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山神啊》王千树

2、你好，我是山神小染

　　我合十着双手虔诚地祈祷，然后缓慢地睁开双眼，我心里一如既往地，没有想过周遭的世界会因此发生什么改变，但这次我的心境却因为立香的清香，处于了一种奇幻的所思所感之中。
　　“你好啊……”
　　迷迷蒙蒙之中，我似乎听见了一声来自远方青山的呼喊，我分不清这道声音的性别，但是能想象这嗓音干净如雨后的晴空，让人只觉得身心舒适。
　　我眼睛四处转悠，只见立香燃烧后升起的缕缕蓝烟，绕着我的手一圈一圈，我低头发现自己的身上，也环绕着缕缕奇异的蓝烟，立香的味道夹杂有一股雨后的清香。
　　我跪了许久，等了许久，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最终还是直起膝盖，站了起来，这些烟环绕的形状便被运动的我的身形打乱，成了一团很薄的烟雾，散乱地逃亡四周的空气，消失掉了，就像是水消失在了水里，一点踪迹都没有。
　　我看见脚边的那方檀香木盒，心想丢在这里怪生可惜的，也许以后可以用来装礼物。考虑了一下，捡了起来，揣在了身上。
　　“快来吃斋饭，找你找半天了。”
　　我拜完神，刚从湘神庙中走出，妈妈就迎面而来对我不满道，瞬间将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我全部给抛掷脑后，我的注意力全然都放在了“吃斋饭”这件事情上。
　　之所以我的注意力会转瞬集中到“吃斋饭”上去，并不是意味着我有多喜欢斋饭，而是意味着我有多讨厌它。
　　斋饭斋饭，顾名思义即是没有肉的饭。没有肉的饭，还很难吃，光是尝一口，就足够令我痛苦不堪了。
　　毕竟我正值十七岁，风华正茂，是要正当吃肉的年纪，不是七十岁。
　　“来了来了。”但我还是装怂，听话地回应老妈。
　　吃斋饭的地方是一个亭子下，我和爸妈邻坐在一起，在村里举办酒席用的一个圆形木桌前，和不认识的陌生人用餐。
　　其他人也是为了庙会而来的，我本来还希冀在金鼎山上，能够碰见高中同学，再不济也是同龄的孩子，可没想到这次的运气这么糟糕，和我用餐的都是年纪比我父母都要大一轮大妈大爷。
　　我并不是对大妈大爷有什么偏见，我只是讨厌他们是可以在彼此都不认识的前提下，还能和彼此聊得那么火热，并且他们的话题还特别喜欢聊年轻人，而我正好是在座的唯一一个年轻人，不幸且自然地沦为了他们话题的中心。
　　“这小孩哪儿读高中啊。”
　　“小伙长得机灵啊。”
　　“看着长相以后有前途。”
　　他们聊到了我的正就读的高中，顺便聊了一下湘城最好的中学，又聊到了我学习好不好，再又聊到了谁家孩子的学习最好。
　　我并不能理解大人，就像有些大人总是认为自己理解自己的小孩一样，其实并不理解。但我还是要讪讪地陪笑。
　　为了心理健康，我不得已把自己的思绪放在了不太健康的斋饭上。
　　斋饭的内容是凉拌黄瓜、凉拌萝卜、凉拌四季豆和凉拌苦瓜，当然也是有热菜的，有土豆片炒土豆片、茄子炒茄子。
　　菜色虽然难以入目，但是这次的味道还是不错，不像以前印象中的那么难以下咽了。
　　我吃了一块黄瓜，很是清脆可口，有秋雨的清香。
　　“多吃点，平时没吃过什么苦，该吃的时候就要多吃一点。”
　　爸爸夹了片苦瓜给我，做了一个父亲该做的事情，我无奈的吃了一片下去，很苦。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到亭子的一角栖息地坐着，眼珠子四处流转，细心观察周围的环境。
　　我是在一个四四方方的亭子里，亭角雕刻有鸟儿，朝向天空。亭子内的空间很大，可以放下四五个圆桌，而每个圆桌都可以容七八个人用餐。
　　隔壁桌有一个穿蜘蛛侠衣服的小孩在哭，估计是因为菜没有他想象中的好吃吧。而亭子旁边紧挨着的就是湘神庙，红色寺庙的前门就是坐拥三只石鱼的池潭。
　　我没有兴趣了解湘神的传说，但实在很想知道那座池潭的故事，为什么会有三只石鱼在里面呢？是什么时候修建的呢？
　　我看见刚刚提示庙内没有免费立香的老婆婆，穿着一身很具年代感的深蓝色布衣，正坐在一条长板凳上，用长长的烟杆抽着旱烟，吐出一口烟圈，眼神迷离地看着远方的山脉。
　　她雪白色的头发，看起来似乎已了解这里的一切事情。
　　“婆婆，你知道寺后小池潭的来历吗？”
　　我慢慢走到婆婆的旁边，询问她。
　　婆婆看了我一眼，眼里闪过几丝新奇，思考了会缓缓地对我说道：“池潭？我不知道，我出生的时候就有池潭了，也许立香女知道吧。”
　　“立香女？立香女是什么啊？”我好奇地追问，这里面触及到了我不知道的新知识。
　　老婆婆又望了我一眼，眼里有了责怪的意思，她重重哼了一声，我心猛地一跳，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立香女是金鼎山的山神啊。”
　　老婆婆语速急促、但又很是虔诚，她双手合十，嘴无声的蠕动，念叨着什么。
　　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可能了犯了什么忌讳，内心顿时感到惶惶不安。
　　老婆婆不再理我，我略感无趣，只能无奈回到我爸妈身边去，他俩也已经吃完了。
　　爸妈很满意今天的一切，他们吃东西不像我一样挑三拣四，什么食物在他们面前都津津有味。
