一脚，踩到他的背上，强迫他趴在地上，用难听的话用力地骂着。
一丝鲜血从他的惨白的唇角流溢出来，那颜色像极了那个可怕的夜晚男人脚下红艳艳的地毯。夏梦缩着脖子，用力抱紧身体，头顶着烈日，身体却还冷得发抖。她都忘了那男人骂了多久，打了多久，只记得自己再次感到温暖的时候，她正被程若曦抱在怀里，熟悉的气息，带着一点点淡而雅的香，就像会上瘾的曼陀罗，孜孜不倦地给予她所需的温暖和心安。
“梦梦，你看。”程若曦从怀中掏出一个被压得扁扁的面包，熟练地拆了包装递到她面前，“快吃吧，虽然样子不大好看，味道应该还可以的。”
夏梦抬起眼，看到程若曦微笑着的脸上惨不忍睹，伤口脏东西粘了满脸，可他唇角的那一抹嫣红，还是刺激了夏梦敏感的神经，吓得她忙躲开眼，将身体索到墙根，不敢再看他。
程若曦将面包塞进她手中，匆匆的走开。
夏梦没敢去看他，眼底依旧蔓延着诡异而慑人的颜色。等程若曦再回来时，他脏乱的脸上已经恢复清净，明朗的眉目，温柔的神情，虽然脸颊上还有些擦伤，却也不影响美观。
程若曦敦促夏梦吃完整个面包，才满意地牵起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着。
出了小镇，走了没多久，两人就遇到一条小河。
清澈的河水很浅，被水冲刷的鹅卵石像撒在河底的星星，很漂亮。程若曦带着夏梦到河边草草收拾了一下，洗净了一身污脏，可爱的小女孩又恢复了天使般地光彩。程若曦笑得很开心，脚底有小鱼儿游过，就像被羽毛挠着痒痒，舒服又瘙/痒难忍。一串水滴飞溅脸上，转眼一瞧，竟是夏梦调皮地对他浇着河水。一瞬间，仿佛又回到年前，他们在炎溪镇的日子。那满塘荷花和青翠地垂柳，还有阿原伯和阿原妈慈爱和蔼的面容，全都浮现在他脑海。如果他们去投靠阿原伯的话，应该会得到很好的待遇，毕竟他们曾那么疼爱过自己和妹妹。
“梦梦，我们去找人问问炎溪镇怎么走，好吗？”他牵着夏梦的手，往有人家的地方走，太阳西斜的时候，他们走到一家有漂亮小花园的房子前，现在他们身上虽然还有些脏乱，但已经不复之前那般狼狈。程若曦想，如果他很礼貌的问路，应该不会遭人拒绝吧。
来开门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程若曦很谨慎礼貌地道明原因，那老婆婆显然是个热心的人，告诉他炎溪镇离这里还很远很远，远到不是一两天能到达的，又看他们俩像是饿坏的样子，便请他们到屋子里喝点茶，吃点东西再走。
对于这样好心的人，程若曦还是第一次遇到，虽然很谨慎地审视着危险性，但夏梦一听到有东西吃，那不争气的小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不忍看她强忍饥饿的样子，程若曦决定跟随着老婆婆进屋，好好让夏梦吃一顿，再打算告辞。
老婆婆很能尽地主之宜地给他们很多好吃的，好几天都没吃饱的孩子，狼吞虎咽了好一会儿才罢手。肚子是填饱了，可他们还是要走的，只不过天色已晚，月亮已经爬上树梢，老婆婆又一番好心地挽留，让他们过了夜再走也不迟。而且他们已经露宿街头好几天，一直没好好睡过觉，也的确很想念床的味道。
殊不知，这一睡，就睡出了变故。等他们再缓过神时，父亲铁冷的脸已经近在眼前。
程若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揉了揉眼，打算再睡一会儿，一个巴掌却狠狠将他呼醒，连带睡在他身边的夏梦也被惊醒。
就这样，他们又被压回那个大得恐怖的房子。
一回到家，程若曦就被父亲用绳索绑了起来，吊在客厅的栏杆上，用指粗的藤条狠狠地抽着。
夏梦被吓呆了，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看到那人下手越来越重，程若曦起初还死死咬牙硬挺着，随着身上的鞭痕越来越多，丝丝红渍透过他的衣裳画下一道道痕迹，程若曦这才忍不住地大喊了起来。
男人冰冷的眉眼，看着程若曦痛苦哀嚎，仿佛不过欣赏一部了无生趣地电影，唯一还有点兴趣的便是手中不断挥舞的藤条，“胆子飞了天了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小畜生。”
程若曦身上本来就带着伤，那是被小混混和商店老板留下的，现在又承受这灭顶般地虐待，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他哀号的声音渐渐变弱，呼吸却愈发沉重，一张脸上苍白如纸，只有那一双眼睛，依然明亮地向她传递着安慰的信息，仿佛在说：不要哭，哥哥不会有事的。