　　“妈，你知道立香女吗？”
　　妈妈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就是金鼎山的山神，立香女啊！”
　　妈妈打了下我的有点驮的后背，让我不要胡闹。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完这句话，我反而感觉到了心安。
　　看着苍翠的青山绿树，我只感觉到青山之大。至于那些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全都给我去一边。
　　吃完斋饭后，我们并不准备爬到山顶上去，我们原路返回，爸爸开车又将一家人载了回去。
　　回家的途中，我趴在车窗上，看疾驰而过的街道和街道上的种种，渐渐有些困发了。
　　不过，我逐渐远离了金鼎山，驶入城区，我心情越发感到愉悦，黑色的泊油路让我感到土地的厚实，现代感的建筑让我感到天空的弧度。
　　这一切我都觉着惬意，哪怕是难闻的汽车的尾气，都可以调动我身体的每一个微小的细胞，这一切都可能因为我是城市的孩子吧。
　　我回到家，刚一打开房门，小黄就亲昵热情地向我扑来，不住地摇曳它的尾巴，像一个好久没有见的好朋友，给了我热情的狗狗式拥抱、
　　“快给小黄找点吃的去，它饿了。”
　　妈妈边脱鞋边对我说，我推开小黄，脱掉鞋子跑进自己的房间，找到放在我书桌下的狗粮袋。
　　在倒腾中觉着怀中有什么东西顶着我的胸口，我突然想起自己还怀揣着的那个檀香木盒，我拿出来看了一眼，便将它随手丢在了床边，拿着狗粮袋出去了。
　　小黄见我拿着它的事物，看着我上蹿下跳，很是讨好地贴着我。
　　“快吃吧快吃吧。”
　　它见自己的用餐碗已是满满，什么也不顾地一头埋进了狗碗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它身上地金黄色的绒毛随着它进食的动作在抖动。
　　我突然想，要是小黄吃的是山上的那碗斋饭，它会不会也吃得那么起劲呢？
　　小黄吃完后，又围着我转悠，它想让我带着它出去散步转转，找一找小区的其他小母狗。
　　可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太累了，我一躺在沙发上，就不愿意再起来。我准备昏昏睡去，它在我面前转悠了很久，见我还是不为所动，便在我脚下趴下了。
　　我看了一会电视机播放着老版的《倚天屠龙记》，赵敏的声音在我耳边絮絮叨叨，一会张无忌又出现，不过最后这些都离我越来越远。
　　迷迷糊糊中，我似乎看见了金鼎山的山神，她的样子就跟剧中的赵敏一模一样……
　　我困得睡着了，我永远不会知道睡着后我会什么时候醒来，又为什么醒来。
　　但我知道，我一生有很多时间都在酣睡，但那日的酣睡是在为我指向那日窗外的黄昏。
　　后来我总听见别人说，人怕孤独，最怕睡醒后已是黄昏，因为那时你除了黄昏以外什么也没有。
　　然而在自那以后的未来的每一天里，每到黄昏将之，我都并不感到害怕或者沮丧，因为我的心里居住有了黄昏以外的东西。
　　我忘不了，那天我睡醒后，窗外天色已经昏黄，妈妈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小黄没在我的脚边趴着，也不见了踪影。
　　我看见自己的房间冒出了蓝白色的烟，它不成团状，而是一缕一缕地从门隙钻出来，像是梦境。
　　当时我以为是自己房间里有什么东西烧着了，我惊慌地从沙发上腾一下跳起来，急忙跑过去，打开门，迎面扑来的烟，却并不呛人，更像是秋雨的烟雾。我焦躁的情绪，瞬间平抚下去了，那一刻，我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金鼎山那座寺庙，正跪坐在那座神像前。
　　蓝白色的烟在我打开门后，很快就散去，我的双眼前不再是蓝白色的屏障，窗外的天空一瞬间映入我的波心。
　　那天我看见窗外黄昏时分的天空浮出深紫的霞光，悬在城市上，深沉沉的给人一种疏远，那是一种深邃的远，令我想到了久远童年水潴中倒映的淡菊，不显人间的烟气。
　　我完全震撼于这份广阔的天空之下，并且又再次听见了那干净有如雨后晴空的声音。
　　“你好啊……”
　　这次声音并不遥远，似乎就在我的耳边，我转过身看声音的来源，只看见了床边的那个被我乱放在一边的檀香木盒。
　　一种神奇的冲动，来自命运的呼喊，我缓慢又笃定走向它，然后轻轻打开了它。
　　不可思议的，它溢出烟缕，瞬间我的眼前又弥漫了蓝白色的像是轻纱的烟带，但这次蓝白色的烟向下，只是掩盖住了房间的棕色的木地板，我的房间成了一片雾的海洋。
　　“你好啊……我是山神，你可以叫我小染，山神小染。”
　　我向着声音的方向转去，看见一个银白色齐肩秀发的少女，正光着脚站在烟雾之中，黄昏的天色打在她的肩上，美得令人窒息，我一瞬间心都不再跳动。
　　自称山神小染的女孩微笑地看着我，眼睛里闪烁着秋光。
　　后来我意识到她的头发其实并不是银白色的，她的眼眸里也没有秋光，那是她自己身上光彩。
　　但是当时虽然她说自己是山神，可对于一个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家里的人，我还是被吓了一跳，惊慌地后坐到了床上，并且用手指着她问：
　　“你你你……你是谁……”