夏梦再也忍耐不住，飞扑到那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上，不期然地替他挨了一鞭子，生疼生疼的感觉在背上犹如被火烧，她护着程若曦，跪在地上恳求着：“不要再打了，我听话，我再也不逃跑了，也不说那些疯话了，我求你，求你不要再打他了！再打，他会死的，会死的……”
夏梦哭着求着保证着，最终，男人用鞭子勾起她的脸蛋，有条不紊地说：“你妈妈都无法从我身边逃脱，就更别说你们俩了。你最好记住刚才所说的话，否则，我要他永远去陪你妈妈。”
程若曦病了很久，内伤、外伤、高烧加说胡话。
很多次，夏梦看到他满身的伤痕，就很担心他会就这样死去，如果连程若曦也死了，她的世界就真的没有值得眷恋的人了。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夏梦只有每天陪在他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自己还在身边陪着他，永远都不会离开他。很多次，程若曦胡言乱语的时候，总是在说：梦梦不要哭，梦梦不要怕。
可面对这样的程若曦，夏梦怎么可能不哭，怎么可能会不害怕？
除了这些，她还能做什么？
“妈妈说，痛的地方只要被亲一亲就不会疼了。”夏梦趴在程若曦的床上，看着眉头紧蹙的小少年，认真地亲了亲他的唇，“你看，我亲了你的嘴巴，是不是就感到没那么疼了？”她又把嘴贴到他脸颊上的淤青，“还疼吗？哥哥……”
夏梦笨手笨脚地亲遍了程若曦所有的伤口，可程若曦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眉头反而皱得更紧，急得夏梦又呜呜地哭了起来，“你还想怎么样，我都喊你哥哥了，也亲完了所有伤口，你还想怎么样。”双手拍打着他的胸膛，“你快给我起来，不准再睡了。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就在再也不理你了，我说到做到的……”
“哥…… ”夏梦哭得趴到了他身上，抽泣着喃喃自语，“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哥……”
“梦梦的头很疼，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又流血了。”
“哥……梦梦想你陪我去上学，想你教我画画儿，还想……”她无助地推搡着他单薄的肩膀，“你快醒来好不好，梦梦再也不惹你生气了，还会遵守那个约定，不离开你，不忘记你，也不欺负你，要永远都跟你在一起。”
“要永远都在一起……” 一道虚弱的声音轻浅地附和着她。
夏梦忙抬起脸，惊喜地看到昏迷了大半个月的程若曦正撑着虚弱的眼，微弯着唇朝她笑着。
“程若曦，你终于醒了。”
程若曦眉头微拢，便又听到夏梦柔柔地喊道：“哥哥，你有没有觉得哪儿疼？”
程若曦微微点点头，“被你压得很疼。”
夏梦这才发现自己还趴在他身上，忙不迭地想要爬起来，却被他抱了回去，“别动，一动就会更疼。”看着程若曦满脸痛苦，夏梦不敢再动，乖乖地趴在他的身上，用两只小手撑着床，尽力不乱动不压着他，“这样好些了吗？”
程若曦温柔地笑笑，“梦梦，你把刚才说的，再说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夏梦看了他数秒，缓缓地念起了那句誓词般地话语：“不离开你、不忘记你、不欺负你、要永远跟你在一起。”
“谁要跟我永远在一起？”
“我，程若梦。”
…… ……
转眼，夏梦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而大她四岁的程若曦亦褪去青涩，蜕变成了翩翩美少年。十六岁生日那天，程若曦接到了巴黎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这便意味着，他将离开这所大房子，去到外面的世界。
而那个世界里，没有夏梦。
相依相偎九年的光景，他们早已成了对方的一部分，分不开也不想分开。可父亲要求他去，因为那是无上的荣誉，因为程若曦有着惊人的艺术天赋，就应该去那种地方好好磨砺。
夏梦拉着程若曦的衣袖，落寞的小脸上已经写满了不愿意。
程若曦将她抱进怀里，“不怕的，梦梦，我去了之后就去找相应的高中，到时候叫爸爸把你转过去，我们就不用分开了。”
“那在这之前呢？你不在，我会睡不着的。”夏梦依着他温暖的胸口，吸取着养分般的温柔。自从上次程若曦被打得半死后，夏梦就一直陪着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就像影子，一同吃饭，一起上学，手拉着手一起进入梦乡。这么多年，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改变过，即使是程若曦已经成年，而夏梦也已经长大成人，他们纯洁的感情从未被破坏过。
程若曦削长的手指勾出她衣领下的红绳，将那半块紫玉玲珑举到她眼前，说：“别忘了，我们约定过的，当你第二次带上它的时候，就发誓不会再违背誓言的。我当然也不例外，你见我食过言吗？”夏梦摇摇头，记忆中的程若曦总是说到做到，可她还是隐隐有些担心，这所大房子里，如果没有了程若曦，她就像无助的尘埃，不知道该落到哪儿。
“别担心，短暂的分别而已。我相信梦梦没有那么软弱的，不是吗？只要我安顿好，马上就来接你，到时候我再出去打工挣点钱，那样，我们就可以彻底摆脱这鬼地方了。”
就算已不复当初般天真，但现在的夏梦和程若曦显然还对未来充满美好的幻想。
程若曦最终去了巴黎，整座空荡的房子里只剩下夏梦孤单的影子，平日里父亲总是很忙，一年难得见到几次，夏梦也乐得清闲，见了反而觉得尴尬，毕竟要面对一个杀了自己母亲的仇人，夏梦还没镇定到那种地步。几年来虽然竭力忍耐，很多次，她还是无法控制怨恨。就像这次，程若曦去巴黎的第二天，父亲就出现在程家大宅，管家端上饭菜，夏梦坐在他的右手边，胃口正一点一点消失。
“怎么？不合胃口？”破天荒，那冷漠的男人竟主动开口跟她说话，夏梦紧握着刀叉，竭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激动，男人显然没打算就此放弃，伸手端起她跟前的盘子哐啷摔到地上，对管家吩咐：“重端一份来。”
不多时，管家端来一份热气腾腾的牛排，兹兹地热气只令夏梦觉得恶心，她依旧冷着脸没有动作，男人冷冷看了她一眼，手臂一挥，又将那份牛排扫到地上，“怎么做事的，做这种东西连小姐的胃口都提不起来，再换！”
管家抹了一把冷汗，吩咐仆人将地面清洁干净，又忙躬着背朝厨房跑去。
第三份，是夏梦最爱吃的烤小羊排，香气四溢的羊排上撒着翠绿的迷迭香，夏梦看了一眼，心知他是在故意做给自己看到，如果不称他心地吃下去，他很可能会就此纠缠下去。不想工人为难，夏梦忍着恶心，草草吃了两口，便撂下了餐具想逃到上楼去。
手臂上一疼，她被人狠狠拉住，脚下没站稳，身体朝后仰去跌倒在餐桌上。挂在脖子上的紫玉玲珑滑出领口，叮咚一声滑落大理石桌上。
男人拉着他的手臂，不自觉地一僵，另一只手撷起那枚紫玉，拇指细细地摩挲着温润的表面，过了许久，才问：“哪儿来的？”
夏梦脖子一扭，想从桌子上爬起来，却又被他拽了回去，“问你，哪儿来的。”
声音冷似寒冰，夏梦身体一缩，恐惧感又袭了来，敷衍道：“不小心在房间里找到的。”
男人似乎在衡量她话中的真假性，过了好一会儿，才放开她的手臂，“你哥哥说，要把你转到巴黎去，你考虑一下吧。”
“不用考虑，我愿意去。”夏梦将紫玉收进衣服里，挂在胸口最贴近心的地方，只有那里才最温暖。
男人冷迫地看她倔强地抬起下颚，最终抿抿唇，没再说什么。
晚风袭来，夏梦呆在房间里，细数着程若曦的画夹。
有多少本中的主角是她，有多少本中的画面有他们共同的快乐。
蓦地，一张绘有两个紫玉半圆的画面跳跃进夏梦的眼底，画中，放大了若干倍的紫玉玲珑晶莹透亮，细腻的线条把它勾勒得跟真的一样。一双冷漠的眼忽然跳入她的脑海，她竟然想起了晚餐时父亲看她从领口滑落出的紫玉的表情。那是一种突然的震惊，接着被沉厚的浓情取代，再渐渐地转为惯有的冰冷。不知道为什么，夏梦只觉得那种表情令她毛骨悚然。
程若曦打来电话说，帮她找了一所比较好的私立高中，就在他们学校附近，再过几天，他们又能在一起了。
听到这个消息，夏梦是高兴的。
高兴得几乎忘记了这所大房子里还有一个令她恐惧愤恨的男人。
他站在书房的窗户前，夹着香烟，双眼出神地看着正躺在花园长椅上看书的少女。今天去学校办转学手续的时候，她就坐在他的身边，那与她妈妈如出一辙的面孔，越来越吸引他的注意力。好几次，他都沉溺在她倔强愤恨的表情里，多像她的妈妈。
站在暗处的男人，优雅地吸了口香烟，青色缭绕的烟雾朦胧了他复杂的眼神。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过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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